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的火车-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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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又从夜的帐篷下钻了出来,一声汽笛响过后,停在了张掖。

    裴排长听到哨声,又打开那道铁门,车厢内的人依次地走了下去。“张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李挺背诵道。

    此时又使人想起古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歌。但大漠之上,胡杨高耸,一层远古林茂地阔的风情尽收眼底。

    李挺他们与所有兵依着各自的车厢,形成一道人的风景。大家终于可以透透气,活动活动身子骨,踢踢脚下的黄沙土,感觉一下人少烟直的西域。

    张掖兵站。古丝绸路上的最辽阔的兵站。

    冬天的太阳悬在空中,没有一丝风,列车和散乱的兵成了飞霞与落雁。这里看不到村庄,看不到小道,看不到雪景,看不到马匹,看不到高墙。也听不到驼铃。宁静、空旷、遥远而神秘。

    这里没有了面条,仅存的就是大块大块的饨土豆,雪白的馒头与开水。每一位乡村的兵与城市的兵溶和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与统一。

    兵的概念在此充分得到印证与体现。

    此时头上的太阳醉一样地看着李挺他们的饭碗,又似乎在说:“家常饭,请吃饱些,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

    饭后,李挺、李虎、张三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一道红晕:健康而结实。

    一个小时后,哨子吹响了,大家一窝蜂又拥进了自己的车厢。裴排长与分发面包的另一名军官,分别抱来两箱面包,放到车厢,然后打个招呼就告别了。裴排长走进车厢随手关住被他不断开、不断关闭的那个铁门。“大家注意,节约车上的水和分发给大家的面包,今晚和明天早上都不会再有兵站接待。相互关照是有必要的。”裴排长说完又开始分发面包和榨菜了。

    当哨子吹到第三遍时,火车又迈开自己的步子,向前奔去。

    ……

    “报告裴排长,春风不度玉门关……?”李虎继续报告。

    “过了红柳河,骆驼比牛多。”裴排长回答到。

    “骆驼又不是飞机多又有啥用?”李虎辩道。

    “哈蜜第一站,明天就到大河沿。”裴排长背着歌诀似的答道。

    “大河沿又不是飞机场,又不是西安以西。没有用。哄不住人。”李虎埋怨着。

    哨子吹响了。火车又停了下来。李挺赶紧打开窗子往外看。从老远奔来一列蟒蛇一样的绿色客车。只听得一声大喊兄弟们,你们好——新疆是个——好地方!”咣咣咣,嘣嘣嘣,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有惊无险地砸在窗边上,还有几块砸在李挺的右脸上,“哎呀”一声地叫了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脸皮生痛。此时他来不及搓脸,拣起砸他的慰问品一看,便喊叫了起来,“糖果,糖果,大家快吃糖果,是老兵大哥给咱们的。”然后他站起来,把一块很鲜艳的糖果递给裴排长说,“排长您润润喉吧。”

    “大家注意,我讲几句话。我手中的这一块糖,是复员回乡老兵的一点心意,我代表大家收下它,并祝愿可爱的老兵回到家乡再作更加的贡献。”裴排长的话言一落,雷呜般的掌声在车厢里响彻起来。“向老兵大哥致敬!”李虎喊了起来,“向老兵大哥致敬!”张三喊了起来。“向老兵大哥致敬……”大家齐声地喊了起来。

    张掖正被痴情的火车一步一步丢在了身后。白杨树深藏不露地做起了自己的针线活。火车走着,祁连山站在火车东面的山头上,看稀奇似地从老远就围了过来,虔诚地看着,祁连山,朴实,吃苦耐劳,日日夜夜地绵延在古丝绸路上。

    酒泉,酒已埋葬了诗人,远去了许多不称职的王朝。

    那些站在公路两边,大小不等的树木和石头热烈欢迎,如牛一样很土的火车从它们热泪盈眶的视线里穿过。

    嘉峪关,风的驿站。黄沙侵没人影斜,古城短笛怒雄敌,战马走失千万匹,疆土朝天烟未竭。

    玉门,春风的老家。祁连山下金沙碧,滔滔不绝风早催,兵将一日三千丈,侯府王爷你是谁?

    红柳河,红柳河里的每一块石头丰如少妇。火车脚下的路越走越含情,尽管寒风入木三分,红柳还是艳在风中、雪中、雾中。

    列车经过酒泉、嘉峪关、玉门、红柳河走走停停,把一个下午,一个完整的夜统统甩在了身后。李挺他们均因意外的小事故陷入沉默,陷入一种思考。

    李挺在脑里琢磨一个意思:“兄弟们你们好,新疆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原来在新疆?

