麻雀也懂得孤单吗-无章节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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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们经常坐在阳台上,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楼群,看到了远处模糊的山影;穆惠端着那只有樱桃的杯子喝茶,看着他一脸的茫然,这是他们约会时常有的场景。当然,他们不会长久如此,这是黄昏时刻,白杨树上的麻雀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一群群飞动起来,像一群顽皮的孩子,闹腾着,不是优雅的飞动,而是莽撞的跳跃式的。

    他喜欢麻雀,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跟穆惠说话,默默地看麻雀们的欢乐。它们是些小东西,翅膀小,羽毛小,脚爪小,眼睛小,连喙也只能去啄细小的米粒。它们的力量很小,它们的生活圈子就更小,总之,它们生活在一个小世界里,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比如说,明天可能就会有一只巨大的铲车,用硕大无朋的巨铲转眼间就将那几棵白杨树铲去,留下墓穴一样的深坑,它们的家园转眼间就消失了,于是它们流离失所,最终死在垃圾堆上,变成一抔粪土,谁也不能拯救它们。它们的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因为它们不能依靠自己的翅膀,飞到太平洋那边去。甚至,从城东飞到城西的可能性都没有。它们甚至不能造出一种飞行工具,可以借助工具飞越高高的楼群。这就是它们自由的局限。但是它们热衷于自由,它们成双成对,在树梢的枝杈处或者在旧房子的屋檐下结婚成家,生出一窝小儿女,繁衍它们的家族。它们在清晨或者黄昏,无视我们人类的快乐和痛苦,它们过它们自己的生活。它们可能与人为善,但是它们不参与人类的生活,它们不会变成人类的宠物……这,就是它们的伟大的自由。

    他在一种狂热之中把穆惠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他常常在阳台上的痴想之中使自己变得狂热起来,这就像一种病毒,由于某些外在的刺激,会迅速发作。比如他本来还只是在看飞动的麻雀,却在突然间变得迷醉起来,他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女孩子,这时穆惠正好也把眼睛抬起来,他们目光相接的时候,仿佛是上帝在一瞬间把连接他们的电路接通了,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拥抱起来,喘息着接吻,品尝对方唇舌的滋味儿,触摸对方的肌肤。他触及到她富有弹性的乳房,引发了自己身体的反应,也使她浑身颤抖,变得潮湿,变得温暖富有热力。而他就像一棵近乎枯死的树,刹那间受到滋润,得到阳光,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唯一的一次,以后她对他吝啬起来。

    虽然有那只樱桃杯子,她还是很少到他的屋子里来。她经不住从他的眼神里、从他的话语中、从他身体里弥散出来的诱惑,所以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他的身体。她感到一种不公平。她需要他,是永远的需要;但是她感觉在他和她之间有某种东西,那种东西肯定不是麻雀或者磨砂玻璃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跟他有一丝丝距离,但是她觉得她可能永远也跨不过这一丝丝的距离。所以她能做的努力就是,用时间来消磨这一丝丝距离。她跟他若即若离,所以他们长达一年在一起,却忍受着自己欲望的折磨,而没有睡到一张床上。

    虽然穆惠酷似秦羽,但是吴刚并没有把她当成秦羽,除了最初见她的那一刻,他误以为是秦羽来到了他的城市。以后,他把她当成了他生活中的某一个女子,就是能让他去亲近的女子,虽然,他现在还不敢说对自己有把握,但是他抱有一种积极的态度,希望像两条平静流动的河流,最后汇合到一起。

    在黄昏的某个时刻,吴刚会坐在阳台上,等待着穆惠的来到。在等待期间,他与那些麻雀交流。当然是冥冥之中一种无声的交流。

    你们自由么?

    我们自由。

    你们能把握自己么?

    我们不能,但是我们活在这里,我们在飞。

    我也不能啊,但是我不能飞,虽然我活在这里。

    那是你的事,你们人类,除了患得患失,还能有什么乐趣呢?

    你们太狂妄了吧,麻雀。我不是正在努力活得更顺乎我的心灵吗?我对自由的渴望,你们不是也能见到吗?

