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观点,端端的妈妈非常认同。
我们全家第一次出远门是在端端三岁的时候,我们坐火车,目的地是延吉——东北的一座美丽的边陲小城。端端的妈妈小时候一直和她的姥姥生活在一起,一直到14岁才回到长春,回到她父母的身边。端端一岁多时,太姥姥还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她一个人回到了延吉。
端端对太姥姥的印象挺深。
端端的姥姥生端端的妈妈时,得了乳腺炎,不能哺乳,就把她送到了自己的妈妈那里。
端端的妈妈和她姥姥的感情很深。
我们去延吉看她,这是动议很久的一件事,但种种原因一直未能成行。
1992年,我有机会去延吉出差,恰好端端和妈妈都已放暑假,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次探亲旅行。姥姥,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她一生坎坷,晚境凄凉,死的时候,包括我们在内,一个亲人也没在她的身边。
至今提起此事,我和端端的妈妈还深深地内疚和自责。
1992年姥姥的身体还算硬朗。
我们事先打了电话,然后乘夜车前往她生活的福利院看她。
端端的妈妈自小在延吉长大,但现在,延吉除了还有一个姥姥,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已与她维系无多。她特别想和我,尤其想和端端一起回去看看,让我们收存并分享她有些苦涩也有些甜美的记忆。车过铜佛寺和朝阳川时正是清晨,她把端端从睡梦中摇醒,告诉他:“宝宝,这是妈妈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这是妈妈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可惜端端太小,不会明白妈妈此时此刻波动起伏的感情。
但端端记得太姥姥。
他这一次来延吉,妈妈特意给他穿上太姥姥亲手为他缝制的小衣服,还带上了太姥姥给他用布角拼的小被。
端端三岁,他知道太姥姥非常地喜欢他。
妈妈问他:“你的衣服谁做的?”
他会说:“太姥姥。”
问他:“小被子呢?”
他会说:“太姥姥。”
所以,当我们赶到太姥姥生活的那家福利院时,当太姥姥蹒跚着脚步迎出大门口时,端端一下子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们在福利院住了三天,受到那里所有人的热情款待。
端端交了一个朋友。
是和太姥姥同屋的一个15岁的女孩,她没有父母,自小患大脑中枢神经麻痹,生活无人照料,由当地民政部门送入福利院。这个女孩长得很丑,面部肌肉因神经的牵制而变形,但她喜欢笑,一笑起来十分灿烂。她对端端很友好,总是极力控制自己的形体逗端端玩。
她口齿不清。
按说,她和端端交流是困难的。
但端端喜欢和她“聊天”。
有一个下午,她和端端一起在福利院的花坛边玩。他们所谓的玩,就是她看着端端在她周围跑来跑去,她拼命地招手,叫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把她的轮椅摇过来,她想让端端坐一坐轮椅,在她的概念里,这辆轮椅也许是她可以找到的最好的玩具。
我和端端的妈妈坐在不远处。
我们目睹着这一切。
端端的太姥姥有些着急,想过去阻止,她怕她们手脚不利落,怕端端有闪失。
但我轻轻制止了她。
姥姥不喜欢端端和这些人“交往”,怕他们把端端“影响”坏了,在老人的眼里,这些行为“怪异”的人太不正常了。姥姥要起身,我按住了她,笑着对她摇头。姥姥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当然也无法向她说清我当时的心情。
从端端的出生开始,我就固执着我的信条:我不让生活伤害我的孩子,但也决不让我的孩子回避生活。生活中有许多现实是孩子必须接触的,早晚会接触的。
我不想让端端从小对身体有残障的人产生歧视。
我和端端的妈妈谈恋爱时,她最大的理想是将来我们有钱了,能盖得起一栋大房子了,就开办一家育智学校,哪怕收一个两个智力有缺欠的孩子,教他们读书,教他们做事,让他们长大后可以工作,生活可以自理。我们当然希望把我们善良而美丽的愿望传递给我们的孩子,传递给端端。
我问端端:“喜欢姐姐吗?”
端端不假思考:“喜欢。”
其实他的举动已是证明。
每次他吃饼干的时候,都会一手拿两块饼干跑到姐姐面前,硬把饼干塞进姐姐的手里。姐姐总是害羞地笑了,端端倒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姐姐:“快吃吧。”
他们相处和谐。
我们在福利院住了三天,第四天的傍晚,我们必须走了,单位催我回去汇报资料的收集情况。另外,福利院地处市郊,吃住极为不便,我们的到来,已经打乱了和姥姥同室人的生活秩序,我们不好再多住下去。
走的那天,福利院的许多人都来送行,姥姥和那个15岁的姐姐走在最前边,她们相扶相搀。
车来了,我们登车。
车走了,一路尘烟很快遮蔽了送行人的面容。
三岁的端端突然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失声痛哭,我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一颗颗落下来。
是的,我的成长是明晰的,就连我自己也看得见,我为自己的成长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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