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向导的老人介绍:“这‘秦徐福之墓’五个大字,是朝鲜人李海溪写的。这在《和歌山县史迹名胜志》上有记载。”
天上,或者是云端里,有缥缈不知来自何方的风声,楠树上的叶片瑟瑟作响。隐隐约约听到似有风铃声,引起人的怀古幽思。
海珠问老人:“李海溪是谁?”
老人笑摇着白头说:“久远了!查考不了!”
“七之碑是什么意思呢?”海珠又问。
老人说:“据说原来有七个,都是与徐福同来日本的大秦汉人的集体埋葬墓,但湮没了也不可考!”
历史长河滔滔流逝,古老迷茫的历史已湮没得难以寻找。剩下这么一点遗迹,还是保存下了那些今天人们想了解和保存的往事,往事袅袅,有这点古迹存在,往事就不会散尽,听到风吹楠树,发出轻轻的弦音似的飒飒声,海珠若有所思。
小津请老人在徐福墓前凝望着墓碑,让他摄影留念。老人形象极好,又穿着徐福会的会员服,他用手抚摸着徐福的墓碑,深有感情。海珠忽然说:“小津,让我双手合十,向徐福致敬,你拍这么一张我与老人及墓的合影,可以吗?”
小津满意地说:“当然!”他高兴地拍了好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对海珠说:“徐福早你两千多年来日本,他是中国人的一位使者,在日本生根开花,到今天他促使两国友好交流的功绩仍受人尊敬,刚才这张照片,有一位徐福会的老人,还有一位中国留学生的美人,色彩、感情、地点都好,洗出来会很精彩的。”
白发老人,这时用手指着东边说:“这里往东走几里路,就是熊野山,在中熊野有蓬莱山麓,那里有神社,是徐福的大祠,门前有十块碑,碑上写着‘徐福东渡记’五个字,该是记载当年徐福来日本时登陆的地方。”
天气炎热,老人年岁大了,汗湿额面,小津和海珠感谢他的陪同,同他亲热握别,请他回去。两人却肩并肩地径直朝东走向熊野滩去看望。
越走,越近海了,越走,越有海水带盐的气息了;越走,海风越大了!这处的海似在低声叹息,天上时有暴晒,有时日在云中,天又阴将下来,到达熊野滩时,只见远处有青灰色的雾霭,近处的沙滩有呼拥的波涛拍击,溅成白色泡沫,水天开阔,带给人浪漫的心绪。
海鸥飞翔,鸣叫声凄凉单调,四周一片苍茫,一片寂静。太平洋的水,滚滚滔滔,无边无际,看到广阔的太平洋的波浪,也不知为什么,海珠突然想起了陈川富,想起了那只漂浮在海上的装着陈川富骨灰的塑料瓶。一个爱享受,堕落了的不幸花花公子!但由于有过那么一段邂逅,由于他那么年轻带着悔意惨死异国,不能不使海珠心里涌出一种惆怅。
海珠伫立滩头,遥望无边无际的大洋,一轮炽日闪出云层,极其美艳,她沉浸在一片耀眼的绮照之中,风物妍美,空气纯净,阳光艳映在恬静却又动荡的洋面尽头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衣袂飘飘,她真想做一片云,或者就做一只白色的海鸥,可以在天空飞翔……
小津用天际与大洋作衬,将她美丽的背影拍摄下来,那是一个袅娜动人的单身美丽女郎,衣衫飘飘,似在迎风飞舞的背景,有许多海鸥陪绕着她……
本来,他俩想去找那块“徐福东渡记”五个字的古碑,但离山麓还远,又热又累,两人终于放弃了!
离开时,天际那轮红日将要下降,变成玫瑰红色了!照得两个年轻人身上一片绚烂,小津总不忘拍照。收起相机时,用高声压住海水的潮声说:“海珠,我希望刚才拍摄的这些照片都有音乐一般的韵律美!”
海珠说:“这可能吗?”
“有您在照片上,用我的心灵和技巧,这就可能!先前,你在海边临风舞时,我就仿佛听到了神奇的旋律!”
五、假日酒店
当天傍晚,西边天上的云彩白云苍狗、诡谲多变,随即又转向暗淡的时分,两人乘车回了大阪,住在南海假日酒店。这是一家西式酒店,门口霓虹灯早早就闪烁着变动不停的彩色了。这里离车站、购物区、夜生活区很近,有舒适的房间和西式日式餐厅,海珠仍早抢先做了与第一晚同样的安排。
小津笑了,说:“看来,你是只讲友谊的了!”
