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复出了,我还以为你挂靴了呐。”王德把球踢到他的脚下,说,“是不是结婚前的告别赛?”
“婚可以不结,球不能不踢。”他把球定住,单脚踩着,说,“永远都不会挂靴。老规矩,开始吧。”
“内科系统在东外科系统在西,各就各位。”王德向西边跑着说。
这里只是一块空地,并不是正规的球场,一边用两棵树另一边摆两块石头当球门,地面也凹凸不平,但他们踢得很认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爱好这项运动,更重要的原因是周围有很多女护士在观看。殷正浩接到同伴传来的球,过了一个人后把球传到禁区,双方一阵混战,对方后卫大脚解围,球飞了出去。这一脚力量太大了,球砸碎了小卖部老板卧室的玻璃飞进了屋里。小李跑过去掀开窗帘想看看球落在什么位置,他没有看到球却看到了史医生和刘芳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小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掀着窗帘的手也忘了放下来。好奇心驱使空地上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你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殷正浩跑过来拉开小李,把窗帘拉好。已经晚了,不该曝光的都已经曝光了,谁都无法清除入了眼的画面。
无组织的议论会开始了。其实关于史医生和刘芳的关系,以前也有人议论,殷正浩视其为流言蜚语,现在成时事点评了。有的人说史医生也真是的,吃着碗里看着盆里还望着锅里,守着西施还想着东施,贪心不足蛇吞象,什么味道都想尝。也有的人说她有什么好?又黑又肥还满脸的痘痘,值得史医生这样?另一人接茬说人家热情似火,能暖心。火?这下可真火了,引火上身,着了。别看大家平时上班没有什么精神,议论和传播这种事有些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可能并不算什么,充其量是道德层面上的问题,但在部队就不同了。当天晚上医院政治处就派人找二人谈话,叫他们写交代材料等候处理。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殷正浩见小卖部门前围了一大堆人,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史医生和刘芳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服安眠药自杀了。“怎么会这样?”他问。听说罗医生到政治处告刘芳破坏军婚,政治处的人说刘芳可能会被判刑,吓得呗,那人说。
大家都不上班站在那里看热闹,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人议论了,也是,结果都出来了还议论什么?就像大戏结束后好坏都这样了,只等演员来谢幕。
医院派了人来料理尸体,罗医生站在不远的地方,面部毫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冷的让殷正浩心里直打颤。文护士长站在罗医生身边,安慰她说:“他这样无情无义你也不用难过,就随他去吧。”
“我不难过,他死活跟我没关系。”罗医生面部还是冷若冰霜,说,“我只是不想他这样死,真是应了那句话,光着屁股上吊死不要脸。”
罗医生的话让殷正浩感到困惑,这算什么夫妻?原本让人羡慕的一个家庭,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干什么?世界上还有无命而有脸的人吗?殷正浩知道二人这是在宣战,向世俗宣战,向无奈宣战,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能够得到他们所追求的爱情了。让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史医生的婚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为什么要舍玉而求瓦哪?还要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
“婚姻就像是一双鞋,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才知道。人人都说罗医生漂亮,可是漂亮的鞋不一定舒服。”刘师傅说,“我见过罗医生,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一定是一个性冷淡者。史医生在这样的婚姻里不仅得不到幸福还会很悲惨,他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却又没有办法跳出这段婚姻,结局也只能是这样了,不能同生便求共死,壮烈啊。”
刘师傅的话让殷正浩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史医生喝大了说自己抱着老婆睡觉就跟抱着一颗打了洞的树一样枯燥无味。当时他没有明白史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往心里去,只当他是得便宜卖乖正话反说。现在细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你又没结过婚怎么知道这些?”他好奇地问。
“间接经验是书上学的,直接经验是宾馆里那二十八个姑娘给的。”刘师傅说,“我已经让一个人毁了前半生了,总不能再让自己思想里的枷锁缚住手脚,毁了后半生吧。”
“我真是小瞧你了。”他笑着说,“一直以为你是老处。”
