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声音哽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我只能木然任由婉婉强硬将我扯到电脑前面,被迫得直视屏幕。
她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用袖子粗鲁地擦着眼睛,一边还不忘用力地点着鼠标。然她点开的,却是我的邮箱。
她太轻易地猜到了我的密码,是易笙的生日加520。
我试图转开目光,却没有被允许。
一向不很强硬的婉婉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她的力气很大,她不允许我躲避。
“好好看着,这是什么!”她几乎是用了喊的音量,手指不怕疼地用力戳着屏幕。
那是一封我从未看过的宋依初发来的邮件,上面的题目让我怔在当场——
《转自易笙——独自等爱》。
我再移不开视线,几乎是掠夺一般抢过鼠标,胡乱地点开邮件,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颇有宋依初的慵懒风格——
“郝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玩意儿转发给你。
你知道的。我对易笙那小子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完全不想帮他!但看了这玩意儿之后,我虽然很不甘心,却还是被那混蛋给感动了!
我想他是真的很爱你,既然你爱他,他也爱你,那么你们就有幸福的可能。
虽然这家伙又别扭又讨厌又不爱说老实话,但他既然愿意为你低这个头,相信这一次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如果你们有缘分的话,你这个不看邮件的家伙,没准也能看到这东西。
嘛!缘分才是王道,希望你能开开心心,一切好好的!”
我一遍遍地看着这短短八行字,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一直一直地看着。
我想要下那个庞大的附件,可握着鼠标的手颤得厉害,怎么点也点不中。
不管我怎么努力,笨拙的左手始终不能命中目标!
我愤怒地砸开鼠标,不顾婉婉的阻拦,用力扯着包扎右手的纱布,想用惯用的手去使鼠标。婉婉一直懒着我,我更是焦急,几近愤怒地扯着纱布,甚至用牙去咬,怎么也不肯松开。
激烈的挣扎中,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秦云已捡起鼠标,点开了我一直想下的文件。他把我们拉开,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又蹲在我面前,帮我重新裹好纱布。
我只默默看了忙碌的秦云一眼,他紧抿着唇好像非常生气。可我没有心情关注,我的视线牢牢地胶在屏幕上,看着它一点点走向100%,然后跳开——
“哥,是哥!”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发涩的喉咙。
我欢喜地一遍遍抚着屏幕那张熟悉的面孔,许久,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贴了上了去——那是易笙的扫描照片,有他最灿烂的笑容,和一排手写的字——
“郝郝,我爱你,我会在我们的小河塘边等你,一生一世。”
8.
我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夜,半步都不肯离开。
那是易笙为我写的照片日记,记录了我离开的那999天里,他的思念,他的恐惧和他的期待:
“郝郝离开的第7天,愁眉苦脸的易笙:我好后悔,才一周而已,我已快被思念淹死了!郝郝,你现在在哪儿?有好好吃饭,乖乖休息吗?不会又在熬夜了吧……”
“郝郝离开的第19天,欢天喜地的易笙:我好开心,我看到了郝郝的日志了,上面有她的照片,看上去很健康,这样就好!”
“郝郝离开的第49天,郁闷沸腾的易笙:我好担心,郝郝的日志上有好多外国帅男孩,好像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不会被别的男生勾走吧?”
“郝郝离开的第97天,思念泛滥的易笙:我很难过,郝郝好像很难过,是因为我还没有联系她吗?对不起,亲爱的,因为我答应了我妈,只要我能熬过这段时间,如果我们依然不变,那她承认我们的感情……我爱你,我不会变,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郝郝离开的第100天,神经质的易笙:郝郝离开100天了,我从未觉得100天是这样漫长的时间。我最近老恍恍惚惚的,总觉得我的郝郝还在对面赶稿,老会忍不住去敲对面的门,会忍不住多买一份好吃的……”
“郝郝离开的第397天,真心忏悔的易笙:郝郝,我看到你用马甲写的文了,你用了平安这个名字,却写了那么黑暗的文章,你的心该有多么绝望?可是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想要给你最满的幸福,没有遗憾没有不安的幸福……”
“郝郝离开的第720天,彷徨不安的易笙:郝郝,你已经离开两年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你不想回来了吗?还是依然在等着我?快回来吧!”
“郝郝离开的第990天,兴奋发疯的易笙: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郝郝要回来了!”
