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有点心神不定。
他几次从我面前走过，有事无事地把他的左半身转向我。
因为我有“心事”，所以，故意不去看他。
最后，还是端端忍不住了，他叫我：“爸爸。”
“嗯。”我把握一种平和的语气。
端端说：“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变化吗？”
“发现了，比平时乖。”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这时，我抬起头。
端端站在我身边，他臂上的一道杠鲜红鲜红，那么耀眼、夺目。
毫不夸张，我心头一震，由衷地为孩子感到高兴。
端端的妈妈和我一样。
可事隔不久，一件棘手的事情摆到我们的面前：端端的小队长被老师撤下来了。
和他被选上小队长时的状况截然相反，那天放学，端端一回到家，就用一种特别“轻松”的语气对我说：“爸爸，我不当小队长了。”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老师说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他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成熟”。
我知道，这件事对他的触动非常之大。
我再次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然后告诉我，他上课说话，被老师看见了，就把他的臂章收上去了。
我想了想说：“小队长上课是不应该说话。”
晚上，我和端端的妈妈商量，决定帮端端解开这个“心结”。
几天之后，新的小队长被任命了，我和端端坐下来谈这件事，我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向他打听新小队长的情况。端端很高兴我了解他的同学，像他乐于让我了解他的世界一样。他打开话匣子，向我说了一大堆新小队长的优点。威风呀，学习好了，特义气了……最后他说：“我们是哥们儿。”
我点点头。
我对他说：“你觉得你和他相比，谁做小队长更合适？”
端端说：“他。”
我说：“那老师让他接替你是对的。”
我用了“接替”这个词。
接下来，我郑重地指出了端端上课说话的毛病，这不仅影响学习，时间长了，还会养成注意力不集中的坏习惯，这才是最可怕的，不能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件事，是不会有人信任你的。
当然，要消除这件事对端端的影响，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还得有端端的妈妈。
她告诉端端，当不当小队长，并不影响一个学生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因为每一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长处，这些大家都会看到眼里，记在心上，并让它得以发挥的。
这件事发生后，端端的妈妈去学校和老师交换了意见。
不久，老师让端端和另外几个同学共同负责班级的黑板报，端端当上了板报的“美编”。
端端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可以说，“小队长风波”被我们顺利地平息了。
端端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们还为他打了一场“有关尊严的战役”。
当时，我还代表单位在北京驻寨，有一天晚上，端端的妈妈给我打来电话。
白天，端端和他的两个同学在外面玩，他的同学突然“使坏”，把他推倒在地上，并且往他的身上撒尿。端端很痛苦，认为自己受到极大的侮辱。他把事情告诉妈妈，希望她能帮助他。
妈妈认为事态很严重，就打电话和我商量。
孩子的顽皮是可以原谅的，我不相信端端的同学有什么“恶意”，正像我相信他们和端端一样是可爱的孩子。但他们的行为过分，并且伤害了端端的自尊心，这一点是不应该的，至少，他们得知道，他们这样做是错误的。
我给端端的妈妈提了三条建议：
一、一定要去找这两个孩子的家长，包括老师，他们应该受到批评，同时我强调一点，要保证那两个孩子不受到体罚。
二、端端要接受他们正式的郑重的道歉。
三、这一切最好不要在公开场合进行，这对三个孩子的身心发展都有好处。
当天晚上，妈妈就领着端端到那两个同学家进行了“家访”。要求只有一个：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天早晨，一年几乎不请一次假的妈妈特意请了假，亲自去了端端的学校，和老师沟通了想法。
端端感到我们很重视他。
端端也接受他的同学的道歉，并表示原谅了他们。
端端和妈妈谈，说他开始的时候担心这件事不能通过正常渠道解决，后来，发现这件事解决得那么正规，而且他一直是“主角”，他感到，他失去的“面子”一点点都找回来了。
他说：“我一点也不恨我的同学，但如果不是这样，我会恨死他们的。”
第1节 如果我和他妈妈是两棵树，那我们的树荫越来越遮蔽不了他了
端端长大了，他自己的秘密越来越多。
有时，他放学回来，会很主动地和我说话，讲他在学校发生的种种事情，可说着说着，会突然打住，试探着告诉我：“不说了，这是我的秘密。”
我从来都表示“冷淡”。
端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的秘密是他们总跑出校园，到一个叫“石马”的地方厮疯，因为小学生是不允许跑到校园外边去玩的，所以，他们几个一起“出逃”的伙伴相约，要保守这个秘密。其实，所谓“石马”不过是一个居民小区的小花园，那里边有两尊水泥塑成的石墩而已。他们却把这里划成自己的地盘。
我问端端：“‘石马’是什么样的？”
端端说：“跟你说不清。”
我说：“有危险吗？”
端端十分自信：“没有。”
我问他：“可以领我参观一下你们的‘石马’吗？”
端端一本正经：“当然不能。”
我不能强迫他。
直到他二年级的下学期快放暑假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去开家长会，偶尔路过小花园，他才说：“爸爸，你看我们的‘石马’漂亮吗？”
