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绡一时沉默,楼邵华则朝她走来,一步步靠近,最后与之仅有一面之隔,而杜寒绡也后背靠上了宽大的桌台边沿无去可避。
杜寒绡感觉到自己的脸火热一片,心也狂跳不止,双眼更是不敢直视面前的人,这是她活了双十年华以来显未有过的紧张不安,不知所措。
“罢了,我先存于你处。”最终杜寒绡妥协,慌不择言地道出了一句话。
“甚好。”楼邵华微笑,手自杜寒绡背后的桌上拿过一片麻制抹布,边拭着手上的水渍边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杜寒绡也迅速的转身,掀开门帘离开这处香坊。
“卿本佳人,奈何……奈何……”楼邵华在门帘落下的同时也停下拭着水渍的手,微有叹息地放下抹布。
“东家,那边的几位来信,想约您晚上会面。”老材自后门进来,恭敬地请示。
“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现在不是时候,再等等。”
“是。”老材应下话后退出去,楼邵华负手走至后院,那里有三五的白鸽正在地上啄食,楼邵华拿起廊下放着的鸽食再食手投了一些,唇角微微上扬。
三日后,由孙传业负责的孙氏商行的大门口爆发了一次小骚乱,因为原本孙家向一处村镇采购了全镇的今年新茶,全镇人想着孙家门户颇大,给的价格也合适就推掉了别家商户的开价,把所有茶叶都存了起来送到海城,但却在要交货的时候负责的采办以验货为名拖着时间不及时上岸入库,茶叶在岸口码头放了几日,经了一场夜雨居然好些受了潮。那采办就提出要压低价格才肯收货,即使还有一半的茶叶没有问题,也再不肯原价收购。
茶农代表和采办僵持不下,眼看着茶叶没办法交货换钱,自己一行人也耗在海城的码头上好些日子,每天张嘴吃饭不说,茶叶也在变质,最后在一次交涉无果后商行的人与茶商动了手,茶商那边伤了人,便说是孙家仗势欺人,闹到了孙马所在的洋行大门外拉着歪七扭八的大字幅说要讨公道。
最后这些人被治安队的人带走,为首的人还收押了起来,这本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只要孙家处理得当一切也就过去了,最多就是慷慨些,用原来的价格收掉那些茶叶,这对于家大业大的孙家不过是小小皮毛,还能换一个诚信有德的好名声。
但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为首的茶农在收押的当天晚上,在收押房里又与看守的人大打出手,被打伤。
一个记者又在此时爆出一篇文章,大意将矛头指向孙家,说孙家店大欺客不说,还收通治安队欺压茶农。
本就是无风不起浪的人世,此时又像是摸住了一些边角棱磷,这件事一时间成了海城里最重大的新闻,众说纷云,不明真相者自然就会指着孙家开始骂起来,套上一个为富不仁的帽子。
入夜,孙传业一进公馆大门就撞上了正端着一碗银耳汤经过的年轻仆人,步子太急,仆人避让不及就将汤打翻了,一些汤汁溅上孙传业的衣衫,他本就正盛的火焰瞬间像是被浇了油,扬手就将仆人端着的托盘掀翻,并大声责问对方是不是没长眼,吓得仆人立马跪地。
“外面一个个的蠢,家里也一样蠢,就没一个省心的吗。”
孙传业大声责问着地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仆人,隐约已经开始抽泣。
“大哥,谁惹了你就冲谁撒气去,冲个小姑娘可就不好看了。”孙玉堂着一身居家的丝绸睡袍,双手插兜的自楼上下来,对着满面怒气的孙传业开腔。
“我的好三弟,你要是能来商行坐一天,还这么风轻云淡的,那也才好看些。”
孙传业冷笑瞥过孙玉堂一眼,侧身自他旁边经过后上楼,同时令在楼口候着的仆人吩咐下去备车,半个时辰后他要出去。
孙传业走后孙玉堂去将地上吓器的年轻仆人拉起来,发现是一个看起来很稚嫩的陌生面孔,猜料她应该是新来的丫环,就问她叫什么名字。
“云隐。”
“好名字。云隐你别害怕,以后三少爷罩着你,没人会再这么欺负你的。”孙玉堂害怕这个小姑娘对刚才的一切心中有阴影,就笑着如同调侃般安慰了一句。
拍拍云隐的肩后招手叫年长的仆人过来带她去休息,换身干净衣裳,今晚也不要再让她出来做事了。
“还是你怜惜玉。”绿姨自公馆一侧通往花圃的侧门走过来,微笑着冲孙玉堂开口,顺手接过仆人送上的毛巾净手。
“女儿家都是水做的,本就应该好好护着的,哪里能由人呼来喝去的惊吓到。”
“三少爷这是在学宝少爷的风骨呢。”杜寒绡随后也从侧门出来,看样子是陪着绿姨一起在花圃做事情了。
话音刚落,也未来得及孙玉堂说反驳的话,另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来,道:“非也非也,他才不想当个脂粉堆里的宝少爷,要当他也是想当那仗剑走江湖的梁山汉。”
