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爹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爹的自行车上还带着那捆大葱，儿子的摩托车上还带着媳妇桂花；进村之前儿子又追上了爹，但是没和爹说话，噌一下子就过去了，爹推着自行车弯弯绕绕进了自己的家，儿子照直把摩托车开进自己的大院里。
进了自己的家，老汉就非常高兴地把女人喊过来，让她看自己从年集二买回来的东西。
女人打开那个黑提包，首先拿出来了一件红得十分鲜亮的羽绒服。
女人拿着那件羽绒服看啊摸啊，在灯光底下照啊照啊。女人说：这衣裳可不赖，轻巧，厚实，暖和，不怕刮风下雪变天气，就是没有扣子！
老汉笑了：你真憨！你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人家没扣子，人家有拉锁，嗤一拉，比扣扣子不省事？你快撂下吧，别给弄脏了，这是给孙子买的，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女人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双黑皮鞋。皮鞋很光很亮，灯一照，花了女人的眼。
老汉说：你看着这双鞋行么？
女人说：我看着行，模样挺好！就是没眼儿，怎么绑鞋带哩？
老汉说：你真是一个二百五！如今穿皮鞋，谁还绑鞋带哩？哪有那种闲工夫？比如你闹肚子，穿上就走就可能误不了事；你再绑半天鞋带，很有可能弄在裤子里。撂下吧撂下吧，可别弄脏了，这皮鞋是给儿子买的，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女人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块蓝头巾。老汉说：你包上，你包在头上我看看好看不好看，合适不合适。你一年四季，风风雨雨，针线婆活，场里地里，活没少干，苦没少吃……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对不住你！他娘，瓜子不大，暖暖心吧，多少是个情意……
老汉的眼里落下泪来。泪珠很大很沉，一滴，一滴。
女人慌了。女人赶紧用那块蓝头巾给老汉揩泪。女人说：他爹，你快别这么着了，你闹腾我，那是为了我好，旁人才不闹腾我哩！我早习惯啦，隔几天你不闹腾我几句，我还寂寞，我还受不了哩！他爹，提包里空啦，你没给咱儿媳妇桂花……
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来。那块表很小很小，就像一枚扣子。
老汉说：知道吗？这叫坤表，坤表就是给媳妇们戴的，一会儿给桂花送过去！
女人又被那块坤表照花了眼，那小小的玩意儿竟然光芒万丈。女人说：他爹，她有表！
老汉说：我知道她有表，町是她老在我面前说她的手表不如别人的好，走得不准，样子难看！
女人说：老头子，你这一遭得花多少钱？咱前天才卖了那口猪，今天你就……
老汉说：该花就得花，好容易过个年哩，只要孩子们高兴就行！像我这样的岁数，明年过年还不一定有我没我……你快把饭端上来吧，不管好歹，只要咬得动、只要热乎就行！
女人知道这是他没在城里吃午饭。女人把饭端上来说：他爹，你没在城里吃饭也行，可你总得给自己买顶帽子呀！你看你的耳朵都被冻裂啦，以后还怎么出门干活？你也该给自己买瓶酒喝，好容易过个年哩！
女人的眼里落下泪来。泪珠很大很沉，一滴，一滴。
老汉说：你哭什么哭什么，我又没死，你再哭我就恼啦，你再哭我就不吃个茄子的了！我本来想给自己买顶帽子，可是咱的大葱没人买，吆喝半天也不顶事……我也没钱买酒了，不过不要紧，你放心，咱儿子今天也去城里赶年集了，他会给我买两瓶酒喝！
女人说：你说给他啦？
老汉说：你真混蛋，这样的事情还用着告诉么？好容易过个年哩？
老汉吃完饭以后，儿子果然来了。儿子手里没有提着酒，儿子手里拿着两把葱。儿子把葱放在地上以后，就看摆在床三的羽绒服，就看那双黑皮鞋，就把玩那块坤表。
儿子的眼睛很亮，满脸欢欣鼓舞。
老汉说：你吃啦？
儿子说：没哩。今天赶集累了，桂花还在躺在床上休息。
老汉说：你们今天赶集买了些什么？
儿子说：手里没钱，什么也没买，只买了一套家庭影院，花了好几千块钱！
女人说：你没买瓶酒喝？
儿子说：没有没有！酒是毒药，喝酒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上岁数的人，喝醉了伤害身体！
屋里静了，爹也不说话，娘也不说话，儿子也不说话。谁也不说话，气氛就很尴尬。
儿子说：娘，我走啦。我先把我爹给我们买的东西拿回去，叫桂花看看。
女人把那两把葱塞到儿子怀里说：你把葱拿回去吧，我们家有！
儿子说：娘，别呀，这二斤大葱是桂花让我送来的，她说爹今天把葱卖了，你们没葱了……
女人说：拿走！
儿子说：留下吧，留下吧，好容易过个年哩！我爹说啦，他老了，明年过年还不一定有他没有他哩！
女人把脚一跺：叫你拿走就拿走！
儿子说：娘，你着什么急？一会儿我们一家三口还来吃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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