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那张照片上与你合影的一个年轻男生是谁呀？”
“呵！”海珠故作不经意，“春稻田大学的一个学生嘛！”这并非说谎，小津毕业于春稻田的嘛！
“是同学？”
“呣！”海珠想，这也不说谎，先后同学嘛！
“你跟他有来往？”
“妈，您什么意思？”
“妈关心你，这个男孩模样蛮好，是学什么的？优秀吗？家里是干什么的？”
“问那么多干吗？人家挺好的！学文学的！当然挺优秀的！春稻田是所名校嘛！”海珠其实也想说出这是个日本人！但克制住了，没敢说，听吕丽娟夸小津的模样好，心里有点高兴，但终于打住，说：“随随便便一张照片，您就问得那么多！”
“不是的！妈确是关心你！你不小了！有机会总得找个对象，你可能想不到吧？外公家的小保姆张慧妹如今离开外公家了！她搞网恋，找了个‘大款’，说是开照相馆的，被人包了‘二奶’，就坚决走了！你爷爷知道了！叹气说，年轻人啊！被金钱搅昏了头脑，中国的担子，将来得靠慕容教授的儿子和我们家的海珠这样的年轻人挑！……像照片上这个人就不错嘛！个儿、长相、学历、为人似乎都可以，妈倒挺看得中的！他追求了你没有？”
“妈妈，换个题目谈谈吧！好不好？”海珠打断了妈妈的话，心里复杂，妈的话使她兴奋，但爷爷的话使她好像受了冲击。
她似明白又似糊涂，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爱的魔沼。小津那么诚挚地向她求爱，但他是日本人，她拒绝了，却又不能不为小津的热情感动，为拒绝感到违心。雨果说过：“生命是一朵花，爱情是花蜜！”在她这种年岁的女孩，需要爱来充实生命。爱异性，也被异性所爱，似乎是宇宙的法则。她难以抗拒这条法则，但，为什么可爱的小津偏偏是日本人呢？……
女儿的心情，吕丽娟当然不知道，她也想不到小津是日本人，她拿着那张有小津在海珠身边的照片给康勒看，说：“你注意到了吗？海珠这张照片上的同学很帅的呢！保不定是追求海珠的人呢！”
康勒看看照片，点头：“小伙子确实不错，但孩子大了，这种事我们别瞎操心！要相信她自己会处理好的。陈川富的事要不是海珠自己有主见，险些是悲剧，往后，我们顶多做做参谋，千万别做司令！”
“照片要不要给爷爷看看？”
“哈哈，给爷爷看当然可以，但二万五千里长征还不知是否开步走了呢？是不是太早了？观察观察吧！”
“对对对，观察观察！观察观察吧！”平时强势的吕丽娟，现在面对海珠的婚事，虽然心中火热，却已经谨小慎微了！
七月天，很热，开了空调，房里凉爽，这个晚上是周末，吕丽娟照例和康勒打开电视，看了休闲消息，司马天雨也照例在房里，戴着老花镜用上放大镜两镜并举看他订阅的十几种报刊，门铃响了！
反应最快的是鹦鹉“一点红”，它兴奋地高叫：“爷爷！爷爷！”它还不会说“来客了”，所以拼命叫：“爷爷！爷爷！”“抗日！抗日！”
康勒去开门，是慕容教授！他手提一大盒新鲜的草莓，说：“我来看老大哥来了！”
机灵的“一点红”突然大叫：“谢谢！谢谢！……”逗得大家都笑了。
康勒说：“慕容叔叔，爸爸常想您呢！您许久都没来了！”
慕容教授打趣道：“虽是老朋友，天天见也就互相不想了！这样才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司马天雨走出房来，慕容教授却径直走进房去，笑着说：“身体好吗？老大哥！”
两人握手。司马天雨亲切地说：“身体马马虎虎，今天什么风把阁下吹来了？”
两人坐下，康勒泡了茶来，就又出去看电视了。
慕容教授说：“今天来，主要是有一位以前日本的侵华老兵，名叫吉田一郎，八十多岁了！当年曾在北支那派遣军第12军第59师团当过步兵，在山东参加过大扫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现在很忏悔早年的罪行，他到山东沂蒙山区谢罪，又决定到南京去参观大屠杀纪念馆，在那里献花并谢罪。人家介绍他到我们研究所来，我们见了面，他对中日关系的看法很有些正确的见解，忏悔也是真诚的。我希望你能同他见见面，谈一谈，你如果同意，我们今晚就同他见面一块吃饭，好吗？他能见到你，是会感到高兴的！”
