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小旦子睁着两只大眼问那个陌生的汉子：嗨，你是谁？
那汉子便笑了：你说我是谁？
小目，子说：你是野人，我不认识你！你不能来我们家，你走！
那汉子还是满脸带笑：我是你爹，我不走，我要把你拉扯成人……
小旦子照着那张笑脸就打了一巴掌：你不是我爹，你骂人！
那汉子揉了揉发烧发红的脸，还笑：旦儿，打不得，打不得，咱是一家人，咱们和和睦睦过日子！
睡觉的时候小旦子哭着闹着不让那汉子上炕睡，更不让他挨着娘睡。小旦子又骂又打，又踢又踹，后来嗓子就哭哑了，后来就哭得断了气。那汉子终于抱起行李说：旦儿，别哭了，别哭了，我不在这屋睡觉了，我到那个屋里睡！
娘说：老梁，你看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那汉子说：没关系，没关系，孩子小，孩子怪可怜的！
那汉子抱起行李走了，小旦子跳下炕去把屋门插得严严实实，还顶上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
小旦子不喜欢那个姓梁的汉子，却很喜欢他带来的那两只羊羔。那羊羔活泼伶俐，蹦蹦跳跳，毛色光滑柔顺，脾性绵善温柔，白的如同一团雪球，黑的如同一团云墨，小旦子就管它们叫做小白小黑。正是农历五月，他给它们打草饮水，他给它们梳理绒毛，他把那个小小的羊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有时候就抱着小白小黑睡觉。那汉子看在眼里喜在眉头，有一次拉住他的手说：旦儿，你认得它们两个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么？
小旦子觉得这个问题挺有趣挺有意思，就不由自主地笑了。他说：你问得不对，这羊又不是人，还有男有女么？
那汉子便偷偷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指给他说：你记住，那只黑的是公，那只白的是母。它们很快就能长大，然后就能给咱们下羊羔了！
小旦子高兴得跳了起来：叔，它们下了羊羔给我么？
叔叔说：给你呀，不给你给谁？别说是羊，咱们这个家都是你的！
这是小旦子第一次管那汉子叫叔。叫了之后，忽然觉得和那个汉子的关系近了，亲了，自己有了很强大的靠山了。
夜里他便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白羊下羔了：那白羊下的也是白羊羔，一下下了七八个。那七八只羊羔在山头上追逐嬉戏，像一团团白云在天上飘着。小旦子禁不住手舞足蹈，笑醒了时才发现炕上只睡着自己一个人，娘的被窝空着。趴在窗台上听了听，听见娘在东屋里和叔叔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王好让他听到。
娘说：你看我这身体，老是不断地吃药，把你带来的几个钱都吃光了！咱多会儿才能富裕，多会儿才能像人家那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叔说：快，很快！咱有羊，咱的大羊下小羊，小羊长大了再下小羊，用不了三五年，咱就能有一群羊。羊多了，咱的日子不就好过r么？你别忘了我是一个放羊的，我对养羊很有研究，很有兴趣！
娘说：你倒挺乐观！
叔说：我还有更乐观的事情呢，今天小旦叫我叔叔了。他今天能叫我叔叔，明天就会叫我叫爹……
娘笑了。娘说：我走了，我到两屋去了，你睡吧，要不小旦醒了以后找我。多亏孩子小，睡得实着……
小旦子赶紧钻进被窝，装做睡熟了的样子。
第二天小旦子闯了大祸：他在赶着那两只羊羔上山放牧时，那只小黑从悬崖上跌落到了谷底，脑袋都被摔碎了。他哭哭啼啼跑回家来和娘诉说这件事情时，娘很响亮地打了他一巴掌！娘说：没出息，靠不上！这羊就是咱的命，咱还指望着它们过光景呢，你怎么就把羊摔死了？说完又要伸手打，叔叔把娘拉住了。叔叔说：旦儿，别哭了，再哭叔叔心里就不好受了。羊死了也好，咱们给你娘炖羊肉汤喝。你娘身体弱，正需要给她补一补……
小旦子一边擦泪一边问：叔，小黑死了，小白还会下羊羔么？
叔叔说：会呀，会！这不影响小白下羔！
当天晚上叔叔便做了羊肉汤。叔叔端给娘一碗，又端给小旦子一碗。娘让叔叔也尝尝，叔叔说：我身体好，不用尝。我是放羊的，心疼羊，我不忍心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汤！娘说：你不是心疼它们，你是心疼我们，你是舍不得喝，给我们留着！
日子过得很快，立秋之后小白的肚子就人了，就鼓起来了。叔叔告诉小旦子，根据他多年的放牧和养殖经验观察，小白这一胎至少能下两个羔，甚至能下三个羔、四个羔。小旦子大为兴奋，就天天围着小白转，天天盼着小白下羊羔。盼着盼着，小学校的老师到家里来了，小旦子这才知道自己该上学了。
小旦予不愿意上学，愿意到山上放羊羔。
娘说：不愿意上学正好，咱还掏不起书费和学费呢！
叔叔说：不上学还行？不上学怎么进步？叔叔当了一辈子放羊汉，叔叔不能再叫小且当一辈子放羊汉！
小旦子很坚决地说：我就不上，就不上！
叔叔很坚决地说：这事由不得你，你就得上！天底下什么最贵重？知识最贵重，文化最贵重！
叔叔背着小旦子把那只大肚子小白卖掉了。叔叔用卖羊的钱交了学费和书费，还给小旦子买了一身新衣服和一个新书包。小旦子和叔叔大吵大闹，非让叔叔再把小白找回来。小旦子说：叔叔，你背着我干坏事，我就不叫你爹！叔叔说：不叫没关系，不叫你也得上学！
小旦子终于背起书包上学了，叔叔拉着他的手往学校送他。小旦子想起爹曾经和他说过的一定要送他上学的话，恍然觉得这个拉着他的人就是亲爹。小旦子心里想，我得好好坚持住，别一不小心，叫了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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