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依旧-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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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琴渐渐难以容忍黄泥的冷漠,还有他对一切事物的漠不关心和毫无兴趣。她现在才发现黄泥只是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人。然而,小琴一直忘不了黄泥和她初次见面时大吃羊肉串的情景。那时的黄泥在纷乱的街灯下有着忘我的洒脱。那是一种瞬间的辉煌,小琴被那种情景所迷惑才促成了这一段姻缘。

    那天吃完了羊肉串,小琴说我们到不夜城玩玩吧。玩吧。黄泥就跟着小琴走。

    不夜城里的灯光效果不错,从那些红红绿绿的灯光里走过,像是趟过稠稠的浆水。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乐队虽然号称是本市最好的乐队,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歌手在很卖劲地唱着,有人在跳舞。小琴看了看黄泥。黄泥的脸顿时蒙上了一层神秘。跳舞哇。等了半天黄泥也没什么反应,小琴只好主动提出来。跳舞?黄泥像刚醒过来似的,迷迷瞪瞪地说,我只会一个人跳,从不和女人跳。那就一个人跳吧,小琴说。黄泥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提着双拳冲进舞场。黄泥起劲地跳着。他的头,他的颈,他的肩,他的腰,他的腿全部疯狂地扭动着,摇摆着。那不是舞蹈,里面没有规范的舞蹈语汇。那是一种疯狂,一种渲泄,一种绝望,一种挣扎,在生和死的临界点。小琴坐在一边看着,心中的不快和难堪一扫而空。她看得惊心动魄。真有性格!小琴心里想。等到黄泥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已是大汗淋漓。跳得不赖,小琴含笑说。走吧,黄泥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着。黄泥虚脱了似的,疲倦地扶着楼梯。你这哪是跳舞,简直是拼命嘛。小琴说。黄泥没有回答,孤独地笑了笑。小琴心头一热,她伸出手去,揽住了黄泥的腰。

    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小琴把结婚的幸福和爱情连到了一起。过去和香港老板在一起也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但和家庭的幸福没有关系。而现在她是真正的结婚了,嫁给了一位孤傲的诗人。

    然而,诗人黄泥却在新婚之夜喝得烂醉如泥。对这个美好的夜晚充满激情和期待的小琴不得不泪洒婚床,对着一个烂醉不醒的醉汉独守新婚之夜。而在黄泥睡熟以前,还有个细节像刀子一样插进了小琴的记忆。黄泥醉歪歪地扑进新房时,小琴正坐在床沿上神思荡漾。小琴迎了上去,这将是她为自己圆梦的一个大特写。而黄泥却径直地扑向婚床。黄泥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小琴,他喊着。然后把手伸给她。这是还给你的钱。小琴接住了他的手,从里面翻出两张百元大钞。小琴傻傻地盯着钱看,再看黄泥时,他已是鼾声大作。

    新婚之夜的这一幕实际上就像一个暗示或象征,把她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原汤原汁地浓缩在了这一夜。这里面最富象征意味的就是酒和钱。当然,麻将也是玩钱的形式。事实上,诗人婚后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麻将、酒和漫无边际的闲散。

    这一切应该说小琴还能忍受。小琴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黄泥的冷漠。他无所事事,冷漠地对待一切。有时候,小琴真想和他吵一架,然而他就连吵架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他总是懒洋洋地转过身去不声不响地走开。也许他们之间唯一的瓜葛就是钱,他经常地向小琴借钱或者要钱,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对我根本就没有兴趣。你没兴趣和我说话,你没兴趣看我,你甚至没兴趣和我做爱。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我的钱吗?小琴终于忍不住了,她愤怒地责问着。这回黄泥没有走开,他认真地看着小琴,摇了摇头。

    小琴再也不想呆在家里了,她有事没事就到街上闲逛。这天小琴到一家新开的鞋店去看了半天,出店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小强。小强还是那副土头土脑的样子,却极精神。小强正急匆匆地走着。

    小强,小琴喊了一声。

    小强站住了,见是小琴,脸红了一下。

    你现在咋样了?小琴问。

    我也回来啦。小强说。

    回来干啥呢?

    我在村里办了个小厂子,小强说,生产一次性打火机。我们那地方偏僻,好销呢。

    那你今天进城来干啥?小琴又问。

    哦,今天来进点原料回去。小强说。

    小琴再看小强,虽然他的外表没有多大改变,但眉宇眼神间却有了几分沉稳和干练。要不,和我一块儿回去看看?小强被小琴看得不好意思,就红着脸说。小琴答应了。她说我回去讲一声就来跟你走。

    小琴离开小城的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小强出现在黄泥的家中。小强说小琴她不再回来了,这是她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手续办好了请给我们寄一份。小强对黄泥说。

    黄泥看了一眼小强,见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农村青年。他注意到这个农村青年对他说小琴不回来了,还递给了他一份小琴写好的协议书。他还注意到这个农村青年说给我们寄一份。我们当然是指小琴和他。黄泥于是就说,你走吧。