来人一身白色西装,身后跟着提了一只锦盒的老材,正是数日不见的楼邵华。
楼邵华拿过老材手里的锦盒递交到绿姨面前,笑道:“绿姨,十五年快乐。”
杜寒绡一愣,她根本不知道今日是绿姨的什么特殊日子,绿姨也是微微一愣,之后才恍然想起今日是自己进入孙家十五年的日子。
“这两日家里事多,居然可忘记了。”
孙玉堂也一拍手,道:“父亲居然忘记了这样的大日子,今天至今还还回来,我让人去叫他。”
“无事,老爷在忙正事,不要打搅。”
绿姨阻止了孙玉堂去通知孙马的事情,孙玉堂又不甘心就这样平淡作罢,最后他一拍脑门说要带绿姨出去逛街,说是城里新开的夜街上来了一伙马戏团,会接连几日在那边搭场子表演,要带上绿姨去看个热闹。
绿姨不太爱出门的,但是又抗不了孙玉堂的热心,还拉了杜寒绡与楼邵华作陪,绿姨只能同意了,说上楼换身衣服再下来。孙玉堂也兴奋地一拍掌,随后粘着绿姨胳膊的一起上楼去换衣服,
公馆的一楼只余下杜寒绿与楼邵华,杜寒绡就感觉到了一些不自在,转身再拿起毛巾来净手,楼邵华似笑非笑地在厅中走动,最后坐到沙发上轻撑起下巴,尽管他双眼不能视物,但却又像是在打量一侧的杜寒绡。
这样的氛围让杜寒绡不喜欢,直到茉莉从门外进来向杜寒绡禀报事情,但才开了口至一半,就发现了旁边一侧的沙发上还坐着外人,话声悠然止住。
“小姐,宅子找……”
“你要搬出去?”楼邵华问。
“我尚示订婚过门,久居在孙家还是不太好……”杜寒绡出言解释,似乎是不想让楼邵华误以为是他的存在才让她想要搬离。
“是不太好,搬出去很好。”杜寒绡的话单未落全,楼邵华给了一句干净利落的结论评价,让杜寒绡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茉莉都感觉有些尴尬了,眼神偷偷扫过楼邵华,又看向杜寒绡,见杜寒绡一脸又气又无法争论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轻捂了唇想笑。
一阵脚步声中楼上下来,侧过头去看,见是孙传业换了一身正式的西装下楼,身后跟着随从边递上帽子和大衣。
见到一楼的几人,孙传业表情不咸不淡地看了楼邵华一眼,之后对杜寒绡倒是很客气地点头招呼,说自己近日比较忙,等过几天得空了带杜寒绡去城外的山上出游看杜鹃。
杜寒绡得体地谢过,同时表示自己无妨,希望孙传业能以商行的事为重,不必为她分心,两人相敬如宾地对话过后,孙传业在随从的服侍下出门离去,对于楼邵华起身相送的姿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半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完全没有看见。
旁边的茉莉看向杜寒绡,眼神里透着不解,连她都看出来这个楼家的大少爷很不喜欢这外名义上的二少爷。杜寒绡冲她微微摇头,要她收起好奇心,不要在别我面前显露这些外露的心思。
正好,楼上的绿姨穿上了大衣,提了一只小手袋下楼,孙玉堂也换了身西装下楼,招呼着两人出门。
府里的车送孙传业走了,另外的车随着孙马在洋行候着,孙玉堂也不想等再去调车过来,就叫人招了黄包车过来,自己搀着绿姨坐上一辆,然后陪着绿姨说话,看样子是极力补偿自己今天忘记备礼的过失。
茉莉和绿姨随身的仆人一起共一辆,楼邵华则客气地侧手示意杜寒绡同自己一辆。
“三小姐,请吧。”
“三小姐这是在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见杜寒绡没有立即上车,楼韶华就笑着调侃出言。
“是老虎,也吓不到我。”杜寒绡提裙上车坐下。
楼韶华随后上车在杜寒绡旁边坐下,吩咐车夫跟上前面的黄包车一道前行就好。
“你想说什么?”杜寒绡先开口。
“说什么?小姐误会了,我与你同乘,却并没有什么想说的。难道,小姐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没有。”
“那便是了。”
一行车辆到了马戏团摆摊的地方下来,那里人潮涌动,孙玉堂说挽着绿姨的胳膊,笑言今晚孙马不在她就是绿姨的护花使者。
”几个孩子里,就数你最像你父亲年轻时的模样。”绿姨笑言。
孙玉堂笑开颜,仆人过来上报说旁边看马戏最好的位置的茶位已经都订出去了,孙玉堂想了想之后就让几人稍等,自己进了茶楼里,不一会儿就笑脸出来带绿姨上楼进了最佳位置的雅间,只是在那雅间的门品处遇到一个由两位丫环陪同的年轻小姐。
“孙玉堂,可记得你欠了我的人情。”年轻小姐笑着提醒孙玉堂。
孙玉堂拍胸保证会记得,那小姐就高兴地点了头,再冲迎面而来的绿姨行了一礼,之后带着自己的人下楼离开。
“这是齐府的大小姐,玉堂你呀你……”楼邵华欲言双止地露笑,孙玉堂并不想多解释,催促着众人进门,将此事带过不提。
