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老邹时,他刚刚调到省里某厅财务处当处长。
我觉得老邹这人有点儿古怪——我指的是在喝酒方面。
当处长的,总少不了餐桌旁的应酬。既有应酬,就免不了要面对白酒。通常的情形是,人们或你敬我我敬你地豪饮,或矜持地推说自己不会喝。但老邹不同。他既不豪饮,也绝不推卸喝酒的责任,总是斟满一小杯,慢慢地饮,漠不关心身旁频繁响起的清脆的碰杯声,以及亲热的劝酒声。
于是,老邹成了餐桌旁的“另类”,他总是坚持使用那种普通的小瓷杯。那种杯,大约只能装七钱酒,而他竟能陪别人喝上两三个小时。最可恨的是他还有一个“恶习”,谁也劝不了他喝第二杯。
所以,我从来就没见老邹喝醉过。
所以,从来就没喝醉过的老邹,免不了让喝醉了和喝多了的人不快。
有一次,基建处的王处长因为有事情要求老邹帮办,在酒楼宴请老邹。王处长有个优点:活跃。再陌生的人,王处长也能在几次碰杯之后与他混熟。但这次,王处长却活跃不起来,任凭自己怎样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老邹仍然不肯斟上第二杯。如此不给面子,王处长便有点不快了,但因为有求于老邹,只好忍住。又几杯酒下肚,脸色通红的王处长终于忍不住了,在又一次敬酒而老邹仍不干杯之后,指着老邹吼了起来:“他妈的,给……给你面子,你不知……知趣,你还算个男……男人吗?”
不快的,还有领导。
那一年年底,为了感谢中层干部一年来的辛劳,厅领导设宴慰劳全体中层干部,向他们一一敬酒。敬到老邹时,老邹只喝了一小口。厅长说:“干了吧。”老邹说:“饶了我吧,我的酒量只有一杯。”已有几分醉意的厅长却不肯饶了他,又斟满一杯酒干了,说:“我又喝了一杯,你应该干了吧!”但老邹仍然没有干,只说:“我的酒量……”
厅长的心情可想而知。日后,当老邹的一些部下纷纷得到提升,而老邹仍在处长的位置干了近10年时,我猜想,老邹固守一杯酒量的“恶习”,是不是影响了他?
但这种事情是说不清楚的。老邹仍然当他的处长。当处长,自然少不了餐桌旁的应酬。但好在同事都知道了他一杯酒量的“恶习”,因而也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理解了。老邹手下有个副处长,姓单,酒量极大,赴宴时很喜欢坐在老邹身旁。为什么?有机会多喝酒呗!那种场合,少不了上“茅台”、“五粮液”之类的酒。别人敬酒时,老邹不干,单副处长替他干。背后,单副处长还沾沾自喜地对别人说:“老邹真蠢,那么好的酒,不喝白不喝!”
最后,老邹是从处长的位置退下来的。
退休后的老邹,久无消息。那天我登门去拜访他,正是黄昏。老邹正坐在院子里进晚餐,手捏着一个小酒杯。我笑道:“还是只能喝一杯吗?”
老邹笑眯眯地点点头。
但我想,老邹如果愿意,一定是能多喝几杯的。在机关,有些官就是在吃繁多的“工作餐”时练出了海量。但老邹不为所动,坚守着一小杯酒量的“恶习”。这也没有什么深层的原因,他早就告诉过我,他是在学他爷爷,保持着一种有规律的有益于健康的喝法。他爷爷是乡下人,每天也是只喝一小杯米酒,至今仍健在,已经112岁了。
以上所写的都是20年前的琐事。20年,足以使世间发生许多惊人的事。比如说,那个王处长现在正在狱中服刑——由他筹建的一栋办公楼突然垮了,经查,承包这个建造工程的包工头是他的酒肉朋友。又比如,那个单副处长在一天深夜竟然驾驶轿车翻下了路边鱼塘,经法医解剖尸体,他喝了太多的酒……
当然,这些事与老邹一小杯的酒量没直接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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