“郝郝离开的第999天,激动难耐的易笙:郝郝,生日快乐!我终于等到你了,不管你有多灰心丧气,我都会让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会给你幸福,这一次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再分开了……”
“记得么,亲爱的,我叫易笙,你叫郝仁,我们将来会生一个叫平安的健康宝宝,组成好人一生平安的幸福家庭!
亲爱的,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很抱歉。
我发誓在未来的日子,我会加倍珍惜你、加倍爱你,永远不放你离开。
亲爱的,我们会幸福的,我们会白头到老,白发齐眉。
亲爱的,你要做好准备,被我纠缠一生的准备,谁让我叫‘易笙’呢,哈……”
一日复一日,足足1002张,满满地记载着我离开的所有日子,一天都没缺。
有很多时候,他应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却还是固执地完成照片日记,哪怕只记上“郝郝,我想你,好想你”也能满足一般……
我一遍遍地看着,直到天空泛白,犹没有疲惫地反复看着。
最后,停在末页的照片上——易笙将左手郑重地放在胸口,认真发誓的模样看上去是那么神圣,让人无法不信服。
我深深地看着他兴奋又悲伤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倔强又别扭,站在阳台的那边,死死瞪着我,半晌,才小小声地说:“郝郝,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别不理我……”
他晶亮的眸子里印着小小的我,灿烂的笑容像极了盛开的花。
夕阳的余光中,两个小小肥肥的尾指连接阳台两端,紧紧勾在一起:“拉钩上吊,说话算数,一百年不变!”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渗了出来。
“一辈子,哈……”我勾起唇角,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一辈子?多么美好!真是美得太炫目了,炫目得让我怎么也止不住疯狂泛滥的笑!
我捂着脸,声嘶力竭地笑着,笑得快要喘不过气。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孤零零的我的笑声,没有他,没有他……
那么苍凉,那么凄厉,又那么绝望的笑声,恐怖得难以形容。
我好怕,可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呢?
为什么?
哥,为什么你的一辈子那么短……你的誓言……真是可笑透顶!
可笑,太可笑了!我仰起脸,用力捂住眼睛,可电视上说过那些应该流不出来的水却不断从指缝中冒出,顺着手腕,如同掉了线的珠子,拼命地往下坠落……
我没有哭,没有。
我只是在笑。
“哈哈,哈……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再忍不住得嚎啕起来,凄厉地哭着,叫着,喊着,仿佛要把自己撕开一般痛哭着!
易笙死了,他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发了疯一般地嚎哭着,用力抓拉着自己的肌肤,抓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一点的痛……
哥……哥,哥!我撕心裂肺地哭号,看不清,听不见,也不知道是谁紧紧地抓着我自残的手,我只是哭着叫着挣脱着,用额头用力砸着什么,砸得眼前一片模糊,鲜红的,透明的,埋葬了整个世界……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他答应过要让我幸福的!
他说这一辈子绝对不会放开我的手了……
他明明说了的!
可是现在,他在哪儿!
9.
我早产了。
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连羊水破了都不自知,是秦云和婉婉发现后惊慌失措地把我送到医院的。
我看到抱着我的秦云,整件毛衣上染满了我流出的血,大朵大朵,鲜红的,像盛开的美丽的花。
我看到秦云满载惊慌的瞳眸里,是我甜美的笑颜,久违谋面的美丽笑容。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郝郝,别怕……”秦云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安抚着,但惶恐的表情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淡淡地笑:怕?怎么会,我一点儿也会不怕,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值得我害怕的事儿?
不会有了,再不会有了。我摇了摇头,伸手抚上秦云紧皱的眉,轻轻呢喃:“嗯,我知道,我会没事的,平安也会好好的。”
我们会好好的,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好人一生平安的家庭。
那么,什么才是好呢?
我平静地躺下,仰望着朦胧发光的灯,轻轻哼着歌,被护士们推进产房。我听见身边年轻的小护士羡慕无比地说:“你丈夫好像很紧张,你真幸福!”
“是么?”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尽是易笙围着我紧张打转儿的模样,他最爱担心来担心去了。所以,我听见自己笑着说,“嗯,我想应该是吧……”
我生了一个男孩。
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完全没有早产儿的问题。
护士说:她们从没见过我这样勇敢的妈妈,痛得一头冷汗却一声不吭,咬着牙坚持到最后。
这应该是了不起的壮举,所以同房间的孕妇们听了都啧啧称奇:“郝小姐,你可真是厉害啊!”
