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似乎总是偏爱那些强有力的、傲气十足的人物。因为命运喜欢和自己一样难以捉摸的人们,因此,长久以来,命运甘愿被这些人物握在手心:恺撒、亚历山大、拿破仑。
但是有时候,命运,也许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心理,会把自己交到一个平庸之辈的手中。这在任何时代都是非常罕见的。在偶然的时刻,命运之神会在瞬间被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掌握,这也是世界历史上最让人惊奇的一刻。英雄们的世界的游戏好像一阵旋风,把那些平庸的人们也卷了进来。他们无法抗拒,只能服从。当重任忽然需要他们的肩膀来承担的时候,弥漫在他们心中的更多是恐惧,而不是庆幸。也许是因为这个机会来得太过于突然,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做准备,因此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又都会从他们手中溜走。一个平庸之辈可以凭借偶然间的命运眷顾而青云直上,这是非常少见的。因为伟大的事业只会在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降临到一个小人物身上。这个机会仅有一次,谁错过了就是终生的遗憾。
庆祝拿破仑退位的维也纳会议正在召开。这时,一个消息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那些忙于交际应酬、嬉笑调情、玩弄权术和互相指责的人们之中爆炸了:拿破仑,这头被困的雄狮挣脱了厄尔巴岛的牢笼,闯出来了。紧接着,不断有飞马的信使带来新的消息:里昂被拿破仑占领了;那里的国王也被他赶走;许多军队都倒戈,狂热地投靠了他,现在他已经到达了巴黎;他现在住进了杜伊勒里王宫。这些消息就像一只只的利爪,攫住了那些刚才还在相互指责、埋怨的大臣们的心。他们顿时明白,莱比锡大会战和二十年生灵涂炭的战争全都白费了。于是,他们赶紧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慌乱中,他们决定抽调出一支英国的军队、一支奥地利的军队、一支普鲁士的军队、一支俄国的军队。现在他们要再次联合起来,将这个野心勃勃的篡权者彻底击溃。欧洲那些合法的皇帝、国王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过。英国的威灵顿将军率领军队开始从北边向法国进发,由布吕歇尔统领的普鲁士军队,作为他的增援力量从另一方向前进。奥地利元帅施瓦尔岑贝格的军队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在莱茵河畔等待时机;俄国军团为后备军,正携带着全部辎重,在德国境内行进。
精明的拿破仑一下子就了解了这种致命的危险。他明白,在这些军队集结成群之前绝不能坐以待毙。他一定要在普鲁士人、英国人和奥地利人聚集成一支欧洲联盟军队以及自己的帝国衰落以前就要将他们逐个击破。他必须采取分而攻之的战略,而且要行动迅速,否则,国内的民众就会怨声载道。他必须要在共和分子重新积聚力量并同王党分子结成同盟之前就取得胜利。另外,他还必须要在一个两面三刀之人——富歇与其一丘之貉的塔列兰联合起来并从背后捅他一刀之前取胜。他的优势在于他的军队士气非常高涨,他要充分利用这一点,一鼓作气将敌人全部解决掉。现在对他来说,时间就变得非常宝贵。每过去一天都会是损失,每过去一小时危险就会增加。于是,在匆忙之间,他决定把全部的赌注压到欧洲流血最多的战场——比利时。6月15日凌晨3时,拿破仑的军队(也是唯一的一支军队)的先锋部队越过边界,到达比利时。16日,他们在林尼遭遇了布吕歇尔率领的普鲁士军,取得了胜利。这次遭遇战是这头雄狮挣脱牢笼以后的第一次进攻,这次进攻非常厉害,却不致命。败下阵来的普军向布鲁塞尔方向撤退。
