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竹先生

    如果你有足够的安静和耐心，就会听到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事。

    下岗前，陈锁锁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锁，古代的、现代的，国产的、进口的，旧的、新的，大的、小的，门上的、窗上的，各种各样的锁摆满了一大间房子，估计不下干把。他觉得锁是一种神秘的事物，锁是最值得收藏的东西。人们戏称他“锁王”。

    下岗后，陈锁锁在中兴大市场入口处摆个小摊子，专门修锁配钥匙，也上门开锁。无论什么样的锁，到了他手里都能修好。也无论什么样的钥匙，到了他手里都能配得出来。甚至，无论什么样的锁丢了钥匙，他都能用一根小小的铁丝将其打开。人们一本正经地叫他“锁王”。

    他的小摊子很简陋，由一台配钥匙的机器、一个装材料的柜子、一个油腻的牛仔包和两条矮凳子构成。两条矮凳，一条自己坐，另一条是给客人准备的。客人看他配钥匙时，坐在矮凳子上，偶尔和他聊聊天。

    一次，一个客人问他，哪里人？他说，城里人。客人觉得他很有意思，又问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说，就是您问的意思。客人笑了笑，问，怎么干上这行了？他说，因为想干这行。客人说，你真有意思。他说，是干这一行有意思，才有意思的。客人说，干这行钱太少，只怕意思不大啊。他说，有意思不在于钱的多少，而在于其中的微妙。他笑了笑，接着说，你看见了吗？天天有人被锁在门外啊。客人疑惑地点点头，说，还真有意思。说了半天，你没一句说到点子上。我是好奇你怎么干上这一行的。

    陈锁锁从机器上取下钥匙，举起，反复看了看，然后夸张地吹一口气，说，可以了。但没有立即把钥匙交给客人，而是开始讲述自己是如何干上这一行的——

    下岗之初，我去了深圳，在一家中外合资的大锁厂打工。那家锁厂生产“世界”牌系列锁，有上万个品种，几乎能满足全世界人们对锁的一切需要。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就努力地干，干得非常出色。后来，老板送我外出学习，我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就在这时，厂里的另一名技术骨干，我很要好的同事，莫名其妙地被开除了。

    大约是在开除后的第二周，他把自己反锁在房子里，不再出房门，拒绝与任何人交流。我多次劝他，都毫无结果。我想凭技术打开他的锁，可反复尝试了，都不能打开。我仔细数过，他的房门上有九十九把锁。而所有的锁全是他自己加工做成的，与别的锁不同，还有他个人设的密码，谁也别想打开，一把也打不开。我只能无奈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从窗户往里看。只见，他身上锁满了锁，脖子上锁满了圆形的锁，手上锁满了方形的锁，腰上锁满了条形的锁，脚上则锁满了各种各样的带锁的链条。

    我非常震惊，天哪，他是在干什么？他为何要如此呢？我估计，他是被锁折磨所致。无奈之下，我决定强行开锁。我租来了气焊机，请来了焊工师傅，火花飞溅，锁开了。看着这些被割断的锁，我突然觉得它们不是锁，而是魔鬼，都有一张血盆大口，但我不知用什么把它们的嘴堵住。

    他被我拖了出来，瘫坐在地上，如一堆稀泥。我批评他：“你怎么这样傻？有什么想不通的？锁终究是要打开的……”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内心深处，一会儿涌起一股酸，一会儿涌起一股麻，一会儿涌起一股苦，一会儿涌起一股辣，最后才涌起了一股甜。是啊，像他一样，被锁折磨的人还有很多哩，我要是能打开普天下的锁，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于是，我从厂里辞职出来，干起了这一行。

    那个配钥匙的人，被陈锁锁说得一头雾水，听得不耐烦了，就说，把钥匙给我，多少钱？我要回家开锁去了。

    好的，一块钱，保证能顺利打开。陈锁锁得意地说。

    听到这里，你可能相信陈锁锁是一名出色的锁匠，但不会相信他能打开天下所有的锁。因此，你有必要了解他钻研这项技术的情况。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锁锁完全生活在锁中。他的凳子、桌子和床上，都摆满了锁，他坐在锁中，睡在锁中。他反复将锁拆开，又反复将锁组装，似乎锁里有无穷无尽的秘密。直到他认为自己的技术过关了，才开始真正干这一行。并且，一边干一边继续钻研，渐渐地，他便掌握了破译锁的密码的技术。

    城里经常有人把锁搞坏，经常有人丢钥匙，也经常有人忘记自己给锁设的密码。他们在自家门外徘徊、跺脚、叹息、喃喃自语：陈锁锁在哪里呢？现在有时间过来开锁吗？

    陈锁锁很随和，随喊随到。人们感激地说：“全靠有个陈锁锁啊，不然我们的生活还真不方便。”陈锁锁替人开锁，但从不偷盗。有人想在锁上使点什么坏，想请他帮忙。他满口拒绝，声色俱厉。久而久之，有口皆碑，陈锁锁成了真正的锁王！

    这让陈锁锁觉得自己过得有点儿意思，这意思里一部分是充实和满足，更多的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虽然赚钱不多，日子过得却也开心。有人不理解，便问：“你怎么如此开心？”

    陈锁锁答：“因为有我，那些被锁在门外的人，就能回家了。”

    看来，最让他感到开心的是开锁，而不是修锁和配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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