“说你嫩你还不服气,别看你是医生,其实你有很多东西不懂。”刘师傅把身子探过来几乎和他头碰头,小声说,“一个正常的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可能是处男了,他就是没有女人也要想办法放出来,用你们的话说叫手淫,否则他活不成,除非他不正常。有人说‘守’,那是扯淡,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不管用什么方法总是要放出来的。你懂了这些道理也就能够理解史医生的行为了。”
性就那么重要吗?他问。刘师傅说,当然了,人的三种基本需求就是物质、精神、性,很多人认为人只有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而闭口不谈性的需求,人的性需求不属于精神范畴,也不属于物质范畴,是基本的生理需求,还有人把爱情和性混为一谈,其实也不对,爱情属于情感的范畴,性是生理需求,爱情中可以有性,也可以无性,性生活中可以有爱情,也可以无爱情。
比命还重要吗?他觉得史医生的行为太过不值,所以又问。人的性生命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刘师傅说,有人把性生活看作是一种享乐,这不对。享乐是可有可无的,就好比别人吃米饭拌酱油,你有条件享乐就吃生猛海鲜喝小酒,而性生活则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不是可有可无的,它对人的重要性因人而异,对于有些人来说,特别是对于那些性功能亢进者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没有性生活他们就活不成,这就像人的饭量有大有小一样,饭量大的人你不让他(她)吃饱,怎么行哪?所谓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意思就是说有性生活才叫夫妻没有性生活也就是个伴儿。人的生命不是一下子就形成的,它是逐渐地一部分一部分地生长和成熟的。死亡也是一样,并不是突然间的事儿,而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死亡。人的性生命最后来却最先走,足见其重要。
“上次说你可以办私塾,看来还不够,还可以开一个性知识普及班。”他说,“干脆我找人写一个神仙居的牌子给你挂上去得了。”
“我可不当神仙,神仙是没有肉体的生命。没有肉体也就没有感觉,没有感觉也就无所谓痛苦无所谓快乐,那还活的什么劲?”刘师傅说,“还是做人好,做普通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这样才能活得有滋有味。我们扯这些没边没际的东西干啥?你上次不是说有新目标吗?怎么样有结果没有?”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不想告诉刘师傅说自己还没有拿定主意,免得他跟着瞎掺和。他和赵梅分手的事情早晚会传到医院的,到那时看看她们的反应再决定也不晚,便敷衍着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窗户纸该捅破的时候就得及时捅破,不能老捂着。”刘师傅说,“就像捂柿子一样,捂到时候了要及时享受柿子的甜味,否则就捂烂了,傻小子。”
赵梅学校的一位老师来医院看病,把殷正浩和赵梅分手的事说了出来,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院。人们在私下里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同情的、有抱不平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怀不同心态的人用不同的眼神看他,就是没有人直接问他,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付出的太多打击自然很大,谁都不愿意做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因为这要挨骂。他从人们看他的眼神里明白他们已经知道了,没有人问,他也懒得说,有什么好说的哪,过去的已经过去,伤疤揭一次疼一次,不如学会忘记,即使不能把脑子洗干净将心里清彻底也要在理智上完全控制住。人的感情就像是一辆马车,理智就是赶车的人,马惊了,马车失去了控制,但是只要赶车的人足够镇定、有本事,很快就能掌控局面。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理智的人,难道在这个时候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吗?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潇洒一些、无所谓一些,虽然在夜里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过去,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流泪,但在人前他不能掉份儿。
交完班他看看排班表知道今天轮到自己看门诊,就去了门诊部。病人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他走出诊室想和陈绯聊聊。外科有外伤病人,陈绯正在治疗室给病人清洗伤口,他想过去帮忙,这样就有机会接触她了,转念又一想,还是不去的好,免得外科医生说自己越俎代庖。他又回到诊室看书。
一群村民抬着一个下身血糊糊的年轻人去了外科诊室。村民们在他的诊室外议论,他听了一会,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叔子和嫂子睡觉被哥哥发现了,羞愧难当,一气之下用剪刀把自己的小弟弟给剪了下来。来料了。平时,这个医院太静了,静得就像是医院附近水库里的水,毫无动感可言,偶尔有个淘气的孩子扔一个石子进去,激起几片水花,然后化作水圈,不断地向外扩散,范围越来越大力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这种事情就好比是淘气孩子的石子,肯定会成为许多人饭桌上的调味剂,酒桌上的下酒菜。