现在,拿破仑准备进行他的第二次进攻,即对威灵顿的军队发起攻击。他不允许自己喘息,也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因为每过去一天,就意味着对方增添力量,胜利的天平就会向对方那边倾斜一点。胜利的消息将会像烈性烧酒一样,让自己的祖国和抛头颅、洒热血的法国人民如醉如狂。17日,在拿破仑统领军队到达四臂村高地之前,威灵顿将军,这位头脑清晰、意志坚定的对手已在那里筑好了工事,严阵以待。而拿破仑的部署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天那样细致入微。他的军令也从没有像这一天那样清晰明了。他不仅反复斟酌了攻击的方案,而且对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也作了充分的考虑。考虑到布吕歇尔的军队没有被彻底消灭,而且极有可能随时与威灵顿的军队会合。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拿破仑决定抽调出一部分军队去追击普鲁士军队,阻止他们与英军会合。
他将这支追击部队的领导权交到了格鲁西元帅的手里。格鲁西,一个气度平庸的男子,诚实可靠,循规蹈矩。事实证明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任骑兵队长。然而他的才能也仅仅是一位骑兵队长而已。他既没有缪拉[44]那样的魄力和胆识,也没有圣西尔[45]以及贝尔蒂埃[46]那样的智谋和才略,更没有内伊[47]那样的英雄气概。他没有神话般的英雄传说,也没有被描绘成运筹帷幄、威风凛凛的勇士。在拿破仑那段传奇般的历史中,他没有创下显著的业绩,以赢得荣誉和地位。反而是他的不幸和厄运让他闻名于世。他参军二十年,参加过从尼德兰到意大利、从西班牙到俄国的多次战役。他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获得了元帅的军衔。他没能作出特殊的贡献。他的前任(德塞、克莱贝尔、拉纳)相继丧命于奥地利人的子弹、埃及的酷热、阿拉伯人的匕首和俄国的严寒,从而为他的升职提供了空间。就这样,经过二十年战争的历练,他水到渠成地登坐最高军衔的职位。
拿破仑也大概明白,格鲁西不是什么气吞山河的英雄,也不是足智多谋的谋士,他只是一个老实忠诚、兢兢业业的人。但是他手下的精英,一半已在黄泉之下,而剩下的几位早已厌倦了这种风餐露宿的戎马生活,正待在自己的庄园里享受生活的乐趣呢。所以,选择平庸的格鲁西也是拿破仑无可奈何的选择。
6月17日,林尼胜利后的第一天,也是滑铁卢战役开始的前一天。上午11时,拿破仑第一次将独立指挥权交到格鲁西元帅手上。就在这一天,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向来唯唯诺诺的格鲁西摆脱了一味服从的军人作风,独自走进了世界历史的行列。这是短暂的一瞬间,也是意义非凡的一瞬间!拿破仑的命令非常清楚:当主力军队向英军进攻时,格鲁西务必带领他的三分之一兵力去追击布吕歇尔的普鲁士军队。这项任务看上去十分简单易行,没有任何烦琐复杂的成分。可是,事物总是有正反两个方面。即使是一把柔韧可弯的剑,也是有两刃的。当格鲁西在接受该命令的同时,拿破仑还命令他:必须时刻保持与主力部队的联系。
格鲁西元帅接受这项命令时颇有些踌躇。他还没有独立行事的习惯。当他看到拿破仑那天才的目光时,他的心才感到踏实,最终答应了。此外,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手下将军们对他的不满。当然,也许还有命运在暗地里捉弄他呢。总之让他放心的是,主力军队的大本营就在附近。只要三个小时的急行军,他的部队就可和主力部队会合。
格鲁西的队伍在瓢泼大雨中出发了。士兵们在湿滑、难行的泥泞地上缓慢地向普军运动。或者至少可以说,他们朝着布吕歇尔军队所在的方向前行。
卡右的夜晚
北方的天阴雨连绵。拿破仑的军队步履艰难地在黑暗中行军,士兵个个浑身湿透。每个人的鞋底上至少有两磅烂泥。他们所到之处荒无人烟,没有任何蔽身之处。连稻草麦秆都是湿淋淋的,没法在上面躺着休息。于是只能让十个或者十二个士兵相互背靠背地坐在地上,或者索性在滂沱大雨中站立着睡觉。拿破仑自己也没有休息。他心急如焚,坐卧难安,因为这见鬼的天气使侦察无法进行。侦察兵的报告非常含糊。另外,他还不确定威灵顿是否会迎战。从格鲁西那里,也没有得到关于普军的任何消息。已经是半夜1点钟了,拿破仑不顾大雨,走到英军炮火射程以内的前沿阵地去侦察敌情。在一片迷雾中,他隐隐约约地看见英军阵地上的稀疏灯光。拿破仑一边行走着一边思考进攻的方案。拂晓,他才返回卡右[48]的小屋子——他的非常简陋的司令部。在这里,他看到了格鲁西送来的第一批报告。报告上关于普军撤退的方向的消息非常含糊,全是一些让人放心的空洞承诺:正在继续追击普军。雨渐渐下小了,拿破仑在房间里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眺望远处黄色的地平线,想看清楚远方的一切,从而让自己下决心。