我侧目望去，他们的‘石马’确实很漂亮，花树嫣然，碧草青青，方砖铺开一块非常宽阔的活动场所，还有一个高高的凉亭。这里是小区的幽僻之处，无人打扰，难怪孩子们会喜欢。我没有过分渲染我的感受，只是淡淡地应和：“挺漂亮的。”
我不想让端端有“失约”的尴尬。
其实，孩子是很难保守秘密的，他们一旦有了秘密，迟早会掩饰不住地向你公布，他们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把“秘密”泄露出来。
我偷偷地笑了。
在学校，端端是一个很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孩子。
每次，班级有什么活动，老师都会事先告诉大家：不能参加活动的同学要提前通知老师。总会有几个同学放弃活动。端端对此颇为不解。他问我：“他们干什么不参加这个活动呀？”
我无法回答。
端端说：“我得参加，大家在一起多好玩呀。”
我和他的妈妈都很支持他。
冬天的时候，端端的学校要举办跳大绳比赛，他兴奋了好几天，大有英雄找到用武之地的感觉。那几天，他总把小绳装到书包里，课间休息的时候也没忘了练习。
端端尽了自己的努力。
可那次跳大绳比赛，他们班级没有得到第一名。端端非常懊恼，他一再对我说，其实他们班跳得不错，只是开始的时候，秩序有点乱，全校的同学都在操场上，声音嘈杂，他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端端不服气，他告诉我：“我们班同学准备得可好了，谁第一跳，谁挨着谁都研究好了，可惜就是没拿第一。”
他无可奈何地挥挥手。
事后，老师让他们写作文，他也没忘了信誓旦旦：“这次，我们班的成绩不太理想，可我们有决心，在下一次的比赛中，拿到最好的成绩。”
这是端端的想法。
在又一次的学校运动会上，一心要为班级争光的端端，却在四乘一百接力赛中闹出了大笑话。
那次运动会，妈妈特意赶到他的学校，在场外给他加油、助威。端端是第三棒。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当第二棒的同学把接力棒交给他时，他不顾一切地跑起来。可惜，他把方向弄错了，他的举动把大家都搞愣了，直到他跑出十多米了，体育老师才反应过来，使劲挥动手里的小旗，大声地喊他：“你跑反了，跑反了。”
端端停在那里。
我不知道他当时的想法，但我想，端端一定很羞涩。
他折转身，奋力向前追去。
他追过了一个同学。
这次接力赛，他们班完全可以拿第一，或者第二，因为端端的缘故，只拿了一个第三。
同学和老师都没有责怪端端，可端端自己很不好意思，他一再解释：“我跑反了，要不是体育老师叫我，我都跑半圈了。”
说着，他就笑了，大概也觉得自己笨得可爱。
端端上学之后，课余时间，我和他的妈妈把他托付给了“连奶奶”。
连奶奶家就在学校的附近，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退休工人，她家的住房面积比较大，就自己联系几个家长，帮他们照看孩子吃午饭。
我们把端端也送了去。
我们送端端是因为英子大姐的介绍，她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她的儿子肥肥也在那里，肥肥和端端是好朋友，虽然肥肥比端端要大四岁。肥肥是一个爱玩、会玩的孩子，脑子里尽是新花样，他很壮，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胖，所以，爸爸妈妈就给他起了一个乳名叫肥肥。肥肥像个女孩，说话就笑，见人一副害羞的样子。他心地善良，有同情心，很爱护端端。
端端很喜欢肥肥哥。
我和端端的妈妈也非常希望他和肥肥这样的孩子在一起。
有一段日子，他什么都听肥肥的。
端端小的时候，不好好吃饭，这是我和他妈妈最为头疼的问题，有时，为了让他吃饭，我们得猪呀狗呀地演半天戏。
这回好了。
中午，他和肥肥哥在一起吃饭，肥肥哥就可以管他了。
“快吃！”肥肥哥告诉他。
他就快吃。
“多吃点。”肥肥哥劝他。
他依然会遵照肥肥哥的吩咐办。
我和端端的妈妈一下省了不少心。
星期天，我领他去英子阿姨家玩，大人在一起谈话，他和肥肥哥就到院子里面去挖土、捉虫子，肥肥哥喜欢饲养小动物，他也会跟肥肥哥去大开眼界，因为肥肥哥养的动物都是稀奇古怪的——桦鼠、松鸡……肥肥哥养小动物可有一套。
端端担心地问：“不会死掉吧？”
肥肥哥比他轻松：“不会，过两天就跑掉了。”
肥肥现在已经上初中了，从他手里“跑”掉的小动物不知有多少了。
端端上学之后，我们父子俩之间的交流形式越来越多。
他一年级暑假的时候，我陪他在儿童公园的旱冰场滑了一个假期的旱冰，我的单位不坐班，这使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他。天很热，但我们兴致很高。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发肥，身体越来越不灵活，在旱冰场上像一只笨拙的企鹅，而端端则像一只初飞的乳燕，虽然技巧尚不成熟，但是他轻盈的身姿有说不出的美感。
我跌倒在场上。
四周一片哗然。
端端飞跑过来扶我，由于冲刺过猛，收不住脚，他也跌在我的身上。
我们就那么傻呵呵地坐在那里。
我们还常背着妈妈去看电影，下午，端端放学早了，我们就有预谋地跑到电影院里，看看有什么大片。我基本都顺从端端的意思，他喜欢看《龙卷风》，喜欢看《玩具总动员》，我也一样喜欢。我们买了票，坐在空荡荡的大厅的黑暗之中，为剧中的情节而心潮起伏。
记得看《玩具总动员》那次，是带端端和他的肥肥哥一起去的。
回来的路上，我们三个人议论纷纷，大吵大嚷，发泄心中的快乐，好像我们也是那些四处乱跑的玩具。
端端说我有点像那个傻乎乎的“宇航员”。
固执。当然，也非常可爱。
——这是儿子对我的评价。
端端上学了，他的交往范围越来越广，如果我和他妈妈是两棵树，那我们的树荫越来越遮蔽不了他了，他有时自己就逃到阳光地带，好奇地领略丰富、广阔、多姿多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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