司马天雨听了，一皱双眉一摇头说：“不行！日本人我不想见！一律不见！”
“啊呀！老大哥！这些肯讲述揭露侵华罪行来谢罪的日本老兵，是良心发现的日本人，别把他们再看作鬼子！”
“我懂！但我感情上就是不想见日本人！见到日本人我会想起母亲和外婆的！你别勉强我！”
见他态度十分坚决，脸都扭曲了，慕容教授只好心里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说：“恕我直言，我是想跟你谈谈心里话，现在的中国已不是当年随便受人侵略的中国！人不能老是生活在悲情与阴影之中。想起过去，就产生悲情，心灵上就有阴影，那是不行的！我们要走出阴影，不能让阴影主宰我们的灵魂和思想！由于时代的改变，国家的变化，我们的思维和做法也要适应新的要求才行！”
司马天雨有点不以为然：“说说容易，但对我来说，过去经历过的血腥经历，是忘不掉的，我写书，就是记录历史，含着血泪的记忆在写！”
慕容教授理解司马天雨，说：“老大哥！你写历史书，这书应当属于今天。比如你写钓鱼岛，这是中国的领土主权问题，你写这书无异于向世人宣示中国对钓鱼岛的领土主权！但你不见这位日本老兵，就未必辩证……”
司马天雨摇摇头：“你就别说服我了！我不会见的！我的感情在心里面，我是里外一致的！如果不一致！我会精神分裂的！”
慕容教授不再勉强，指了指司马天雨房里墙上吕平写的那幅《孙子兵法》上的一段隶书说：“你这位军事家的亲家写的这段话很有意思啊！自古知兵非好战，从来攻伐重谋略。我以前也研究过《孙子兵法》，至今还背得几句哩！”
司马天雨点头：“哪天找个时间，我与你一同到吕平那里聊聊，他这人，接触的人知道的事多，看的书多，了解的信息多。他对中日关系这种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极感兴趣。他早知道你，我也介绍过你，哪天上他家叫他弄几个菜，我们边吃边谈，他年岁大了，同续弦的老婆又不对眼，常生气，我们去聊天，他肯定高兴。”
慕容教授答应，说：“好！”看看手表说，“啊呀！坐太久了！你恐怕累了！我得走！”他起身说走就走，不要司马天雨送，说：“你别动！让康勒送送我就行了！”
外面客厅里原来看电视的吕丽娟不知干什么去了，康勒过来，说：“慕容叔叔，您走啦？我送你！”
“一点红”好像要睡了，客人走，也没叫。
从空调房里走到外面，热气扑面，小区大道两旁的树下有聊天摇扇子的人在说笑，也有不知名的花香，幽幽传散，康勒奇怪，慕容教授过去来，从来不要人送，今晚却点名要我送，为什么呀？
果然，是有事！只见慕容教授停住脚步，立定了脚跟，说：“今晚，我是为海珠的事儿来的！”
康勒一惊，海珠的事？问：“她怎么啦？”
“呵！”慕容教授说，“你别吃惊！我来告诉你！我不是介绍了一位日本人——夏目喜多律师给海珠认识的吗？昨天，夏目给我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说起他的儿子小津正在追求海珠！小津在一家公司里工作，春稻田大学文学系毕业，擅长摄影，是个极好的日本青年。”
“呵！”康勒脑际立刻出现了海珠寄回的照片上的那个男生。日本人同中国人在照片上有时简直是难分国籍的。那个挺帅挺健康的男生想不到是个日本人呢！
慕容教授说：“小津有个养父有岛，是个富翁，本来拟要小津做女婿继承事业和家产的，但小津心在海珠，养父十分生气，劝服不了小津，只好勉强同小津暂时维持着关系。但他找到夏目夫妇，说，如小津不服他管教，将使小津一切化为乌有。要夏目夫妇必须劝止小津。夏目夫妇对中国是友好的。但这件事使他们十分为难。他们似还有难言之隐。所以打电话给我，说他们见过海珠，确实十分优秀、十分美丽、十分令人感到可爱。但现在中日关系冷淡，他们也不太想儿子同中国姑娘结婚，有岛本来安排好了小津的道路，小津违抗，一切就不幸了！所以他们打电话给我，要我斟酌，看看能不能同你们谈一下，让你们同海珠说一说，为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康勒仔细地一字一句听着，只感到浑身出汗，额上也冒汗，事情太出意外，但他冷静沉稳，问：“慕容叔叔，海珠是否已同小津恋爱了？”