绿姨坐定在屋内,开窗看下面的街道,一个马戏团的布场正在筹备,孙玉堂叫了一些点心小食上来,又叫了最好的茶水,之后暂时离开了一阵儿。
不久,孙玉堂又满面春风的回来,说稍后要给绿姨一个惊喜,之后便一直夸赞绿姨今日的衣裳好看,直把她当成佛爷供着的模样。
到马戏开场后一个节目结束,楼下的众马戏人居然忽然放起了烟花,冲着二楼的位置齐齐朝绿姨贺喜,祝她岁岁平安,喜乐永驻,把绿姨竟感动着眼角泛了泪。
“若是太太还在,能见到今日的三少爷,一定会欣慰的。是我托了太太的福,是我消爱了她的福呀,我怎么敢消受。”
孙玉堂上前,轻揽了绿姨的肩,也是神情动容。
“我自出生便没了母亲,是绿姨你一手带大的,您也是我的母亲,不要说这些见外话,如今我长大了您就要享着我给你的福,没什么托不托更没有什么受不起的。”
本是应该欣喜的动情时刻,绿姨却后缩回了手,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三少爷,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我本不想再提及的,但我觉得现在应该让你知道了……”
“何事?”孙玉堂蹙眉。
绿姨的目光望向楼、杜二人,似乎是示意要与孙玉堂似乎有话要说。杜寒绡看了旁边起身的楼邵华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领神会,寻了个借口后暂时离开房间。
在关上门的一刻,杜寒绡不经意地抬腕,将一块怀表递到楼邵华的面前。
“好一出自导自演,好一出有惊无险。”杜寒绡慢声说着,侧转过身,目光微挑地看向楼邵华,再接道:“还是,好一出螳螂捕蝉。”
楼邵华并不意外,微笑着伸手挑起杜寒绡手上的怀表,翻开看了看,顺手挂上了自己的扣子放进衣袋。
“小姐可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从我登上你的货船的那一刻起就是了,这是你告诉我的。所以……一切,都取决于您,楼某悉听尊便。”
“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沉船弃货,拉上一群不相干的人佯装落难,自导大戏,就是为了把我栓到你一条船上。此前种种,都是你算计好的。”
“若小姐不想算计楼某,早早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与我接近,又怎么会有后来这些呢?小姐你不也是想拉上楼某一道算计些什么?我,不过是顺水之舟罢了。”
“你……”杜寒绍话至嘴边,又止住咽回。随后微笑,将袖下的袖剑缓缓收回,自己也退后一步,笑道:“你这个对孙家一心一意,譬如亲生的二少爷,看来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么真心。孙家的典当行,真的全是孙家的吗。”
楼邵华不怒反笑,负手于背后,身体微微前倾向杜寒绍,道:“那你就是真心真意嫁入孙家,联姻共赢?”
杜寒绡不说话,楼邵华也不意外,微微歪头,侧身以一个绅士的姿态为杜寒绡引路,示意她先行下楼。
“小姐请。”
两人在街上走动,身侧人潮涌动,好像还是在那个海边小城一样的情形,但两人却都各自沉默,最后在一处路口两人停下,互睇一眼后,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离去。
【4】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绿姨进入孙家的十五年纪念日被孙马忘记了,甚至当晚都没有回公馆,因为那些茶农拉着横幅到了他的办公楼下,拦住大门,非要他出来给个说法。
身边的秘书有意安排孙马走后门离开,但孙马拒绝了,只道自己光明正大,根本无需回避惧怕,走后门离开倒显得自己心虚了一样。
孙传业在得知那些茶农堵去了洋行办公楼下,气得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到桌上。
“一帮刁民,真是疯了。”
“大少爷,现在怎么办?”吴采办在旁边询问。
“能怎么办?开着车碾压过去,遇人压人,遇佛压佛。”孙传业甩出一句话。
吴采办的脸色变了,哈着腰,眼神游离,孙传业一看他这样的表情更是添了几分气,挥手道:“你以为我说真的吗,我还没疯。傻愣着干嘛,马上备车去洋行。”
“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吴采办连连点头,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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