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那端-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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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结婚的第七天,喜子来了。我们在一起吃酒,看月亮,然后,他对我说:“没车了,回不去了。”我说:“去我家睡。”他也没说什么,站起身,跟着我走。

    到了家,小睿正在洗头,喜子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就一头扎在地毯上,呼呼熟睡。他横在地中央,我们每次进屋,都得绕着他的身子走,像转经。小睿问我:“咋回事呀?”对了,小睿是我的妻子,那一年我们才二十三岁。我说:“喝多了。”说完这句话,我也趴到床上,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和喜子几乎同时醒来,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刺痒痒的。我们坐起身,见小睿一个人,盘膝坐在床上,一脸倦容地看着我们。喜子的脸红了一下,说:“回了。”不等我说话,一个人穿上鞋,扑通扑通地下楼去了。

    那是1989年的10月,喜子还不到三十岁吧?

    喜子矮、胖、黑,眼睛大、牙大,说话声音大。他的家在营城,那时还是一个未被废弃的矿区,产煤,煤质曾经很好。

    上世纪70年代,如果谁家能够买到纯质的营城大块煤,那在邻居之间是颇可炫耀的。

    他是一个矿工,或者说,是一个矿工的后代,因为喜好文字,所以被安置在矿部工作。

    1982年,我未通过学校的高考预考,所以提前离开了校园,在社会上游荡期间,认识了喜子。那时,我已经发表了两首小诗,所以,颇像一个诗人一样四处行走。那是一个遍地都是文学青年的时代,无论你走在哪里,都会有“诗人”“作家”主动跳出来请你喝酒。

    我去营城的时候,也是一样。

    阳光洗白了斑驳的马路,我和思宇——一个诗人,沿着长长的铁道往营城走,二十几里路,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电话昨天就打了——那时,营城的电话还是三位数——约好今天中午一起去吃午饭。过弯道,上坡——这里有一个邮局,再转弯,就是文化馆。喜子和张云卿坐在办公室里等我们。张云卿也是一个诗人,刚刚获得煤矿行业的一个奖,牛得不得了。他吸烟,手指弯成半个圆。我们一见面,就大谈特谈徐敬亚、王小妮、吕贵品、北岛、舒婷、顾城。那时,诗人太多了,每个省成名的诗人就好几十,所以,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唠到中午,吃饭,在大食堂——矿区特有的那种——用票买啤酒,一个个把肚子灌得溜圆。

    一只苍蝇在飞。

    云卿用筷子去夹。

    喜子也用筷子去夹。

    苍蝇飞走了,他俩互相摇着头,叹息说:多好的一道菜呀,可惜飞了。

    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我领略了诗人的无限风采。

    喜子家旁边有一个灯光球场,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和喜子以后的交往中,多次与灯光球场有关。坐在月华如水的台阶上,他给我讲结婚的快乐和苦恼,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文人,内心有无限的锦绣,可是,家人都不理解。那时,我还没有恋爱,所以,他说的这些我不懂。

    我是一个孩子。

    可是,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而且,有一个小女儿。

    因为熟了,去他那里非常频繁,每次去,都下馆子喝酒,喝多了,就去他家的小屋里睡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失当,朋友之间就应该如此。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幼稚而可笑的认知啊!简直愚蠢至极——连天真都算不上。我忘记了,喜子一个月才开几十块钱,他和嫂子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块钱,上有父母,下有女儿,哪有那么多的闲钱请我喝酒啊。

    两年左右,喜子终于挺不住了。

    但我依然看不出他脸上的难色。

    又几年之后,我们的关系终于淡薄了,我十分不解,也从未在自己身上寻找毛病,而且,我还对许多朋友表示,喜子这个人变了,变得冷漠了,大不如从前了。

    当然,朋友中有同意的,亦有未置可否的。

    这一晃就是二十年过去了。其间,每次坐火车从营城过,总会想起过去,也会想起喜子,想起灯光球场,想起月亮。但也只是想一想,从未动过下车的念头。

    终于又见面了,是在思宇侄女的婚礼上。喜子来了,头发白了不少。很明显,他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热情,问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去;同时,也解释说,这些年生活压力大,和大家来往少了;不过,现在好了,他和嫂子都退了,女儿也大学毕业工作了,突然非常思念这些旧日的朋友,所以,今天就赶来了。

    我问自己:你今年多大了?

    我自己回答说:四十七岁了。

    近半百的人了,也终于明白,生活是多么艰辛的事啊,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为对方多考虑一点,那么彼此的压力都会减轻不少吧?对亲人如此,对朋友如此,对同事如此,对陌生人,更应如此。

    喜子,我们还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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