    李挺又想好地方肯定有雪山有哨所。

    列车继续前进。前进的列车正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沉重的钢轮在滚动中,拍打着光亮的轨道,车厢里每一位人都在沉默不语,他们困惑得不知其解。但愿初衷未改,给人以鼓舞。

    “报告裴排长,这是什么地方?”李虎重复着报告。

    “哈蜜,长哈蜜瓜的哈蜜。”

    “哈蜜以西是什么地方?

    “大河沿。”

    “大河沿以西是什么地方?

    “大河沿以西就是大河沿以西。”

    火车不断地又“牛”了起来,车厢里的裴排长眼里有了更猛烈更鲜艳的光芒,他是看见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惊吓的鸡,变成乖巧的猫,或一群心里有数的羊,无论如何,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新兵,一个个潜藏着一股力量,青春般的朝气,将在不久会出现在训练场上。兵,是流动的钢铁。

    火车停了下来,它在星夜之下,完全是一位从田里劳作回家的父亲,身上正散发着铁热的铁腥气。蟒蛇一样就横在每一位从9号车厢里走下来的人面前。这一次与多少个上次都一样,夜里的火车更有安全感和亲和力,它让人不会感到寒冷。唯一与多少个上次不同的地方,裴排长穿上自己的羊毛大衣,李挺、李虎、张三、东东们一个个把自己散乱的背包早已打成豆腐块背在了身上,黑乎乎地零乱地站在了一个柔软的沙滩上,看着蟒口大的车厢铁门被裴排长用力拉住,又用提前准备好的碗豆粗的铁丝拧住那根门拴,豹子一样地跳了下来。10分钟后,火车调转了头向往常一样,喘着粗气,它从未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头也不回地瞪着很猛的双眼“咣当、咣当”地走了。9号车厢所有的人就站在原地,傻呆呆地看着父亲一样送自己到达目的地的火车。此时,孩子般的孤独离别被夜临时收留。横在每一个人面前的铁墙一下子空洞无影,仅有的只是枕木上躺着长条铁轨和油腻的碎石子。顿时一切将成乌有,剩下的几十号黑影散乱地跟在裴排长的身后向布满铁丝网的地方慢慢移去。

    从第11节车厢里走出一批新兵留在哈蜜。

    这是列车进入新疆的第一个早晨。

    从第10节车厢里走出一批新兵留在鄯善。

    这是列车进入新疆的第一个黄昏。

    从第9节车厢里走出一批新兵留在大河沿。

    这是列车进入新疆的第一个凌晨。

    李挺站在下车的地方,高举着右手,严肃地面对返回方向的土火车就那样地站着。他耐心地等待着,目不斜视地向与他7天7夜一起向西的火车送行。

    “李挺你举着右手向谁致敬?”李虎问。

    “向欢送咱们的土火车。”

    “火车都掉头返回走了你还呆站着干吗?”

    “良心所使!”

    “良心所使?”

    李虎上前,与李挺并排,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时间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继续寻找自己心中的方向。

    “报告裴排长,我们在等谁?”李虎又继续报告。

    “我们在等面条。”

    “谁的面条?”

    “大河沿兵站的面条。”

    大河沿是一个非常小的兵站,比芝麻还略小一点的兵站。

    每一个人美美地吃了一碗面条。但没有馒头和开水。

    “大家先休息一会儿,该方便的方便方便。”裴排长关照说。

    大河沿的灯光,可怜得比天上的星星亮一点点,大家都不知道裴排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裴排长不像个当官的,更不像带兵打仗的,他更像个人贩子。

    大约半小时后,裴排长吹响了哨子,“请大家集合,站成三排。立正,稍息,立正,前排报数1、2、3、4、5、6、7、8、9、10、11、12。”

    “36人分成三组,每12人一辆车,第一排1号车,第二排2号车,第三排3号车,现在请大家按次序上车。”裴排长下了最后的命令。

    “报告裴排长,我李虎不能跟你走。”李虎走出队列说。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最后回答我西安以西在什么地方。”

    “这是部队机密,我无权告诉你。请上车吧。”

    时年1980年12月8日凌晨5点30分,李挺、李虎、张三被分到1号车上。

    大河沿不是盛产葡萄美酒的地方。大河沿是由北疆转向南疆的必经之路。九号车厢里的全体山西河津26名新兵与来自湖南汉寿的十名新兵汇合成一个排,三个班,外加一个裴排长。此时,他们每一个人隐藏在无边无际茫茫的冬夜里了,谁也听不到结巴火车热情的叫喊声了。因为再过18个小时,卡车就穿过数不清的干沟和沙漠戈壁,疲倦的白天和星空的夜晚,在擦肩而过的交替中,就会捧出庄严的渴望已久的高大雪山,以及建在雪山半腰上的练兵场正等待他们坚守的明察秋毫的哨所。

    李挺、李虎、张三……他们正在心里作着热切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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