他的话说得含蓄,海珠听得懂,但有心不加理会。
小津提议:“海珠,我们各自洗一洗,晚饭就到道顿堀去吃,那里可以吃有毒的河豚,鲜美非凡,卖河豚的厨师都是经过严格考试有执照的,保证不会中毒,但你不爱吃鱼腥,我们就不吃。这里烧鳗鱼也出名,不知你吃不吃?”
海珠笑得爽朗:“你真周到!我不是不吃鱼,只是怕生鱼片太腥。这样吧,今晚到日本料理店,你选你爱吃的吃,我选我喜欢的点。大家都自由,好吗?”
两人分头洗澡换衣,喝水休息了一会儿,一同外出。
月亮已经出来,逛到了道顿堀,只见这条美食街灯光五色,热闹极了,餐馆并排并列地开着,都已挂上了布帘,有的点起了闪烁的转灯,有的亮红了大红灯笼,旅游的人来这里进餐的多极了,里面青春女孩极多,但在小津眼里,只有海珠是月亮,别人只是烘托的星星。
小津看着海珠,发现霓虹灯照着她,她的眼睛溢闪着流光,闪烁着跳跃的异彩,心想摄影技术再高,能拍出这样的美吗?……
他们选了一家门面宽敞、内里洁净的日本料理店,在摆在榻榻米上的小地桌子前面对面地坐下,小津给海珠点了锄烧、猪排、烤章鱼丸、狐狸面。小津说:“尝尝!你尝尝!日本料理色彩和外观多漂亮!日本料理确实还是很好吃的!我希望你喜欢!”但马上又说,“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们还是吃中国菜!”
晚餐后,两人逛街,大阪市的街头夜色极美,街边的雕塑有满天星灯的树状装饰,映着绿水碧波,充满了诱人的吸引力。海珠本想买点礼物给导师和兰兰,自己也买点纪念品,但大阪的著名产物是刀剑、竹帘、牙刷、毛毯等。海珠只好仍选了一瓶威士忌酒请店家用有大阪标志的花纸包装好,外加一盒大阪名产风味小吃——粉红色的算盘丸子打算给谷川教授,给兰兰选了点化妆品,自己什么也没买。
闪烁的霓虹灯照着他俩的影子,回到南海假日酒店,小津希望海珠再一同去喝喝咖啡听听流行音乐休闲,但海珠说今天实在累了,还想洗发再洗洗澡,小津似乎失望,但也不勉强,打哑谜地说:“有她陪我,我不寂寞!”
海珠问:“谁?”
小津从颈间取出铂金链上的海珠照片,说:“请看,她!”
海珠咬咬嘴唇,叹一口气,却没忍住笑。
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小津回房,看电视消遣。其实,海珠回房后,洗了头又洗了澡,也在看电视。她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也许,同小津相识之时,本来是天涯陌路式的感情,但现在一起出来旅游,交往与交谈,已经形成了一种旅伴的关系。她今天确是累了,怕的是晚上与小津再一同去喝咖啡,小津会再纠缠。她现在并不讨厌他的追求,但怕感情情不自禁再深下去。
看着电视时,海珠心里很想听到小津忽然来电话或敲门仍邀约她去一同喝咖啡!当然,既没有电话,也没有敲门声,她的人格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冲撞,心里的矛盾和微妙,如此年轻就常呈现出这种又甜又酸又涩又淡又近又远的味道和感受来了!
海珠躺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看着月亮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是支离破碎的!
梦真怪!她的心沉重得不能释然。
她穿了一身雪白麻纱的连衣裙,黑黑的长发与飘逸的衣服形成强烈的反衬,风姿绰约,高雅迷人,好像看见了一片白花花的水面,水是清清的,蓝蓝的,平熨得像一面镜子,是金阁寺那儿的镜湖池吗?又像,又不像。她在水边,临风站立,又仿佛是看到了熊野滩,太平洋浩瀚得一望无边。是朝阳圣光充溢,又像是夕阳熠熠如血;苍穹发光,云水苍苍,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海鸥,孤单地飞翔,茫茫不知往哪儿飞。……
忽然,像灵魂出窍,她又走进了一处黑的大森林,树好高好高,好密好密,树干好粗好粗,遮住了光,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夜晚。她一人在树下茂盛的草丛中蹀躞,转来转去,绕来绕去,找不到出路……
听见了一种奇怪的音乐声,好像来自天上,又像来自海上,是一支散漫无际的曲子,袅袅回荡。她想叫喊,嗓子像被人用手叉住,透不过气,发不出声,走得太累太累了,寻呀找呀,一心想冲出黑树林去,见不到光亮和出路,怎么会这样难受?这样窒息呢?