“我问了夏目，我说海珠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在国内追求她的人就很多，但她并不是个浪漫的女孩。我问海珠是否已经同意了？他说，没有！我说，没有，那干海珠什么事呢？我说，我不好去说的！我去说，这有点对人不敬了！他就哑口无言了！”
康勒说：“您说得对！海珠并未承诺同他的儿子恋爱，他怎么能随便要求您来找我们谈呢！这确实有点伤害人了！”
慕容教授说：“他倒也不是有心伤害！只是病急乱投医吧！大约想通过这，使海珠不与他们的儿子来往，达到他们劝阻儿子的目的！”
康勒气恼了：“海珠是个有主心骨的女儿！她不但自己的条件好，也有思想。您是看着她成长的。听了这件事，我很生气。”
“康勒，别生气！我本来是不想来讲的，所以昨天接到电话今晚才来，我觉得这事我知道了不告诉你们也不对，但我不想告诉司马兄，他知道了肯定会冒火的，所以告诉你，你和丽娟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行了！我是喜欢海珠的！不告诉你们，就是不负责任。昨天同夏目通话时，我最后说，你们儿子的事你们自己就近解决，他的追求既然未成事实，我不能完成你们的托付，抱歉了！”
康勒心里平静了些，说：“谢谢叔叔！又害您跑了一趟！”
后来，慕容教授走了，康勒回家，见父亲已经睡了，到房里去，看见吕丽娟正在书桌上开着台灯在打电脑，他把刚才的事说了。吕丽娟先是生气，忽又拿出抽屉里海珠和小津那张合影来看，看了又看，说：“这个小青年倒是挺不错的！但为什么是日本人呢？要是中国留学生不就好了吗？”
康勒闷声闷气地说：“海珠要是真的同日本人谈了对象，给爷爷知道了，那可翻了天了！”
吕丽娟说：“好在也没成事实！这些事不必告诉老爷子，不过，现在什么时代了！中国人与外国人通婚的还少吗？”
康勒突然说：“但是，他是日本人呀！再说，海珠寄了这么一张照片来，是不是有什么含意吧？要不要下次同她通话时给她打打防疫针呢？”
吕丽娟先没有回答，在灯下皱着眉，操作电脑，思索着，接着说：“算了！海珠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她的事应由她自己做主！房子还没造起来，就急着去拆干什么！不必告诉别人，也无须同她谈，那样，会伤害她的！”
注释：
[1]“Mask族”：指有花粉症候群。对花粉过敏的人，一般从2月到5月都戴口罩。
[2]刺身：生鱼片、生蟹片。
[3]寿司：醋米饭团加上蟹肉、紫菜、鱼片、小青萝卜即成美味寿司。
[4]天麸罗：裹上面糊炸过的海鲜和蔬菜。
[5]邦迪守护：日本出品的一种创可贴。
[6]宫本武藏：日本历史上有名的剑客，打遍天下无敌手。他的事迹成为传说、故事、戏剧，流行于日本民间。
[7]单身寄生虫：日本东京学艺大学的社会学家山田政弘用这来形容那些依赖父母大把用钱在时尚用品上的单身年轻人。
[8]窗边族：指受冷落的职员。
【第四章】
一、病和爱
海珠心里清楚，这位话不多、表情有些古怪严肃的导师，在不少思想观点和政治主张上同她是有根本分歧的。
谷川没有非常清楚地全面表述过，但平时从接触中，海珠发现导师在中日关系、日美关系等方面，存在着比较顽固的一套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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