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倔老汉很不平！二倔老汉怎么也搞不明白，村里人生孩子那么喜欢生儿子，生了儿子就敲锣打鼓放鞭炮，就喜气洋洋摆宴席，而养鸡偏偏讨厌养公鸡！这几年村里人抓钱抓得红了眼，只要买鸡的一进村，人们噼里啪啦地就把公鸡卖掉了，好像那些公鸡是祸害，是瘟疫！结果情况就惨啦，人们在街面上见到的都是那些柔美的走起路来扭扭搭搭的母鸡，而没了那些挺胸昂首阳刚气十足的公鸡！
二倔老汉想，人们糊涂啊，人们短见啊，没有男人能有女人吗？没有公鸡能有母鸡吗？只有母鸡没有公鸡了，这世界还叫世界吗？
没了公鸡，二倔老汉的生活就寂寞了许多，孤独了许多，冷落了许多。前些年每到黎明时刻，村子里的公鸡争先恐后唱起来，高亢嘹亮，深沉悠远，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号角一般振奋精神！伴着那声声歌唱，露珠掉下来了，雪花飘下来了，风儿刮起来了，雨丝洒下来了，星儿退了，月亮落了，东方白了，东方红了，那是多么美妙多么和谐的一幅画图，那是多么悦耳多么动听的天籁之音！听着那一遍一遍的歌唱，躺在被窝里的二倔老汉就能判断出天气是几更几点了，是不是该点那锅旱烟吸了，是不是该起床了，起床之后该做什么活路，是该浇水还是该锄苗，是该播种还是该收获。可是现在突然没了那歌唱，二倔老汉的心里一片茫然，一片空虚：黑洞洞的天气，谁知道屋子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
好在自己家的那只大红公鸡还没有被卖掉。那只公鸡本来雄壮矫健，英姿勃发，威猛果敢，不可一世，可是因为“硕果仅存”，形单影只，早已经变得畏首畏尾，低头耷脑，没了一点血性，早晨的啼叫细若游丝，或者干脆明哲保身，不予打鸣，不予啼叫。有一次二倔老汉看见那公鸡追逐一只母鸡，眼见就追上了，公鸡却突然停了脚步，呆头呆脑地愣了一刻，又乖乖地返回来了。二倔老汉想，你呀你呀，你是被吓怕了，学狡猾了，你生怕被我当公鸡卖掉！
二倔老汉心里很不好受，随即指着那公鸡骂了一句：熊样，你还是公鸡么？
二倔老汉便叮嘱女人说：你听着，咱就是穷得要饭吃，咱们家的那只公鸡也不能卖掉！
女人说：人家的公鸡都卖了，咱们还……
二倔老汉说：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咱们不跟别人比！
女人说：要它没用，白拉扯它，卖了它咱倒清净些！
二倔老汉说：那你把我也卖掉，家里不更清净些？
女人笑了：你净讲笑话！卖了你我怎么过日子？
二倔老汉说：谁跟你讲笑话？天底下阴阳平衡男女相合才是章法，你卖了它就没有章法了！听见了没有？
女人说：听见了，听见了，不就是一只公鸡吗？
女人到底还是把那只公鸡卖掉了。那天二倔老汉去城里赶集，等天黑回来时，院子里没有那只公鸡了。二倔老汉房前房后地找呀找呀，找到星星眨眼了，找到月亮出山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只鸡。女人见他心疼得掉下了两眼泪水，这才知道自己真地做错了，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那只鸡傍晚的时候被她卖掉了，卖给了五里铺村的刘守堂。女人说，她本来也不打算卖掉这只鸡，可是刘守：堂给的价钱很高，人家一说她就没了主意……
女人知道二倔老汉的粗暴脾气，低了头站在那里，准备挨骂，准备挨吹！
可是二倔老汉没有发火。二倔老汉忽然发现女人的状态很像那只低头耷脑的公鸡，让他的心里一片酸涩。二倔老汉平心静气地问道：他娘，咱家里缺钱花么？
女人说：不缺。咱有钱。
二倔老汉说：不缺钱你还卖它？咱们村好几百户人家，就剩咱这一只公鸡了，它还不够可怜呀？你还非得赶尽杀绝么？
女人说：人家买鸡的说，鸡叫天明，鸡不叫天也明……
二倔老汉说：你听他的话？他那是给他的买卖作广告！明是明，可是明得味道不一样，明得感觉不一样，明得心情不一样，明得不是滋味，明得差了成色！
这天晚上二倔老汉没有吃饭，尽管又饥又饿，尽管女人给他做的饭食很好。
这天晚上二倔老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眼前老是那只公鸡的影子：那五里铺的刘守堂是个卖烧鸡的主儿，那只公鸡到了他的手里，还有活路吗？能有活路吗？
第二天一大早二倔老汉就让儿子用摩托车带了，刮起一阵旋风向五里铺扑去。扑到刘守堂院里时，正看见那四十岁的汉子蹲在地上宰鸡：他一手拿刀，一手捉鸡，一刀一只，做得很是干脆利落。正可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刘守堂手里提起来的那只鸡正是二倔老汉家的那只公鸡，二倔老汉大喊一声“刀下留情”，就扑了过去。
把钱退给人家，把鸡抱了回来——那只鸡经过一场刀光血影的惊吓，变脸失色，浑身瘫软，在二倔老汉的怀抱里颤抖不止，到家之后已经不能站立。
二倔老汉添水加料，把这只鸡单独养了起来，期望它早日恢复身体，期望它早日振翅啼叫。两天之后打开鸡窝观察动静时，老汉和他的女人都被吓了一跳：那只公鸡脱胎换骨，已经实实在在地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一只母鸡。
女人说：娘呀，这是咋回事？
老汉说：咋回事？你不是喜欢母鸡么？这回称了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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