陈绯到办公室打电话,殷正浩听到她好像是在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干吗?殷正浩问。陈绯说这个病人外科医生处理不了,要往广州转。为什么不请总院的专家来处理,有转广州的时间专家早到了,殷正浩觉得这样处理有问题,不利于医院的业务发展。他们请示了医务处,胡狗儿指示转院,图省事呗,陈绯说着去了治疗室。
村民们不高兴了,早知道这样我们直接去广州,还到这里打这一转儿干什么?浪费时间,还部队医院呢。
殷正浩没有心思看书了,他在想村民的话。他脑子里闪出一个问题:我们这所医院在村民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没有答案。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是自己该想的问题吗?可是谁该想这个问题哪?该想这个问题的人在想吗?他这个不该想的人想了又有什么用?看看这个医院到处都是狗拿耗子羊看门,猫在河边捞鱼吃,没一个务正业的。
“殷医生,快来,有急诊。”陈绯喊道。
他闻声走出诊室,见宾馆的两个保安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在陈绯的引导下进了急救室。他快步走过去的时候姑娘已经被放到了急救床上。他一边检查病人一边问站在一旁的保安:“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接客的时候昏倒在浴室里。”宾馆保安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
“她连续接了多少个客人?”他问。
“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停过,有十几个吧。”保安说。
“泡在温泉水里一个晚上哪还有个好?她这是虚脱了。”他对陈绯说,“先给她吸上氧,再让护士建立静脉通道,我开好处方后按医嘱输液就行了。”
陈绯问他病人要不要住院。他说不用,输完液就好了。开处方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病人叫高扬。挺好听的名字么,可惜做的职业好说不好听,他在心里想,不过也无所谓,时代不同了嘛,况且,娼妓这个职业古来有之,古人不是说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商七农八工九儒十娼嘛,好歹是个职业。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他笑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他把开好的处方交给宾馆保安去取药,自己在诊室里继续看书。陈绯走进来问他晚上有没有事,他说:“没事,干么?”市武装部有舞会,陈绯说,一起去跳舞好不好?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哇。陈绯笑了,很开心地笑,好长时间没有人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了。“那我吃完饭在医院门口等你?”她说。“干嘛要吃完饭”他说,“下了班就走,到外面吃饭不好吗?”她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了许多,脸上火辣辣的,如果她能够看到自己现在脸上的颜色一定会自豪地说只有你石榴有吗?我也有。“总要换件衣服吧”她说,“穿着军装跳舞多不方便。”“那你下了班就回去换衣服,我到刘师傅的修车铺等你,”他说,“我们到镇上的和记吃饭。”她说:“好。”
不知道为什么,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胸口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不舒服,现在这种感觉突然间消失了,呼吸通畅了许多。难道这就是刘师傅说的新的树叶长出来了旧的树叶自然就会落的道理吗?他手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盼着天早点黑。
石榴跑进来趴到桌子上对他说帮个忙好不好,他问什么事。石榴说团支部组织演讲比赛,想请他帮写一篇演讲稿。他说没工夫掺和这些无聊的事儿。石榴说他没家没室又没谈恋爱怎么会没有时间?分明是不肯帮忙。
“人家谈不谈恋爱不用向你汇报吧?”陈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说。
“跟你有关系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石榴撅着嘴走了。
他来到急救室见高扬已经醒来,就问她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高扬说有点头晕,又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虚脱了,输了液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就好了。听医生的口音是北方人吧?高扬问。他说是山东人。我祖籍也是山东,高扬说,咱们是老乡。
山东和广东的距离实在太远,能遇到老乡不容易。山东人义气,江浙人灵气,老乡两个字将他和高扬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轻浮之人,怎么会选择干这一行?”他问。