    我们不懂你们的自由,正如你们不懂我的自由。我们只知道,我们渺小地活着,享受着渺小的生活和渺小的自由。

    也许吧,但是我也需要渺小的生活和渺小的自由。

    那你只能自己去把握了。

    麻雀们似乎不愿意跟他多探讨,因为它们的生命有限,不能耽误啊。相比之下,人就有更多的时光可以浪费。他把目光转向窗台,那两只玻璃杯,相隔11年,却依然像同龄似的,看不出谁更年轻。它们怀抱着透明的水,自己也变得透明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看两只玻璃杯的时候突然有了冲动,男人的冲动肯定是极度偶然的,双腿间的东西有时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它也会突然冲动起来,让你尴尬难堪。吴刚就在那一刻感觉到难堪,仿佛肉体在嘲笑心灵,庸俗的生殖器在嘲笑高贵的上帝。

    他静静地坐了片刻。但是穆惠没来。即便来了,她也不会给他他想要的。这是男人和女人的悲剧。她不想要吗?他不信。他唯一佩服的,是她的克制能力。比如在某个时刻,当他在亲吻她的时候,把手悄悄地伸向她的胸脯,她的胸脯下意识地抬起来,迎接着他的手指。她的喘息和呻吟仿佛在为他吹动号角,她的湿润使他忘乎所以。可是在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制服了自己的肉体,然后坚决地拒绝了他。那也是他最尴尬的时刻。就像她的心灵在训斥她的肉体,他的心灵在嘲笑他的肉体。

    在一次喝酒的时候,他认识了巧巧。他不知道她姓什么,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别人叫她巧巧,他就记住了巧巧这个名字。

    她是专门陪男人的女子,这他知道,所以以后跟她接触好长时间,他也从没有问过她的真实姓名。在一个凉爽的秋日黄昏,他在阳台上呆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电话。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可能根本没记住他,因为仅仅是喝酒时的一面之缘。她在电话中问:你是谁?他说了好半天,那女孩子终于明白了在哪儿见过。于是她来了。她穿着漂亮的短丝衬衫和长裙,头发飘逸,染成金黄色,头发上别着一个独特的发饰,是一只七星瓢虫。其实他见她第一面时,对她并没有多深的印象。他只是被内心里某种瞬间涌出的心思驱动着,拨了她的电话。但是当她来到他的屋子,出现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不由在心里赞叹,她的确漂亮。

    她是那种很中看的女孩子。脸上很有骨感,嘴巴稍微大些,正好跟有骨感的脸模相配;她的嘴唇丰满红润,虽然涂着唇膏他还是看出了她嘴唇原本的质感。牙齿很整齐,白净,她呼吸之间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他是被她的眼睛吸引住的,在她那一弯修长的眉毛下边,像荒野里的一泓湖水,闪闪发亮,清澈纯净。他在那一刹那间感到震惊,做她这种职业的女孩子,居然会有这么一双清澈闪亮的眼睛,这是他生平未有的经验。

    一开始他并没有什么冲动,那时他在阳台上喝酒,突然间麻雀们安宁了下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单。他渴望穆惠能来。但是穆惠并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在孤单中,他甚至希望从街头叫一个陌生人来跟他一块儿喝酒。但是人们的确陌生,他们不会搭理他。他知道如果他去邀请一个陌生女子来跟自己一块儿喝酒,别人一定会当他是疯子,会把他揍扁而且再用脚踩成紧贴地面的薄片。这就是人的悲哀。他想,你生活在人中间,却不能找个人来驱走孤独。

    于是巧巧来了。他什么也没说,给她倒上酒,那女孩子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她默默地喝下了第一口红酒。红酒是苦涩中带有清香的,他感到惬意。最重要的是,跟这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女孩子在一起,他感到了惬意。她脸上的皮肤并不白皙,但是有一种闪亮的光泽,像是成熟的葡萄光滑的表皮。他说:你的脸,真的好看。她笑了,抿了嘴:那你就好好看哪。

    我想用手摸一下,可以吗?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嘻嘻地笑,那样子有点儿顽皮:不可以。但是紧接着她把脸探过来,离他更近些。

    他像梦魇似的,把手探向虚空,触及了那张脸。就像触摸某种水果滑润柔嫩的皮,他感觉到里边饱满的汁液所产生的张力。

    他触摸她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她笑的声音像是抑制不住地大起来: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他再给她倒酒,她说不能喝了,他没有强倒,一边端杯一边说:怎么叫有意思?

    那女孩子说:你不像别的男人。

    那当然,他说。不是自豪,而是承认自己的特别。

    他们什么也没做,临走时他朝她的小包里悄悄塞了钞票,她感觉到了,他像是揽着她的腰,其实是把钞票塞进她的小包里了。她走了一截,突然回过身来,走近他,把嘴唇贴在他的腮帮上,吻了一下。

    第二次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中说:想我了吗?他说:是想你。

    他想,也许自己是在想一个“人”。

    她这次穿着绷得紧紧的套衫,短裙,长腿厚袜子,看上去很性感。这一次,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开始接吻,他一直抚摸着她的眼睛、她的眉毛、脸蛋和鼻子,最后把手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他把她的唇膏拭去,显露出嘴唇的本色,是很漂亮的嘴唇,饱满圆润,就像是某种成熟水果的果肉。他亲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脸蛋和眉毛。最后他贴近了她的嘴唇,像是去感触那只娇嫩的水果。