清晨5点钟,雨停了,妨碍下决策的迷雾似乎也逐渐消散了,拿破仑终于下达了命令:全军必须在9点钟做好总攻的准备。传令兵向各个方向出发。不久,集合的鼓声就响起了。这时,拿破仑才在自己的行军床上躺下,休息了两小个时。
滑铁卢的上午
时间已到了上午九点钟,但是队伍并没有全部集齐。三天的暴雨使地面又湿又软,行路异常困难,延长了炮兵的转移时间。这时,太阳才慢慢地从阴云中露出脸来,照耀着大地。空中刮着大风。今天的太阳可不像当年奥斯特里茨[49]
的太阳那样灿烂辉煌,是吉祥的好兆头。今天的太阳只照射出淡黄色的微光,是那样的软弱无力。终于,部队准备就绪,处于待命状态。战役正式开始以前,拿破仑又一次骑着自己的白色牝马,从头至尾将军队检阅一番。在凛冽的寒风里,旗手们手中的战旗迎风飘扬。骑兵们英武地挥动着军刀,步兵们用刺刀将自己的熊皮军帽挑起,以此向皇帝致意。所有的战鼓疯狂地响着,所有的军号都对着各自的统帅快乐地吹出洪亮的号音。但是,这所有响彻四方的声音都盖不住雷鸣般的欢呼声,它从四面的师团滚滚而来。这是七万士兵从心底发出来的、低沉而又响亮的欢呼声:“皇帝万岁!”
二十年来,拿破仑对他的军队进行过无数次的检阅,然而从未像他这最后一次检阅这样宏伟、壮观。欢呼声刚消失,11点钟——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两小时,炮手们接到命令,用榴弹炮对山头上的身穿红衣的英国军队发起进攻。从以后的历史,我们知道这是致命的两小时!接着,有“雄中之杰”之称的内伊,率领步兵向敌人发起凌厉的攻势。决定拿破仑命运的时刻来临了。关于这次战役,人们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对它加以描述。读者们似乎也从不厌倦地去阅读关于它的多种多样的、让人心潮澎湃的记载。他们一会儿钟情于英国小说家司各特的鸿篇巨制——《拿破仑传》,一会儿又去拜读法国小说家斯汤达的片段插曲——《巴马修道院》中描写滑铁卢战役的部分。这次战役,无论是从长远看,还是从当前看,无论是从统率高处的司令部角度看,还是从骑兵的马鞍上看,毫无疑问,它都是伟大的,具有多方面的意义。它是一部动人心弦的具有戏剧性的艺术杰作:一时陷入绝望,一时又充满希望,两者不断地变换位置,最后,这种变换突然演变成了一场灭顶的大灾难。这次战役是一出真正的、典型的悲剧,因为整个欧洲大陆的命运全系于拿破仑一人的身上,拿破仑的存在,就像节日里迷人的焰火,它像爆竹一样,在倏然坠地、永久消失之前,又再一次冲上云霄。
从上午11点到下午1点,拿破仑的军队不断向高地进攻,曾一度占领了村庄和阵地,但没过多久又被击退下来,继续发起攻击。在泥泞的山坡上覆盖着数不清的尸体。在这样的拉锯战中,除了大量消耗外,双方什么也没有得到。双方军队都已是疲惫不堪,双方的统帅也是坐立不安。彼此都清楚,最先得到增援的一方将会是胜利者。威灵顿盼望着布吕歇尔;拿破仑等待着格鲁西。拿破仑焦虑不安,不时拿起望远镜眺望远方,接二连三地派出传令兵去格鲁西那里。只要他的这位元帅能够及时赶到,那么奥斯特里茨的太阳就会重新照耀在法兰西的上空。
格鲁西的错误
但是,格鲁西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拿破仑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他只是按照命令于6月17日晚间出发,按预定方向追击普鲁士军队。雨逐渐停止了。那些在昨天才第一次尝到战争滋味的年轻士兵,正无忧无虑地、缓慢地前进着,好像是他们身处于一个和平的国度,因为始终没有敌人出现,也始终没有发现被击溃的普军的任何踪迹。