“我有的选吗?我没的选。”高扬委屈的几乎要哭了,说,“他们通过劳动局到我们市招工,说是招宾馆的服务员。我父母都下岗了,东北的就业情况你也知道,很难有这样大批招工的机会,虽然是离家远了些,但毕竟是一份工作,就报了名。当时有好多人报名,他们千挑万选地选了我们二十八个人,自己还挺庆幸,以为真是什么大宾馆。来了以后我们就失去自由了。先是封闭式培训,然后就用金钱引诱,多数人都同意干,剩下我们十个不同意的都被关进了小黑屋里,一天只给一顿饭吃,大小便也不让出来,又有几个姐妹实在忍受不了就同意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三个顽固分子,他们就让我们三个人看别人怎样招待客人,然后又叫人轮奸了我们。”高扬终于忍不住了,抽噎着,眼泪直往下掉,说,“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不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告他们吗?可怎么出去哪?就是出去了,能告倒他们吗?说不定没告倒他们,自己倒身败名裂了。不如忍下这口气,退一步海阔天空,赚点儿钱然后回家过安稳日子。”
“没想到你还真是不容易。”他被她的故事感动了,递了块纸巾过去让她擦眼泪,说,“不过你也不要太贪心,差不多就行了,早点回去早点好。”
不满三年不让走,她说,如果提前走了,他们就会派“到我们市劳动局说她是乱搞男女关系被开除的。:这帮狗娘养的。”他骂道。“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弱势群体的”她说:“好歹三年也不算太长,一转眼就过去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你吗?老乡。”他说可以,不过他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如果是看病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高扬走后他就开始盼着太阳早点消失。好容易熬到天黑,他到了修车铺,刘师傅正在修一辆摩托车,没时间招呼他,其实他也不用刘师傅招呼,这里就像他的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连招呼都没和刘师傅打就坐下来喝茶。刘师傅看看他,觉得没什么异常,也像没看到他一样继续修车。
“刘师傅,忙着哪?”陈绯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一阵风似的飘到刘师傅的身后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可要注意身体啊,别累着了。”
“生命在于运动嘛,闲着也是闲着。”刘师傅上下打量着她说,“穿得这么漂亮,这是要去跳舞吧?”
“您这位小朋友没有告诉您哪?”陈绯笑看着殷正浩说。
“他呀,闷葫芦一个,不敲不出声,不倒不出水。”刘师傅说完继续修车。
要不要进来喝口茶再去吃饭?他问。不用了吧,茶楼里又不是没有茶,陈绯说,她始终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并不是因为铺子里脏,而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出来拉着陈绯的手说走吧。二人走了几步,陈绯回头冲着刘师傅喊道:“刘师傅,一会儿修完车过来一块儿吃吧。”
“我才不去当电灯泡呢。”刘师傅头也不抬地说。
“还是个老灯泡。”殷正浩也回头做着鬼脸说。
“臭小子,美的你。”刘师傅站起来,目送二人进了茶楼,满意地笑了。
半夜前,镇上到市区的中巴车随时都有。二人很快吃完了饭,坐上面包车去了市区。舞会还没有开始,陈绯说逛会儿街吧,他说好。在商店里陈绯看上了一个化妆盒,他买了送给她。她捧着化妆盒心里美滋滋的,突然想起来护校刚毕业那回儿妈妈曾经跟她说过,如果一个男孩子在金钱方面跟你不分你我了,那就是爱上你了。她想着想着竟然自己笑出了声。“你笑什么?”他问。“不告诉你。”她把化妆盒往他手中一塞,说,“放你口袋里,回去再给我。”
单位组织的舞会多数是跳交谊舞,舞曲很悠扬抒情,灯光也不像营业性舞厅那样暗,这样更有利于舞伴之间的交流。“没想到你的舞跳得这么好。”他说。“医院里的舞会你从来都不参加当然不知道。”她说。“以后我们一起参加好不好?”他问。“不好。”她说。“为什么?”他没有想到她会说不好,一走神舞步也乱了。陈绯笑了,把头靠到他的肩上,轻声说:“傻子啊你,以后我们到外面来跳。”
舞会结束,他们慢悠悠地走到车站的时候,回镇上的中巴车已经没有了,但有拉客的摩托车。眼前只有一辆,他叫拉客者再去叫一辆来,说我们有两个人,一辆不够。陈绯说不用叫,一辆够了,我坐前边你坐后边。说着她先跳了上去,等他垮上来时她说把我抱紧了,摔下来你可赔不起。
医院的大门早就关了,他们翻墙进去后先到了陈绯的宿舍前,互道晚安后各回各家。他走了几步,无意中摸到了口袋里的首饰盒,又折回来想交给她。陈绯已经到了二楼,他想喊住她,恐惊扰了别人,半夜三更的,突然喊这么一声,那得多吓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谈恋爱了怎么地?还是送到她房间去吧。有的时候,人的命运的改变只是瞬间的事,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你躲过了这一瞬间,灾难也就过去了。相反,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你进入了这一瞬间,灾难也就来临了。这个首饰盒就是他们之间灾难发生的突发事件。他来到陈绯门外,正想敲门,房间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晚了,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哪?而且他是看着她进房间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时间进去的呢?莫非他有她房门的钥匙?