    她本来顽皮地把手探进了他的胸膛,在那里轻轻挠着。像是给一只小狗挠痒痒那样,后来她把手取出来,环住了他的脖子。他亲吻她的嘴唇时,她回应着他。后来,他把嘴唇移开,揽着她的头凝视她的眼睛,依然是那双让他诧异的眼睛,清亮如水,让他有一种想要跳进去的愿望。他看了她许久,她开始是微闭着的眼睛,现在眸子闪动着,带动着长长的睫毛,像两只蝴蝶在水面翻飞。

    她轻柔地呼吸着,散发着一丝芳香,依然是薄荷般的清凉的芳香。他像是在享受这个安宁的时刻,享受这团清澈的空气,一直凝视着她的脸庞和她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女孩子闪动着眼眸问他。

    我喜欢你的鼻子,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眉毛,你的牙齿和嘴唇。

    女孩子闭上眼睛,手从他的脖子上落下来,探进了他的内裤,握住他,他自然地开始冲动起来,女孩子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一个粗俗的词:“弄我!”

    不单是她的身体让他冲动,连她的这个粗俗的词句也让他冲动,像是小鸟回到了树林,鱼儿回到了水中,他的身体跟她的身体贴近了,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内裤,手谈进隐秘的地方,那里温暖湿润。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居然叹息了一声,他用力的时候,她像被绷紧似的,紧紧抱住了他。

    临走时他依然给她的小包里塞进了钞票。她没在他那儿过夜,他不习惯留一个妓女在家里过夜,但是他在一觉睡醒的时候,看到了窗帘上摇曳的灯光,是隐约闪烁的,像是人世间未曾熄灭的温暖。他突然想她了,不是身体的想念,而是心底里某个角落感到空虚无比,那里需要她。

    她第三次来的时候,是黄昏,天没黑,夕阳正在往对面那幢八层楼后边坠落。他坐在阳台上,并且邀请她也坐到那儿去。他也为她买了一只杯子,跟窗台上那两只杯子外形一模一样,是磨砂的玻璃杯,冰雕出来似的,隐隐渗出丝丝冰凉。这次他还是在那商店里找到了那种玻璃杯,不过不是樱桃和草莓,而是苹果。鲜红的苹果。他递给她,她把红红的嘴唇放在苹果上,冰一样的磨砂杯子呈现出温暖的色调。然后他们看麻雀,天气开始冷起来了,风吹动着白杨树,叶子纷纷落在地上,铺出一层金黄。扫落叶的垃圾工嘟囔着,兴许是希望铲车赶紧来把这讨厌的树铲掉。麻雀在树上跳跃,依然欢叫着。

    她穿着一件黄色的毛衣,是那种带着长长茸毛的衣服,看上去很温暖。皮裙子,带毛的长筒袜子。她的腿修长,摆放在他面前。他问她:你穿得真漂亮,很贵吧?

    她笑,说:不贵,这毛衣,自己织的;这皮裙,是假的,才六十块钱;这袜子,四十块钱。

    皮鞋呢?他感到惊奇,看着她的皮鞋,那是一双高跟皮鞋,小巧玲珑;红色的,看上去鲜艳夺目。

    皮鞋呀?三十块。

    你真会买东西。他不由赞叹道。

    然后麻雀们开始安宁下来,风吹得越来越大,白杨树一阵抖动,发出令人恐怖的声响。他感到冷。他们把椅子搬到屋子里,他给她倒红酒,这一次,他没给她用一次性杯子,而用那只带苹果的杯子——她的杯子——给她盛酒。

    他们喝了许多酒。然后一边喝酒一边玩扑克,她很会玩。他总是输,他输了就叫她刮鼻子,他的鼻子被她刮得生痛,但是他喜欢她手指触着他鼻子的感觉。最后一次她刮他鼻子的时候他捉住了她的手指,把它放在唇边。他像是品尝一种珍稀的水果,用舌尖舔着她的手指。她把手指一直放在他嘴唇上,后来她移动了身体,把她的脸偎在他的肩头上,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像是一对顽皮的老鼠。

    他起身上厕所的时候,她开始收拾他的床铺。他是个生活懒散的人,床上很乱,她在他的柜子里到处找。找到了干净的床单枕巾,铺上。他回来的时候,她开始教训他:你的床单啦枕巾啦被罩啦,都该洗了!

    他憨憨地听她教训。真是奇怪,她居然会教训他,而他居然也听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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