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人生标高
它是人类躲不开的大考,它以特别的方式,揭去所有的遮蔽、文饰,裸露出一切真实。
——钱钢《历史视野中的四川大地震》
我是罪恶的渊薮!我之苟且偷生,必招来我之赎罪来生!
大魁是个魔鬼,他会施展一种魔法,让你爱他,也让你恨他;让你痴狂,也让你警醒;让你明知道是在一步步迈向深渊,却又愁肠百结,欲罢不能!
我和他同居了整整三年。三年来,我快乐过,悲伤过;因他而幸福,也因他而痛苦。
然而他呢?
大魁说,他做梦都想来一次山崩地裂,那样,他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他并没有对我说他的烦恼来自哪里,但我知道,那也许跟我有关。我也知道,那不过是他用来吓我的鬼话而已!
他有什么烦恼?堂堂国有企业的总经理,有金钱,有地位,有娇妻爱子,更有一个像我这样既年轻、相貌也还不算赖的情人……总之,男人想拥有的东西,他都有!
他爱他的家,爱他的儿子紫东。这也许是我无法割舍他的原因之一。一个不爱家、不爱孩子的男人,是不会让女人留恋的。然而他又不想回那个家。他和妻子王瑞雪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隔膜。当然,这不是我的罪过,那时,我还不认识大魁。
大魁与王瑞雪相识二十几年来,虽然有过磕磕绊绊,但彼此之间的尊重是有目共睹的,从没用过激的语言伤害过对方,更谈不上大打出手。也许是“人民教师”这个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给了他们超凡脱俗的气质。当年他们毕业后双双从东北来到这座西南小城的时候,同事们无不羡慕这对恋爱中的大学生。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过着,虽不富有却也充满着温馨和快乐。儿子聪明懂事,从不让爸爸妈妈操心,这样的家庭,常常被评为“五好家庭”,自在情理之中。
大魁和妻子都在市里的第一中学高中部任教。大魁教语文,妻子王瑞雪教英语。
如果就这样教书,也许日子会一直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可是人的一生注定不是风平浪静的,更何况像大魁这样不甘寂寞的热血男儿呢?
在紫东十二岁的那一年,市里的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面向社会公开招聘总经理。
瑞雪让大魁去试试,大魁自己也不甘平庸。想想昔日的同学,现如今有多少人都已经锋芒初现?大魁也想像他们那样轰轰烈烈地活上一回。
其实大魁想弃教从商的另一个理由是不便对妻子说出来的,那就是他难入校长李兆慵的法眼,而李校长对王瑞雪却器重有加。所以他早就不想在一中干下去了,他想做个企业家。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大魁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大魁开始为这次应聘精心地做准备。
结果,他凭借自己的学历优势以及不凡的外表和出色的表达能力,在这次应聘中脱颖而出,成了那家国有企业的总经理。
当上了总经理的大魁当然风光无限,有时还开着他那部奥迪2.0来学校接瑞雪下班。
三年过去了,在大魁的苦心经营下,企业的效益连创新高,大魁也成了当地的名人。
我真羡慕这家企业里的员工,连那里的保洁员都羡慕,因为他们有幸能在大魁手下做事。
令人遗憾的是,有了成绩的大魁不免有些懈怠,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兢兢业业。各方人士对他的追捧也滋生了他的自负心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产生自负心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魁从哪里听说了妻子与校长李兆慵之间关系暧昧,说王瑞雪之所以能当上一中的学年组长和教导主任,都是李兆慵的提携。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大魁好歹也在商场混了几年,对于这样的风言风语,他还是懂得应该如何处理的。
不过,人就是怪。此时的大魁,倒是很希望能在妻子身上找出点毛病,好来个先发制人,然后再去宽容她,原谅她,这样以后自己要是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妻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即使是说什么,底气也不会那么足了。
大魁可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会不会越轨,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事没事经常前来我们的小餐馆了。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妻子王瑞雪并不给他找自己毛病的机会。
瑞雪说,大魁你也不用做出慈悲的样子,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王瑞雪是凭自己的本事干出来的,再说李校长也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他做事是有尺度的,他用人的标准从来都是把道德水准放在第一位!
王瑞雪能澄清事实,确实不错,对大魁来说是件好事,可她不该顺便赞扬了李兆慵一番,又话里话外地打击大魁,好像大魁道德有问题似的,这让大魁很是郁闷。李兆慵为人正直,品行端正,这是众所周知的。可一旦跟自己的妻子扯上一些理不清的关系,大魁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其实,李校长的才能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这一点大魁不承认也不行。他自己的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对李校长的敌视,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嫉妒心理。嫉妒源于恐惧,这话一点儿不假。大魁恐惧什么?他最怕在妻子眼里自己不具备李兆慵身上的那种脱俗气质,而妻子所尊崇的,却正是这种气质。李兆慵有的,大魁都有,唯独没有的,就是他的那种境界。要是王瑞雪身边都是那些凡夫俗子,或许大魁会活得很轻松。
王瑞雪恰恰看不惯的,正是大魁这种“患得患失,追名逐利”的心理状态。她不需要大魁一定要有很多钱,但希望他有思想,有追求,有品位。而事情的另外一面往往是,在当今社会上,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男人,大多会赚到很多钱,并用来作为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工具。
大魁也的确赚来了很多钱,但是他又是怎样来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呢?瑞雪不满意他的是,就算你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或者没那么多的资金,去搞慈善,去造福社会,但总不能也如那些腐败分子一样,陷入庸俗的沼泽地吧?
