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后背上侧的电视在放一部警匪片，不知是哪个年代拍的。那些随时会咬到舌头的普通话蹩脚得要命，很明显是香港产的。车窗全封闭，因此车厢里弥漫着不同人的体味和一些明显超出正常水平的脚臭。有人喊了两嗓子，提醒脚臭的自觉点儿，把脚缩回被子里去。但是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大家都是出来打工赚钱的，都花一样的价钱买票上车，凭什么我就要把脚窝在被子里捂着，让脚臭自产自消呢？
埋怨也就偃旗息鼓了，大家都这么忍受着，抗议的人也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车上大多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说着相同口音的家乡话，谁愿意得罪谁呢？大不了就当仍是在蒸笼似的车间，不在乎这十来个小时。很快，车厢里响起了鼾声，越扯越多。
司机旁边坐着售票员，卖完了票收够了钱，这个姑娘很明显就完成了任务。不过就是一份枯燥简单的工作而已，如果不是规定，她随便找个什么地方玩上半天难道不好？可是窗外除了公路，就是峭壁。她也会偶尔站起来拿着一个旧得不像样子的话筒说两句，无非两个内容，一个是前面有个“之”字形大拐弯，请大家注意点儿；一个是试图提醒那些已经睡着的人，尽量保持清醒，五个小时后路况平缓下来了才适合睡觉。如果是平时，她还会简单介绍一下路过的这个地方有什么特产和风士人情。但现在不会，快过年的时候，没人有心思听她说话，似乎所有人都盼着睡一觉眼一睁就到家了。所以，车上人睡觉的睡觉，没睡的耳朵上挂着耳机哼着歌。偶尔有既不睡觉又百无聊赖的，就拿她开心一下：小姑娘，说普通话好吧，听不懂。这话有点儿挑逗的意思，随即就有人用呵呵的笑声附和着。
姑娘带着点儿厌恶用杏眼瞪一下，但没办法，显然这普通话确实属于她的工作范围。再说一遍，仍然不标准。扔了话筒，她也就算了，没法得罪人，这些一年才能回一趟家的人，是她拿奖金的保障。
那两个人在车厢里兴风作浪的时候，司机和售票员并没有察觉，直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压倒了一切的嗜杂，售票员才在司机的示意下懒懒地起身张望。很明显，事情已经发生一会儿了，卧铺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怪异而惊恐。售票员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抢劫了。因为地上散落着几个钱夹子和一些硬币，还有两个强壮的身影站在过道上。
他们围着一个姑娘，哭泣就是那姑娘发出来的。
那姑娘售票员有印象，漂亮得不像一个整日呆在车间里熬时间挣工钱的。显然两个家伙的抢劫行为已经结束了，一车人都掏空了钱包翻遍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但是没人吭一声，哪怕是提醒一下司机和她这个售票员。
姑娘的哭泣显然已经不起作用了，她哀求着，二叔……侧上铺靠窗的一个中年人顿了一下，迟疑着把脸转向了窗外。
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抢劫那么简单，售票员的愤怒爆发了，她喊了一声，“你们干吗呢！”接着就侧着身子往车厢后面走。刚走几步，离她近一些的男人一回头，手一伸，售票员知道那是什么，一股寒气和一道亮光，那不是疲惫和喜悦弥漫着的车厢应该有的，那是刀子的锋利。还有一句没有刀子锋利，但足够震慑的话——你别动，让他们也别动！
劫完了财，这两个人要劫色……
车子还在山坡上盘旋着，这段山坡除了白的公路和忽然就黑一阵儿的山洞，连信号都没有。一切都在凝固着，包括司机背后的电视屏幕。路况并不特别颠簸，但不知怎么回事，画面定格在警察包围匪徒的那一瞬，一动不动。那显然是个俗套的大结局。
售票员也一动不动，保持着要管事儿的姿势和脸上的怒色。司机回头看了两眼之后脸色煞白，开车的姿势再也没变过，僵硬了。两个劫匪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一直行动着，他们的动作把时间拉得很长很长，把空气搅得越来越稀薄，稀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下车穿过一个小山头就是三个镇子交界的路口，旅店多，人多。但没人会去注意第二天很多报纸上出现的新闻，他们不爱看报。
从此以后，这趟车的售票员除了提醒路况和介绍风土人情，最后总是会加上一段警惕消息：请各位旅客注意了，大家要保管好随身物品，警惕不法分子浑水摸鱼，趁机做爱……
每每说到这儿，车厢里总是哄堂大笑。大多数人认为，能把“作案”说成“做爱”，这个售票员的普通话实在是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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