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1912年,这一年是民国元年。不久以前,孙中山归国,经十七省代表选举,被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而此时在北京的紫禁城内,小皇帝宣统还在“君临天下”,两个政权处于激烈的冲突之中。但古城在迎接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却是一派喜气洋洋,因为大家始终坚信,在孙大总统的带领下,南方的革命火种最终会燃遍全国。可是高兴归高兴,程万里却丝毫也不敢大意,他总是带着老仆人李义在城里巡夜,尤其是重点防御地段,越是表面的祥和,他越怕其中的暗流涌动。
冬季苦短,吃过晚饭后,天便完全黑了下来。看守火器库的士兵们轮流巡视,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重要性,黄师长一再交代,火器库一旦有闪失,就会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楼上,以正国法,谁还敢视为儿戏?个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这时却见夜幕中几个人影朝这里走来,士兵们马上警觉地端起了枪。
“谁?什么人?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别开枪,是我,难道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噢,原……原来是小少爷呀。”士兵听出了来者正是黄炳南。为了加强火器库的防卫,黄道明特意将警卫连放在了这里,由于都是贴身警卫,当然认识黄炳南。却见黄炳南步履有些僵硬而面上却含着微笑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裹着厚重大衣的人,时值隆冬,这样的装束自然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少爷,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在家取暖,到这里来了?”
“奉家父之命,特意来慰问兄弟们,弟兄们辛苦了。”说着话,一行人已走近前,不知是谁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尤其是黄炳南,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黄炳南手脚抖动,冷汗直流,这么冷的天,分明是紧张才出的汗,再看身后几个人,一律帽檐压得极低,使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本来面目,难道是故意怕别人认出来?这名警卫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弟兄们,操家伙,小少爷被他们控制住了。”
然而毕竟还是晚了一步,紧跟在黄炳南身后的那个人,此时一声怪笑,抬起头,早已把一只左轮手枪顶在了黄炳南的头上,他就是黎明光。
“别动,都别动,否则你们的小少爷……”黎明光此时凶光毕露,他苦心孤诣地等待了这么多天,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而黄炳南就是他手中的筹码。黄炳南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瑟瑟发抖。而众军士也一下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原来他们发现,黄炳南的身上已然绑满了炸弹,只要黎明光将导火线引燃,那么整个火器库……须知,这里囤积着无数的枪支弹药。
“对,对,这样就对了。”黎明光像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手指两名军士,“你,去把你们的师长叫来,你,去把程万里叫来。”
“不必了,我已经自己来了。”循声望去,程万里正一步步走上前来。
“你,你来得倒挺快,也好,我就是要让你们给我的儿子殉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
“不,黎明光,老K同志的牺牲,完全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利益熏心,结果根本不会是这样。老K同志是我们的战友,我们会永远记住他的。”
“你住口,他是我的儿子,根本不是什么老K!黄道明,你怎么还不来?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也要让你的儿子来抵命。”黎明光歇斯底里地狂喊,犹如一只困兽,而程万里则冷冷地望着他。此时程万里轻轻咳嗽了两声,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实,这是他和李义商量好的暗号。恰巧得很,今日巡夜,正好到火器库,结果就发现了异常,硬冲显然不行,如今的黎明光就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的。
“少爷,你设法吸引住黎明光,我从后面绕过去,到时你发暗号,我会一镖结果了他。”