我笑笑,不语,没有说自己都没觉得疼,只有一些气闷,难以形容的窒息。
我看着那厢抱着宝宝轻轻摇晃的秦云,他笑得很温柔,仿佛怀中的是这个世界最值得珍惜的宝物。医生护士乃至同房和她们的丈夫都以为秦云才是宝宝的爸爸,总说我嫁了个超好的老公。
事实上,秦云笨拙抱着平安时真的很像个新手爸爸,小心翼翼又满是呵护,全神贯注的模样连我都恍惚觉得——他真是宝宝的爸爸,我的丈夫。而易笙,不过是我心中的幻影我的魔障,从来都没有真正出现过。
我想自己得了《美丽世界》中主角得的病,我幻想了一个让我倾尽所有的角色。
我是个天生的幻想狂。
于是,我抓着宋依初的衣服,问:“易笙……他是真的吗?”
闻言,宋依初一下红了眼睛,她俯身抱住我的肩膀,像许诺一般对我说着:“郝郝,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坚强一点,为了平安,坚强一点……”
原来,他是真的,不是幻觉。
不是。
我怔忡地看着回到我怀中的宝宝,长开后的小平安不再像只皱皱的红皮瘦猴,小手小脚,胖胖圆圆,非常可爱,像极了他的父亲。尤其是他褐色的大眼睛,粉嫩嫩的小嘴巴,白皙如雪的皮肤,在在都说明了他是易笙的孩子……
“平安,平安……”我温柔地抱起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脸,“我是妈妈哦……”
我是妈妈,你是宝宝。
可惜,没有爸爸。
可惜。
我没有放过易笙的母亲,纵然那个总让人记不住他模样的憨厚男人在众目睽睽下,跪在了我的面前。他求我,放过那个因为失去了儿子而陷入疯癫的女人,他的妻子。
我却只是微笑,一直微微笑着:放过她?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把易笙还给我。”
她杀了易笙,她是个侩子手!
她想用疯癫来逃避现实?我偏不让!
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憎恨,恨到骨子里恨要咬牙切齿恨不得捅上千万刀的人,过去看在易笙的份上,再多的委屈我都咬牙忍下,任何伤害我都含血吞了。
可现在,易笙不在了,被她永远的抢走了,凭什么我还要低头?
我不会妥协。
“不可能,我的丈夫不会回来了,对不对?”我好声好气地问道,像个渴求答案的孩子,“那么,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她已经疯了,这样还不够吗?”男人老泪纵横,沧桑的脸上满是绝望,怕也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应该温柔体贴的妻子居然这么的歇斯底里这么的疯狂,“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这个事实会折磨她一辈子,还不够吗?”
“够?不,不够。她欠我的,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够赔,赔不了,赔不起。”我轻轻地抚摸着怀中安睡的宝宝,像只毒辣的蝎子,不放过任何地蜇着人,“她总要面对自己做过的事,不能一辈子都用欺骗和憎恨来逃避现实,然后伤害更多人……”
她让我太不好过,甚至觉得死了都比活着幸福。
她让我没了最爱的男人,让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没了爸爸,我凭什么要放过她?
就因为她受的打击比较大?这是谁做的评判?谁规定疯得比较厉害的那个,伤得就比较重?
我睥睨着那个老泪纵横的男人,一脸同情:“你知道么,我比你还要后悔,后悔一千一万倍,我好恨自己,恨自己太担心,恨自己害怕被易笙讨厌,所以一再地放过她,现在好了,我却彻底地失去他了……还不如,被他恨着,至少那样,他能活着……”
“是不是啊,平安?”我看到自己的眼泪,一点一点,滴在宝宝小小的脸上,溅开了小小的水花。
宝宝不舒服地呢喃着,却还是舍不得醒来,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微笑。
我扬起笑容,专注地看着宝宝,他是那么可爱,那么像爸爸,若易笙能够看到,该有多么欢喜多么高兴啊……
我总是想方设法想他过得好,最后,他却为了保护我和宝宝,只留下一个似乎是笑容的永远酣睡的表情。
我一点儿也不快乐,一点儿也不满足。
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活着,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
如果时间能回转,我想自己甚至愿意去死,来换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不管我多少次闭上眼睛又睁开,多少次虔诚的祈求,等待我的依然是一个又一个苍白的新的一天。
毫无色彩,没有阳光的又一天。
因此,只有易笙的妈妈,就算不被易笙原谅,我也不会放过她。
绝对不会。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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