大魁不明白,自己现在功成名就了,瑞雪为什么反而越来越看不起他。在一次不愉快的交谈中,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当初你那么喜欢我,现在却为什么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呢?
大魁的言外之意是,你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然而瑞雪却没像他那样想,她觉得大魁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无知。她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
瑞雪没有回答他,她只是淡淡地说,人都在变。言外之意,只有你大魁在倒退。
而我们的大魁,却又天真地以为,瑞雪在说她自己变了,变坏了。
这就是悲哀,夫妻间语言上无法对接的悲哀!
平心而论,瑞雪发现了大魁和我的不端行为以后,没跟大魁闹过一次,相反,她表现得异常冷静。大魁倒是希望她能跟自己闹一回,这样他就可以就此提出离婚——大魁还是想过要离婚的。
大魁也曾想过把妻子养在家里,不去上班。妻子一听就跟他火了:你不要把那些小市民的思想带到家里来,你以为有钱就有了一切吗?告诉你,我的人格永远是独立的!
大魁在事业上得心应手,可就是自己的妻子,他永远驾驭不了。
他们这些有钱人啊,就是不知道满足。我要是王瑞雪,就一定不去上班,还当什么老师啊,累得什么似的。有了钱就要天天吃喝玩乐,多自在,那才叫人生!
大魁家里的事,都是后来我们住在一起时,他讲给我听的。
我和大魁最大的缘分就是我们是老乡。自从大魁发现街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一家“东北风味餐馆”以后,便经常到这里品尝家乡菜。赶上周末老婆儿子有时间,也带他们一起来。不久,大家就彼此熟悉了。
五年前,我和武子随旅游团来四川旅游,发现这里各种南北菜系的餐馆到处都是,而且生意也还都不错,唯独缺少东北特色餐馆,有的也只是作为配角在个别餐馆里出现,纯东北风味的几乎没有。经过几天的考察,武子决定来这里开个餐馆,他当时正因为游手好闲而经常在家里惹爸妈生气。我的父母也反对我和武子来往,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出息。
但是我喜欢武子,武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非常佩服他,愿意跟他交往。我对外面的了解,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虽然他在外面没挣回什么钱,父母还为他赔了不少血本,但武子的办事能力还是相当有一套的。这一次我们两个跑出来,表面上是旅游,实际上就是当地人所说的“私奔”。
我知道既然跟武子出来了,也就没有了退路。但要说在这里开餐馆,好像还不大现实。武子家里是很有钱,但这种情况下,他家里人能支持他吗?
武子有办法。他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赢得了家里十万元的资助。
就这样,我们在这异地他乡,开起了这家“东北风味餐馆”。
我和那些从农村里出来的打工妹一样,幻想着能在城里闯出一片天地,从此脱胎换骨。
然而,在外地做生意谈何容易,开始的时候,我们被工商、税务、卫生等职能部门弄得焦头烂额,武子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曾一度想放弃。
我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现在手里别说还有十万元的创业资金,就是没有,在这里打工,也不能回东北老家了。
我们的餐馆还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开张了。
其实,结识大魁,实在是我们高攀了。一些职能部门那里我们搞不定的事情,只要跟他说一声,他准能帮着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我对大魁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经常在我们的餐馆里用好酒好菜款待他,作为回报。
渐渐地,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大魁。
大魁是否真的爱我,我自己都说不清,但我不敢弄清,我害怕事情弄清楚了以后,他会弃我而去,回到他那个无法割舍的家,回到王瑞雪的怀抱。
为了能够经常在一起共度春宵,大魁在外面租了楼,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还是很少,所以每次见面,我们都嫌时间过得太快。
记得有一次到了租住的那个屋子里,大魁不等我冲完澡,就迫不及待地在洗手间里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我责怪他说,你轻点,弄那么大动静,隔壁都听见了。
大魁却十分有把握地说:“你放心,楼房里,最隔音、最承重、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洗手间!”
听了这话,我也就放开胆子了。
世间的万物,真的如《易经》所说,有阴有阳,有好有坏。我和大魁相爱,不但给武子、瑞雪造成了伤害,就是我和大魁的心里,也有着一丝抹不掉的阴影,那就是,我们都要面对现实。
大魁说,他做梦都想来一次山崩地裂,那样,他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用来吓我的鬼话。
不幸的是,这场空前的灾难,居然被他言中了。
这是2008年的5月l2日,星期一,农历四月初八。
山,曾经那么安详;水,曾经那么美丽;
校园不时传来阵阵读书声;工厂里的机器还在有节奏地轰鸣:
那绿油油的田野上,蝴蝶在飞舞,鸟儿在歌唱: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在那可怕的一瞬间被摧毁了……
在富饶美丽的巴蜀大地上,我们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地震。不知有多少人间的悲喜剧,将从这一刻重新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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