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婚礼-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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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许磊正翘着腿坐在沙发生读乐谱,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很谨慎。他想,不会是房东,也不像伊丽莎白,第一个念头期望是安娜。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还没走到门口,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进一个信封。他弯腰去捡,同时听到外面渐远的脚步,知道这是伊丽莎白。

    打开信封,是一张婚礼请柬:新娘是安娜,新郎是乔巴。

    纸是白的,字是蓝的,清楚,规矩,严肃。

    请柬的设计非常简单:两只走路时拉在一起的手,没有任何营造气氛的装饰。

    这本该出乎许磊的意料,但奇怪的是,男孩并没有感到意外,如果说在那一刻内心有所触动,是一种再次失掉两个朋友的莫名伤感。他打开房门,径直走到对面的门前,轻叩两下。伊丽莎白似乎就站在门后等着,男孩半攥的手还没放下,门就开了。

    “你去吗?”许磊问。

    “去。”

    “那咱们一起去吧。”

    “行。”

    这一问一答是那么平静,像是邻居之间要一勺盐。

    结婚登记在黑井镇镇政府小楼二层的小礼堂举行,伊丽莎白跟许磊都是第二次去那儿,只是上次女孩站在台上。礼堂本来不大,但由于来宾太少,显得格外空旷,除了许磊、伊莉莎白、卡尔奇的母亲和舅舅之外,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是陌生面孔,其中有一半是吉卜赛人,想来他们是基金会的同事。伴娘是个身穿浓艳民族服装的吉卜赛姑娘,伴郎是位金发、俊秀、戴眼镜的匈族青年,安娜的婚纱简洁漂亮,乔巴穿的还是参加葬礼的那身西装。上次看到他,许磊还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危险的野性,但这次看上去却有一种从天而降的优雅,甚至他有片刻失神时,在那副古铜色的瘦脸上能看到卡尔奇的眼神。整个过程跟伊丽莎白那次没什么两样,奏的还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朗诵的还是裴多菲的爱情诗,只是交换完戒指,新人吻得十分暂短,然后张开四臂紧抱在一起。这个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泣不成声,主持人对着话筒,鱼一样地张了两下嘴,但说不出话。

    从登记处出来,没有车队,没有婚宴,客人们跟着一对新人沿着主街默默行走,像示威一般,远远地跟着一辆防暴警车。沿途有不少居民跑出屋围观,议论,奚落,惋惜,诅咒,人们表情各异,心思各异,但并没有人挑起骚乱。许磊和伊丽莎白跟在新人身后、卡尔奇的母亲身边,他们的脚步逐渐变得坚实,坚定,坚强,坚毅,仿佛是在赴约,赴战,赴难,赴死,从容不迫地去某个地方,在那里,将让自己的肉身在鲜血中正义地爆炸。

    路过乔巴家门口时,男孩的哥哥冲出来隔着院门破口大骂,眼里露出杀戮之气。乔巴的母亲从屋里追出,肥胖的身体愤怒地扭动,抡着笤帚赶大儿子回屋。进屋之前她突然扭头,目光跟乔巴的碰到一起。但是妇人没说什么,垂下眼帘,转身回屋,山一样的身躯因痛苦显得脆弱渺小。她丈夫已被警方逮捕,因杀人罪坐牢是肯定的,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不知道小儿子这辈子还会不会回家。

    镇子上的接骨木已经开花,一簇簇白色的伞状花絮层层叠叠,香气四散,几乎每家的院墙下都有几棵,夹道相迎,像亡人的显灵。快到安娜家了,伊丽莎白显然很紧张,她下意识地攥住许磊的手。院子里没人,家里的木卷帘放着,没人在家,或父母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在家。最后的终点是卡尔奇家,卡尔奇的父亲请大家进院,递给每人一小盅水果白酒。他跟许磊和安娜姐妹俩聊了几句,但对乔巴视而不见。可以理解这位丧子之父的心情,他即使理解,同情,也很难做到原谅。他没有妻子那样的心理素质,不可能把祸根当儿子接受。此时此刻,安娜的内心也很复杂,她心里扮演的是卡尔奇的角色。虽然是新婚,但整个镇子都笼罩着一股悲壮的氛围。

    离开黑井镇,许磊和伊丽莎白结伴回城,他俩一路上不是挽着胳膊就是钳着手,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战友甚至狱友的亲密。他俩虽然也聊了些什么,但都跟婚礼无关,或者说他们之所以有意聊别的,就因为不想聊这场婚礼。回到阁楼,天还很亮,他俩一言不发地上床做爱,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天这样,而且彼此渴望,没有勉强。许磊第一次主动吻了女孩,冲向高潮的刹那,他神志恍惚,即使闭眼,也看到一张四个面孔重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爆炸后的弹片沉入潭底,而后变成一只慵懒的水底动物,过了很久,像气泡一样浮到表面,感到水与风交接潮湿的清凉。那是宁静的薄暮时分,教堂的晚钟从小城里的各个方向传来,飘进天窗后只剩下悠悠的尾音。许磊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我能参加自己的婚礼?”

    责任编辑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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