程万里觉得可行,李义年轻时是一名拳师,武艺高超,尤以金镖绝活享誉武林,之所以来到程家,那是因为程老太爷有恩于李义。那年李义身患奇疾,是程老太爷出手,才保住了李义一条性命,从此李义退出江湖,归隐在程家,但功夫一直没有荒废。此时李义右手轻轻一抖动,一道寒光直奔黎明光的咽喉,黎明光还在愤愤不已地狂叫,却见眼前金光一闪,他有如被定身法所困住,一句话未说完,人便轻轻地倒了下去。眼见李义一击得手,程万里这里也双枪连发,黎明光的手下随即倒下几人,然而有一人却忍着伤痛,奋力朝堆积如山的弹药奔去,他的身上也绑满了炸药,并且导火索已被引燃。原来狡猾的黎明光为预防万一,特意留了一手,而这名自报奋勇的人就是登仙烟馆的老板,他自感受到黎明光的知遇之恩,愿意以死相报。这样的情形就是程万里也没有想到,现在就是开枪击毙这个人也于事无补了,他身上的炸药足以引燃整个弹药库,在那一瞬间,程万里只感到一切都完了。然而就在这时,人影一闪,李义施展轻功,半途奋力将那个人拦住,两个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双双滚到于地。
“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炸弹在两人之间炸开一朵血红的花朵,众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以为末日来临了,然而火器库却安然无恙,由于李义的出现,使得炸弹的威力降至最小,大家都不由轻舒了一口气。
“李伯。”程万里悲愤地大喊一声,随即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随后赶来的黄道明,自然也是唏嘘不已,看到早已吓呆了的小儿子黄炳南,黄道明自然也没有深加责怪,望着早已僵硬了的黎明光,黄道明也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女儿黄雅静。
清明时期的雨总是让人感到伤感,古城西山的苍松翠柏之间,黎守道静静地睡在那里。黄道明从卫兵手里接过鲜花,弯腰放在了洁白的墓碑前,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里面躺着的人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的,又是自己的爱婿,更何况女儿黄雅静也已经怀上了这个人的亲骨肉,此情此景,情何以堪?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此时也无语而咽。
“守道,好孩子,你安息吧,你的孩子,我们会为你带大的。”
风斜裹着雨丝,使人微微产生了些许凉意,黄道明最后望了一眼爱婿永远定格了的笑容,毅然转身走下山去。车行驶在并不平坦的路上,然而并没有直接返回府邸,而是开到了青云观的山门前,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早已候在了门口,看到黄道明,老道士上前施礼。
“施主,贫道稽首了。”
“仙长,在下是特意来找寻犬子黄炳南的。”
“无量寿尊,施主,敝观只有神机子道友,并没有施主所讲的什么黄炳南,神机子道友托贫道带话给施主,昔日一切已成过往烟云,神机子道友愿在此为施主及众亲友祈福。施主,前途路漫漫,各自珍重吧。”老道士手捋长髯,再次冲黄道明施礼,之后,转身返回青云观。山门缓慢地关上了,仿佛将黄道明关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黄道明轻叹了一口气,知道儿子黄炳南出家的心意已决,他的心里除了有一丝丝的隐痛之外,更多的则是一种解脱。此时青云观里鼓乐大作,似乎是众道士在做功课,所谓修行就是从这一点一滴之中得来的,黄道明的嘴角抿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几乎与此同时,古城火车站内,一列火车发出一声汽笛,于一片蒸汽之中,列车缓缓启动。车上,在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上,程万里端坐在那里,他一身长衫,和当初重返古城时的装束没有什么两样,而心境却大不相同。前些日子,传来消息,组织上已经清理出当初泄露他返回古城消息的内奸,然而更让他感到兴奋不已的是,今年的2月12日,清帝爱新觉罗·溥仪正式下诏退位,统治中国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终于土崩瓦解了,全国实现了南北议和的新局面,民主共和的目标似乎就要实现了,然而……程万里轻轻摇了摇头,离开古城,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因而他给陈宣娇留了一封长信,他可以想象得到陈宣娇倚窗看信时的情景。
宣娇: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古城与你相会,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尤其知道我们的女儿是那么美丽善良,我更是激动不已,我是多么希望女儿能喊我一声“爸爸”,当然这是我的非分之想……
宣娇,请你相信我,今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你们娘俩都始终是我的牵挂,至于我,此身既然已相许革命,便终将为此奋斗不已,今日之中国,并非我理想中的民主共和之中国,中山先生迫于压力,已然辞去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职务,而改由袁世凯继任,说实话,我心实为堪忧……
列车越行越快,窗外的景物转瞬即逝,但毕竟已是春意渐浓,到处都是充满希望的绿色。希望?是的,只要此心不死,那么希望永存,这么想着,程万里笑了,坚定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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