“你不是知道我今天值班吗,怎么还出去?”这是院长的声音。
“你值班关我什么事?”这是陈绯的声音。
“你今天怎么了?中邪了?”院长说。
“对,是中邪了。我中邪了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陈绯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不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不明不白地活着了,我有权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有权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咱们之间的事情结束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寡妇死孩子一干二净。你走吧。”
“绯绯,别这样对我好不好?这太残忍了。”院长说,“你是知道的我离不开你,那样我会死的。”
“放开我,你个畜生,你已经毁了我的青春,难道还要毁了我的一生吗?”陈绯哭着说。
“我怎么就毁了你一生了?你不是要追求幸福追求爱情吗?你去追求哇,我不拦你。”院长说,“你不是喜欢殷正浩那小子吗?好呀,你们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结婚就结婚,我们也该快乐还快乐,这多好啊,两全其美,不,应该说是三全其美。”
殷正浩再也听不下去了,腿软得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扶着阳台上的矮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挪动。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护士长?为什么她从来都不在小卖部打电话而去院长办公室打?现在都有答案了。医院里肯定有很多人都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自己真是傻得可以,比傻帽还傻。他走出宿舍楼,感到肚子里像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忍不住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为什么?他面对群山高喊起来,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
殷正浩没有心思查房,随便在病房走了一圈回到办公室,护士告诉他说外面有人找,他走出来见是老乡高扬。高扬说自己最近总是小便疼,还哩哩啦啦地尿不干净。他说这是尿路感染,吃点药就好了。他开了处方,陪她到门诊拿了药,又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不过是一个妓女,有必要这样热情吗?”回来的时候,陈绯在半路上截住他说。
“妓女怎么了?”他哼了一声,说,“妓女也是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人,不像某些人,真真假假,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你今天怎么了?阴阳怪气的,中邪了。”陈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你的化妆盒。”他从口袋里拿出化妆盒递过去。
“干嘛带在身上?这么麻烦。”她接过化妆盒,笑了,并没有意识到悲剧已经开始了,说,“放在你房间我去拿就行了呗。”
“昨天晚上就想送给你。”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平缓一些,不至于失态,说,“可是,我在你的门外听到了我不该听到的话。”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了,陈绯就像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一样一动不动呆在那里。手中的化妆盒滑落下来掉在水泥地上,摔了个粉碎。她的心比化妆盒更碎。她曾经默默地感谢苍天对她的眷顾,让她的人生重新看到了希望,这几天,她感到浑身上下都充满活力,看什么都和以前不同,天比过去蓝了,田里的稻子比过去绿了,科里的同事比过去和蔼可亲了。她已经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可是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味,就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昨天的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楼,消失的时候连瓦片都没有留下。她现在才知道这是老天爷和她开的一个玩笑,是苍天对她的捉弄。她不明白,苍天为什么这么快就把给她的幸福收了回去?难道是给错了事后才发现?既然是个玩笑为什么不能开的时间长一些?两个月,一个月,十几天也好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让我受到这样的惩罚,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就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事?为什么别人的美貌就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而给我带来的却是痛苦?”她的心凉了,比她看到希望之前更凉,她感到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如……她想起一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说是长得漂亮不如嫁得漂亮,嫁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活得漂亮不如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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