不知是怎么的了?忽然幻觉置身在一片废墟上了,这不是广岛那幢劫后残存的“原爆圆顶”吗?心里酸酸的,看不到人。当年原子弹爆炸时该是这样的吧?……感到口渴,想喝水,心里恐惧,不知该怎么办。受伤了吗?身上是什么样子了?那天告别广岛,看到过原子弹爆炸的惨景后,当夜小津说过:“战争就是残酷,和平才是幸福!当年日本军阀穷兵黩武换来了这样的后果,今后如果再打核战争,后果不堪设想。但愿人类不会愚蠢到想毁灭自己的地步!”
此时此刻,她虽在梦中,却十分挂念小津。有紧张恍惚的等待,心里热浪翻滚,小津在哪里?怎么见不到小津了呢?本来是与小津在一起的呀,怎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呢?心里压抑,想哭想喊,想透气,想逃离,但无能为力。
远处有阳光在树林间跳舞,树林明净而绿得醉人,忽然,景色变了!海珠陷身在大片无边无际长满盛开紫蓝色薰衣草花的田野间了!风来时,紫蓝色花儿海潮般起伏,将她包揽在花中,花儿轻抚着她,香气扑鼻,她迷醉欣喜,这时,看见小津了!是他!是小津!额上沁满了汗,一脸阳光,浑身活力,见到她,他飞跑上来,亲热地说:“海珠,我爱你,真的爱你!”
海珠摇头,她想表达爱情,却又怕在爱情的利刃上舞蹈,她说:“不,你应当明白,我和你,就像两只风筝!你懂吗?天上的风筝!我们可以在天上一同随风飞翔,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小津突然用力抱住了她,紧紧地、温暖地拥抱着她。哭泣着,她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之中,心上流动着涩涩的温情与伤感,瘫软无力地由他抱着。……有大风雨刮起来了!雨滴好大好大,风好剧烈!……啊!啊!……
她忽然醒来了!一切都静静的!窗外仍有月光,这仅仅是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开了灯,金黄色的灯光照着房里的一切,她起来喝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心跳得不像梦中那样急促了!觉得平和了!梦中的情景仍支离破碎,片片断断印象深刻地残留着。
人说未婚的女孩是多梦时节,海珠平时其实很少做梦,为什么今夜却做了这样多彩多异的怪梦?而且,这样梦见了小津:难道真是爱上了他?
吃早餐时,海珠去到餐厅,小津已经坐在那里微笑着等待她来到了。
“昨晚睡得好吗?”小津殷勤地问,见她点头,忽然说:“你远远走来,我就在想,如果你穿了和服,一定风姿不凡,那是华丽温柔的美丽!”
海珠笑笑,摇摇头。她想起了刚来日本时田中赠送和服的往事,和服她不愿也不想穿,心中有一种自然的反感,陈川富要她穿上和服合影,她坚决拒绝了,后来搬离陈川富那儿时,那套和服她丢下给陈川富了!……这一切当然小津都不知道。她也礼貌地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小津摇头,他点的又是西式早餐,已经由侍者送上来了,他请海珠进餐,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又做了那样一个梦!可能是白天累了,好怪好怪的梦啊!”
海珠心里一怔:他也做梦了!
“是可怕的梦吗?”海珠问。
“不!不可怕!很甜蜜的!你猜我梦见了谁?”
海珠似乎能猜到他梦见了谁,但不想回答,只说:“我不在你的梦中,怎么知道你梦见了谁呢?”
“呵!不!你正是在我梦中!我梦见了你,在一片五颜六色的鲜花海洋里,像是夏之美景,却又有一种秋红萧索之美,也弄不清是海上日出还是青山夕阳。我迷迷蒙蒙,却忽然眼前一亮,见你从花的海洋里飞也似的轻盈走来,你真是太美了!真是无法抹去的记忆呢!”
“后来呢?”
“后来,”小津叹息一声,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烤得她心里发热,“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你不是告诉我,你在中国以前爱陪爷爷打乒乓球吗?在梦中,我竟同你打起乒乓球来了!我们都像是一流的乒乓运动员,打呀打呀,你打来,我吊去,打得无尽无休,边上看的人都鼓掌,打得我筋疲力尽了!最后——”他开朗地笑着说,“你别生气,我紧紧拥抱了你!”
海珠脸红心跳了,怎么两人都做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梦呢?是心灵相通、有美妙的共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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