    小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黄泥很想把他喊回来因为他最近又写了一叠诗稿,这些诗稿全是为小琴写的。他要专门把这些诗稿读给小琴一个人听。他还想让他转告小琴,他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打麻将了。可是小强已经走远了,黄泥捧着厚厚的诗稿,呆呆地站着。

    秀娥进了医院,眼镜一直陪着她。别紧张,眼镜前前后后地跑着。别紧张,他说,其实生小孩子挺简单的。秀娥哧地笑出了声,好像你生过小孩似的。眼镜也笑,憨憨的样子。病房里有一股浓重的臊味,当然它不是短时间能形成的。孕妇们艰难地挺在床上,有的睡着了,有的轻声哼着。另外一些生产过的孕妇,平静地看着身边丑陋的婴儿。家属们出出进进。没有人遮掩,肉体在这里可以袒露。这里像个大杂院,正是这个大杂院似的地方,成了生命的生产处。秀娥对这里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感,她甜蜜地看着这里的一切,一种母性的感觉在满屋子的尿臊味中昂然升起,像一注丰沛的水流,顷刻间就充盈了她。她的眼里因此盈满泪光。虽然她怀胎十个月,但她一直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孕妇。仍然是她到汉正街去进货,仍然是她到街上去守摊。她忙着挣钱,没有时间去咀嚼自己身体的变化。母性的感觉在她的体内一直没有完全到位。直到现在,住进了这个大杂院似的病房,她能够静静地坐着或者静静地躺着。那种母性的感觉才在这时袭击了她,她幸福得头晕目眩。眼镜抓住了她的手,她也紧紧地握着眼镜的手。

    还记得我母亲吗?秀娥问。

    记得。眼镜忙点点头。

    一直忙,没时间想她,今天却是好想她。秀娥温顺地说。

    那是因为今天你也要做母亲了。眼镜说。

    做母亲的感觉真好。

    其实,做父亲也不错。

    眼镜就这样握着秀娥的手把她送进了产房。现在眼镜被丢在了外面。秀娥在产房里大声地喊叫着,她的声音已嘶哑,还在一声紧一声地喊。眼镜急得在外面转圈。他知道这是女人的关口。弄得好,则母子平安,是为大喜。弄得不好,很可能成为生死劫,是为大悲。大喜大悲之间并无很远的距离。这时候的女人一只脚在人间,另一只脚在地狱。他却帮不了她。他只能在产房外转着圈子,听她在里面嘶声喊叫。秀娥的喊声在渐渐低下去,低得像叹息一样,慢慢就听不见了。眼镜的心咚咚地跳着。他把耳朵贴到门上认真地听,他真想听到秀娥的喊声或者婴儿的哭声,但他什么也没听见。这时门开了,有护士匆匆地走出来。

    秀娥怎么了?眼镜急急地拦住问。

    失血过多,要输血。护士边说边匆匆地走。

    眼镜没说话,他软软地靠在产房外的墙壁上。他的心在往下沉。

    过了好久秀娥才从产房里被推了出来。医生捉住了眼镜的手,对不起伙计,你儿子没保住。医生说。

    两滴清泪从眼镜的脸上滚落下来。

    眼镜看着秀娥,秀娥的脸色惨白,白得让眼镜心疼。眼镜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着。秀娥的眼皮跳了一下,慢慢睁开。她首先看到了一瓶血浆挂在架子上,正往她的血管里滴。

    这要好多钱吧?秀娥问。

    不贵,不贵,一点不贵。眼镜说。

    你骗我,输血一定很贵的。秀娥眨着眼睛说。

    眼镜柔情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唇。这时秀娥猛一张口咬住了眼镜的手背。眼镜没有动弹,疼痛的感觉快意地从手上传遍全身。泪水从秀娥的眼里汩汩流下,虫子一样爬满眼镜的手。秀娥松开了口。

    我们还能生吗?秀娥呜咽着说。

    还能生,一定还能生的,眼镜握紧拳头,在秀娥的眼前晃了晃。

    那我,还生儿子。秀娥绵软无力地说。

    这天晚上,林之英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依娜抱着儿子惊惊惶惶地闯了进来。什么事呀?这么急慌慌的。林之英问。

    快,快借我几千块钱,银行关门了。依娜喘着气说。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小王嫖娼被抓了,先交罚款再领人。依娜说。

    疯了你,这种男人你也要花钱去领呀?

    他到底是我丈夫,是我儿子的爸呀。

    林之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我找找看,先给你凑着,不够再找别人。林之英说。

    这时,小妹来了。小妹红肿着两眼,把林之英拉到了一边。小妹低声对林之英说,黑哥被“严打”进去了,临进去时,有句话要我转告你。什么话?林之英问。他说他爱你,这个世界上他真心实意地就爱你一个人。小妹说完看了她一眼就走了。林之英呆了似地站在那里,眼冒金花,脑子里也成了一片空白。

    这不又是三缺一嘛。黄泥不知什么时候也踱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说。没有人理他。

    干脆去找眼镜吧。黄泥兀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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