就在格鲁西元帅在一户农民家里匆忙吃早餐的时候,他脚底的地面忽然间微微震动起来。所有人都静心细听。从远方一再传来沉闷的、若隐若现的声音:没错,这是大炮的声音,是远处的军队在进行战斗,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最多三个小时的路程。几位军官用印第安人式的姿势匍匐在地上,试图听清炮声的方向。远处传来的沉闷炮声依然不断地隆隆滚来。这是来自圣让山上的炮火声,滑铁卢战役打响了。格鲁西向部下征求意见。“立即向开炮的方向前进!”副司令热拉尔急切地要求道。第二个发言的军官也赞同副司令的意见:赶紧增援主力部队,要快!所有人都确信不疑:拿破仑已经向敌人发起进攻了,一次重要的战役已经打响。可是格鲁西却犹豫不定。他习惯于做一个命令的执行者,他战战兢兢地紧抱着写在纸上的条文——拿破仑的命令:追击撤退的普军。热拉尔看到格鲁西如此犹豫不决,就激动起来,急冲冲地说:“要赶快向开炮的地方行军!”这位副司令当着二十名军官和平民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说话的口气简直像是在下命令,而不是在请求。这让格鲁西心里非常不快。他用非常严厉和生硬的口气说,在皇帝撤回命令以前,他绝不会改变行军的方向。军官们绝望了,轰隆隆的大炮声却在这时沉默下来。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
热拉尔只能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他再三地请求,至少能让他率领自己的部队和若干骑兵赶到那边的战场上去。他说他保证能够及时赶到。格鲁西略微思考了一下,时间是一秒钟。
决定世界历史的一瞬间
然而格鲁西思考的这一秒钟却决定了他个人的命运、拿破仑的命运以及整个世界的命运。在农舍里过去的这一秒钟改变了整个19世纪的世界历史。而这一秒钟完全取决于一个迂腐、平庸人的一张嘴巴。这一秒钟完全掌握在一双死劲攥着皇帝命令的人手中。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啊!如果格鲁西在那一秒钟相信自己、相信那大炮声传来的信息,有勇气和魄力,不拘泥于那张皇帝的命令,那么法国就可以得救了。可惜他是一个毫无主见的家伙,他听不到命运的召唤,只会乖乖听命于写在纸上的文字。
格鲁西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把兵力分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是追击普军,而不是其他。他拒绝违背皇帝的命令。军官们无可奈何地沉默了,四周鸦雀无声。而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这一秒钟就在这静默之中永久地消逝了,一去不返,无法弥补。战争的结果是威灵顿取得了胜利。
格鲁西带领部队继续前进。热位尔和旺达姆只能愤怒地握紧拳头。没过多久,格鲁西自己也开始不安起来,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发现普军撤退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自己越来越没有把握。显然,他们行军的方向很可能是错误的,越往前走越会远离追击的目标。接着,侦察人员向他报告了多种可疑的现象,说明普军在撤退时已经将兵力分散去支援正在激战的战场。如果这时格鲁西能够果断决定,率领部队返回,还是来得及的。但是,他只是怀着越来越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皇帝要他挥军增援的消息。可是这样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只有低沉的炮声不断地震撼着大地,炮声越来越模糊。决定双方命运的滑铁卢战役正在进行,炮弹就是双方掷出的骰子。
滑铁卢的下午
时间已是下午1点钟。尽管拿破仑的四次进攻都被击退了,但是很明显威灵顿主阵地的防线也出现了漏洞。拿破仑决心发起最后一次决定性的进攻。他命令部队加强对英军阵地的炮击。炮火的烟雾像一道屏障似的弥漫在山头,拿破仑再一次看遍了战场,这也是他人生的最后的一次。
这时,他的望远镜中出现了一股新的军队从东北方向赶来,他们像是从树林里钻出来的。一支新的军队!所有的军官都将望远镜立刻对准了那个方向。难道是格鲁西灵活地指挥军队,奇迹般地及时赶来增援?不!根据一个俘虏的招供,这是普鲁士将军布吕歇尔的前锋部队,是威灵顿的援军。此时此刻,拿破仑第一次预感到,那支先前被击溃的普军为了与英军会合,已摆脱了格鲁西的追击,而他自己三分之一的兵力却在空地上毫无用处、失去目标地运动。他马上给格鲁西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抓紧时间与自己会合,并尽力阻止普军向威灵顿的阵地增援。
