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现在我说话也特别注意,我坐的板凳是王东王西家的,而不单是王东家的或者王西家的。我喜欢看王东王西兄弟俩为这个家到底是谁的而争吵,很有意思。
大概给王东王西起名字时,王东王西的父母就不留心定下了这兄弟二人的基调:相左。这是我猜的,渊源我不清楚。但我喜欢坐在他们家的板凳上,一坐就屁股生根,舍不得离开。
这么喜欢坐一个板凳,我想可能是因为王东王西家的气氛太民主了,民主得有点过头。我经常看到王东王西为这个家是王东的还是王西的而反目,有时正吃着饭呢,唾沫横飞白眼相向。多数时候王东王西的父母也会参战,惯例,母亲向小的父亲偏大的。无奈,大家只好这么称呼,王西妈、王东爹。
每次王东王西带着王西妈王东爹吵得不可开交时,最高兴的是我。他们一家吵得热火朝天,我却边听边看乐不可支。这场景太有意思了,跟我家吃饭不许说话、走路不带步声的家风完全是两个世界。
于是在烦闷无聊的时候我总会扮演一下不怎么光彩的角色,王东,你家青萝卜真好吃。王西立马接茬,什么他家的?我家的,我挑的水我浇的地。王东反唇相讥,我上的粪我收回来的。我一边哧哧笑一边想,我只要把火柴抽出来,不用擦就着了。这是两个与生俱来就有吵架天分的家伙。
那咱们分家!
分就分。
王东王西很快有了两个账本,代表着自己的家。我有点害怕,我这火柴是不是擦得太亮了?但渐渐我就释然了,这兄弟俩整天都在追逐着,有我没我都一样,我不用为此内疚。但是从那天开始,账本确实存在了。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我有幸成为账本唯一的参观者。
那是两本相互追逐着的账本,大到学费小到修钢笔帽,王东记了一笔王西也肯定要有一笔。既然是分家,公平合理当然要体现出来。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所有的一分为二,而是俩人的备注,在几笔费用之后,俩人不约而同地用竖括号括起来,标注一下相当于一只鸡或两斤鸡蛋。初三的那次学费后面,俩人挤挤歪歪地写着相当于一头猪。后面还用括号括了一句,去年还只是一头羊呢。
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中,看这兄弟俩的吵架是一抹亮色。
王东的物理成绩在我印象里从没有下过满分的意外,而历史大事纪年表王西闭着眼睛在梦里都不会说错。于是我愿意跟两个天才都成为朋友。
兄弟俩账本里每一笔费用的支出都有日期、地点和证明人,当然,证明人一列里几乎都是我。
这叫监督的透明化。王东和王西对我有相同的信任。
我们跟父母保证过了,分他们的这些钱以后要还的,这是俩兄弟难得一致的方面,我有点费解。更让我迷惑的是王东一路冲进了大学,王西屁颠屁颠地撵到了高二,却自动撤了。王西放下书包就跟着他父亲走村串乡,伐树挣钱。我一直认为王西其实更有念书的天分,他的记性简直就是葡萄枝,插哪都发芽。早两年我去省城念了中专,回来一直自诩是球迷,想以此来哗众取宠。可王西在高中才踢一年球,就能把世界上大部分的球星娓娓道来,还附上国籍球队甚至球衣号码。
王东学天体物理去了,那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专业。但是在吵架上,俩人仍在发扬光大着,有时甚至吵出了地球吵进了宇宙。
过年小聚,我有感于工作比上学更无聊,便别有用心地说,王东王西,你俩那账本呢,还在吗?
王东一把从兜里掏了出来,在呢,这第四本了。王东声音里有普通话腔,王两抓住先挖苦了一阵才找着头绪,我的也在,我媳妇保管着呢,我拿去。
看我这记性,下学第二年王西就成家了。王西的婚礼我没去成,过年小聚时王西补请的我。王西说王东漂到外太空了,他可得把根留住。
俩人的账本往一起一放,我立马想起姑娘的两根辫子,王东的往里凹,总是负数,王西的向外凸,都是进项。拧起来,就像麻花。
哎,王西,过年我得实习,没办法打工了,这半年的账本得记上你的名字。王东真是会挑时候,即使是借钱那么枯燥的事也让他说得这么圆润。
你的账本记上我的名字可以,不过要利息的。王西的表情有些狡黠。
那是自然,开个价吧。王东有些高兴,我看得出来。
借你一头牛,还的时候带个小牛犊。
王东愣了,借一头还两头,这是驴打滚利滚利。
王西歪着头说,借的话就是高利贷,借不借随你。
王东算了一会,咬牙切齿地点头,借,大丈夫能屈能伸。
过年开春,王东揣着账本顺利地实习去了。王西在一个村子里伐树,歇息时给我发了条短信,他说今天他伐的是最后一棵树。如今结了婚也可以上大学,他已经把媳妇的工作做通了。我明白这条短信的意思,王西下面要专心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这兄弟俩,又追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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