同时,内伊元帅再一次接到了攻击的命令:必须在普鲁士军队到达之前消灭威灵顿的部队。突然之间,取胜的几率大大减小了。此刻,即使把全部的赌注都压上,也不能说是冒险。整个下午,内伊率领部下向威灵顿的主阵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投入的兵力一次比一次多,战斗也一次比一次残酷。他们几次占领了被炮弹炸毁的村庄,又几次被对手击退,随后又高举飘扬的旗帜冲向已经被击溃的方阵。但是威灵顿的阵地依旧岿然不动。另一方面,始终没有格鲁西的消息传来。当拿破仑看到普军的前锋越来越接近威灵顿时,他心神不宁地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格鲁西你究竟在哪里?”他手下的指挥官们也都心急如焚。为了改变现在焦灼的状态,内伊元帅决定将他现有的全部兵力投入战斗,进行一次决战(他的坐骑已有三匹被击毙)——他是如此的英勇,相比之下,格鲁西又是如此的优柔寡断。内伊把全部的骑兵都拉上去了。于是,一万名决心拼死一战的盔甲骑兵、步骑兵砍死了英军的炮手,破坏了英军的方阵,冲破了英军的多道防线。虽然他们再次被迫撤退下来,但英军的战斗力被大为削弱,已濒临殆尽。山头上严密的防线开始松散了。当受到重创的法军骑兵被英军的炮火击退时,拿破仑最后的预备队——老近卫军正艰难地向山头发起攻击。这一山头能否被攻占不仅决定着拿破仑和威灵顿的命运,也决定着整个欧洲的命运。
决战
整个上午,双方的四百门大炮不停歇地轰击着。前线响彻双方骑兵队厮杀的铁蹄声。咚咚的战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把整个平原都撼动了!但是在双方最高的司令部里,双方的统帅似乎都对这嘈杂的声音毫不在乎。他们只是专注于倾听更为微弱的声音。
现在双方的统帅手中都握着一只表,像小鸟的心脏似的在滴滴答答地作响。所有震天的吼叫声都掩盖不住这轻轻的钟表声。拿破仑和威灵顿各自都在心里计数着逝去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计算着决定战争胜负的增援部队到达的时间。威灵顿清楚布吕歇尔就在附近区域,而且在全力以赴地朝他靠拢。而拿破仑却不知道格鲁西的方位,多么希望他也在附近。现在双方都没有任何后备部队了。谁的增援力量先到,谁就是这场战役的赢家。两位统帅的望远镜都对准了树林边缘。现在,普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那里了。这仅仅是一些被格鲁西追击的散兵,还是普鲁士的主力部队?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进行最后的抵抗是英军的最后选择。而法国军队也已精疲力竭。双方就像两位激斗许久的摔跤对手,双臂都已疲惫无力,在最后一次较量前,都做一次喘息:这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个回合。
森林边缘地区响起了枪声。难道是鲁军与格鲁西的部队遭遇了?只听见轻火器的声音!这时,拿破仑做了一次深呼吸,“格鲁西终于来了!”他错误地以为自己的侧翼有了保护,于是集齐了最后剩下的全部兵力,向英军的主阵地发起最后的进攻。这主阵地就是布鲁塞尔的大门,必须把它冲破;这主阵地是欧洲的大门,必须将它占为己有。
然而让拿破仑意想不到的是,刚才那阵枪声只是一场误会而已。由于汉诺威兵团穿着不同的军装,前来的普军以为是敌军而开了枪。但这场误会很快就得以澄清了。现在,普军的大批人马浩浩荡荡、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地从树林里穿出来。拿破仑现在才明白:迎面而来的是布吕歇尔的普军,根本不是格鲁西率领的部队。厄运就此开始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拿破仑的军队中飞快地传开。尽管士兵的进攻还有一定的秩序,但是他们的斗志已经开始崩溃。而精明的威灵顿却迅速地抓住这一关键时刻,信心满满地骑着马,走到阵地前沿,脱下帽子,得意地向着退却的敌人挥动。他的士兵马上读懂了他这一预示胜利的手势。剩下的士兵全部跃身而起,斗志昂扬地向着溃退的敌人冲去。同一时间,普鲁士的骑兵们也开始从侧面猛扑,向四处溃散、丢盔弃甲的法国士兵冲杀了过去。只听到一片凄惨的叫声响起:“快逃命吧!”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这支享有极高声誉、军威赫赫的法国军队就变成了零星几股群龙无首、到处逃窜、任人宰割的人流。这股人流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拿破仑本人。策马追赶的骑兵对待这股疲于奔命的人流,就像对待没有知觉、不会抵抗的流水一样,肆意击打。在一片惊恐的叫嚷声中,他们轻而易举地俘虏了拿破仑的全部炮兵,缴获了他的御用马车以及全部的贵重财物。夜晚为拿破仑提供了最后的保护。直到半夜,满身污垢、精疲力竭的拿破仑才找到一家简陋、低矮的乡村客店,得以暂时放松一下疲倦的身体。这时的拿破仑已不再是个威风凛凛的皇帝了。他的帝国、他的事业、他的生命,全部结束了。就这样,这位最具胆识、最有远见的人物用二十年的时间建立起的所有的英雄业绩,被一个微不足道、怯懦胆小的人物毁坏了。
回归平凡
当英军刚刚击溃拿破仑的军队时,一个在当时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人,乘坐着一辆四轮马车飞快地驶向布鲁塞尔,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从布鲁塞尔赶到海边。一艘船正等待在那里。他立马扬帆过海,以便在政府信使之前到达伦敦。利用其他人还不知晓英军已经胜利的消息的时机,他立即进行了大批的证券投机买卖。这个人就是罗茨舍尔德[50]。他以这突如其来的迅捷、机敏之举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王朝。第二天,英国政府收到了自己获胜的消息,同时巴黎的富歇——这个依靠出卖别人而平步青云的家伙也获悉了拿破仑失败的消息。这时,胜利的钟声已经响彻了布普塞尔和德国。
第二天,只有一个人对滑铁卢发生的事还毫不知情,尽管他距离那个决定命运的地方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他,就是拿破仑一切不幸的制造者——格鲁西。他还一直抱着那道追击普军的命令不放手。他始终没有发现普军的痕迹,这使他非常忐忑不安。炮声越来越响,好像是大声的呼救声。大地被剧烈地震颤着。每一发炮弹都像是落在了他的心里。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已明白这绝对不是小小的遭遇战,而是一次规模巨大的战役,一次决定命运的战役已经打响。
格鲁西骑着马,惶惶惑惑地行走。其他的军官们都尽量避免和他商谈,因为他们之前的建议被他完全否决。
在瓦弗附近,他们与一支孤立的普军——布吕歇尔的后卫军队遭遇了,全都以为挽救的时机到了,于是发狂似的冲向普军的防御工事。副司令热拉尔一马当先,一颗罪恶的子弹随即将他打倒在地。这个最喜欢发表意见的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随着夜幕的降临,格鲁西的部队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村庄,但他们似乎感到,这次小小的胜利,不会对整场战役的胜负有任何影响。因为他们听不到大炮的轰鸣声,那边的战场上突然一片寂静,这种寂静让人不安。可怕的沉默,一种阴森森、死一般的沉默。所有的人宁愿听到隆隆的炮声,也不愿在一片寂静中煎熬。格鲁西现在收到那张拿破仑要求他来滑铁卢增援的字条,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滑铁卢战役必定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可是最后的胜利者到底是谁呢?格鲁西的部队又等了整整一夜,这已经毫无意义了!滑铁卢那边战场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们好像已经被这支伟大的军队遗忘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们迷茫地站着,四周空荡荡的。天亮后,他们拆除帐篷,继续前行。他们每个人都非常疲惫,并且心里都明白,他们的行军不会对整场战役有任何影响。
上午十点,终于有一个总参谋部的军官骑马奔驰而来。他们将他扶下马,然后问了他一大堆的问题。可是军官满脸惊恐的神色,两鬓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加之过度紧张,他全身颤抖着。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们明白了一个事实。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他们再也没有皇帝了,不再属于皇帝的军队!法兰西失败了……这时,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把这个军官当成疯子、醉汉。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令人沮丧颓唐、甚至使人瘫痪的真相。听完了他的报告,格鲁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只能用军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明白自己舍身成仁的时刻来临了。尽管这项任务对他来说有些力不从心,他还是决心一力承担,以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个之前唯命是从的拿破仑部下,在那决定性的一秒中没能看出转瞬即逝的战机,而现在——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刻,突然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甚至像是一位英雄。他即刻把所有的军官召集起来,发表了一通简短的演讲。愤怒和悲伤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的演讲既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辩解,又深深地自责。那些昨天还在指责他的军官们,此时此刻都默不作声。现在谁都有权利责怪他,谁都可以说自己当时的意见是多么正确。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做。他们只是沉默、沉默。突如其来的巨大悲哀让他们都成了哑巴。
错过了那关键一秒的格鲁西,在现在的一小时内将军人的全部力量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当他重新拥有了信心而不再拘泥于成文的死板命令之后,他表现出了一切令人钦佩的崇高美德:审慎、干练、果断、周密、敢作敢当。他居然带领自己的部队从五倍于自己的敌军包围圈中突围了,而且没有损失一兵一卒,没有丢失一门大炮——多么卓绝的指挥家。他要去拯救法兰西,去拯救拿破仑帝国的最后军队。可是当他到达滑铁卢的时候,哪里还有皇帝的身影。没有人感激地紧握他的双手,面前也没有任何敌人需要他消灭。他来得太晚了!永远都太晚了!尽管格鲁西以后又继续升迁,在总司令、法国贵族院议员的职位上都表现得非常能干。可是这怎么都无法替他赎回他优柔寡断的一秒钟。那一瞬间本来可以让他成为命运的主人,而他却错过了。
那决定命运的一秒钟就这样进行了可怕的报复。在世间的生活中,这样的一瞬间是极少降临的。当它无意间降落到一个人身上时,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利用它。在命运降临的伟大瞬间,小心谨慎、勤勉能干,这些小市民的美德,都将一无是处,它只会青睐天才式的人物,并使之不朽。命运不屑地把唯唯诺诺、没有胆识的人拒之门外。命运——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位主导者,只愿用热烈的双臂将勇敢者高高举起,送进英雄们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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