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有点酷-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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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西大嘴遇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奔儿的病每况愈下,药费越来越贵,而且总不能去一家药房抓全老眼昏花的老中医开的药方。但他有一张大嘴,总呈现出一副笑模样,给人一种在现实生活中十分进步的印象。老祖宗留下话来,说有一种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真的进步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乐呵呵地拆了它。他具有革命意识。

    这样,一个词组就可以顺利组合,叫“革命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就是“真实”,而“革命现实主义”就是跟“真实”较劲。50年代到70年代文本中的好人都具有这样的特征: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而且这种人物出场时总爱从远处走过来,满面红光——现在我们才知道,一个人总是满脸通红不是干了坏事就是心脏有毛病。坏人好像也是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的,贼眉鼠眼,苟苟且且,似乎天生就是找打的。就是稍好一点的“问题人”——终于有一天突然转变的大浪子,一定是精瘦的,现在我们才明白大浪子们最懂得健康,一开始就没准备把自己吃胖。

    20世纪是充满了戏剧化的时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戏剧理论中有十分明确的阐述:规定情景。有特征又有理论,让满面红光的汤大仙出场和依然精瘦的京西大嘴相遇,这个故事无疑就已经变得十分有趣了,对付文本中的人物就好办多了。汤大仙的出现最终让京西大嘴趴在了地上,后背上还踩着一只脚,这照片挂在了八古安社区的公告栏上。20世纪我们记忆中有一种说法叫“永世不得翻身”,说的是一个坏蛋被政府逮着了,让我们把他踩到脚底下,而我们的想法总是令人震惊的,踩一下、一阵子、一个阶段还不够,是下定决心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情景一定诱发着善于出脚的人正准备着脚,他们也随时可以踩上去,说不定已经踩过了,鞋底上还残留着被踩上的人的汗渍。

    但是,京西大嘴不一定是文本中的人物,他住在八古安社区中心位置塔楼的地下室里,从直线上说,他上面有22户人家的脚一直踩在他的上面,每次从地下室出来时的他都习惯性地往楼上看看,现在还没来得及看。刚出楼门,一块桔子皮就从楼上扔了下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然后顺着前额又滑过鼻子落到地上。他用鼻子使劲吸了吸,立即闻出不是桔子,是甜橙,有人吃完甜橙把皮从楼上窗户顺手扔出来了,砸了京西大嘴。社区安全巡视员方老太看得清楚,方老太仰着脖就喊:“谁家把桔子皮从窗户往外扔呢?”

    没人回答。20世纪几乎人人都干过坏事人人都不爱说话,如果举例说明就像中国足球的甲A联赛,干净人不多,所以他们发誓要说出真相时发誓说不出来,我们的结论是:只能沉默。方老太不喜欢沉默,仰头大喊:“谁家扔的桔子皮?啊?”京西大嘴立即明白了没人回答的原因,是方老太错了,他说:“大妈,您错了。”方老太歪过头,盯着他说:“我怎么错了?”京西大嘴说:“不是桔子皮,是橙子皮,您问的不对,所以没人吭声。”方老太拽了拽胳膊上的红袖箍,叉着腰,运足了一口气,放声大叫:“谁扔的橙子皮?给我站出来!”

    京西大嘴说:“大妈呀,人家没法儿站,北窗户都没晾台,一伸脚就从楼上掉下来了。”方老太的注意力终于无法集中了,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人没事吧?”京西大嘴说:“我有事儿,您在这儿忙着吧,我得赶紧抓药去。”方老太就想起了什么,说:“别走!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是地下室那户有病人家吧?人家举报了,你们家天天熬中药,那种难闻的味儿顺着电梯飘到22层去了,人家不干,有意见。”京西大嘴说:“意见大吗?”方老太说:“当然大了。”京西大嘴说:“有多大呀?”方老太说:“你想有多大?”京西大嘴说:“再大点才好,那样我可以跟他家换换,甭说熬药,他家煮手榴弹我都不怕。”

    方老太的眼睛冒起了金花,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皮,说:“你真是有病啊。”京西大嘴说:“大妈呀,您想想,谁家没事儿喜欢天天熬中药呀?”方老太立即认同,说:“可不是,你就熬吧!不过要关上门,打开窗户,药味就不顺着楼道飘进电梯里去了。”京西大嘴说:“我家没窗户呀!”方老太太说:“你家窗户呢?”

    京西大嘴拍了一下脑门,认真地说:“我儿子也常问我,咱家怎么没窗户呀,我媳妇说,咱家不能有窗户呀,跟土地爷太近了,那老爷子不喜欢让人看见。”方老太太说:“我想起来了,地下室是没窗户。”

    京西大嘴摇摇头说:“现在有了,我给墙上画了一个窗户,我跟我媳妇每天都坐在床上看阿尔卑斯山。再热点的时候,我准备画波罗的海,或者北太平洋,那就更凉快了。”

    方老太笑了,方老太说:“你这人真逗呀。”

    京西大嘴说:“我这是革命乐观主义呀。”

    方老太收起了笑,说:“咱俩都了不呀了。”然后方老太太严肃地说:“你得把炉子搬出来,在外面熬药。”京西大嘴说:“大妈呀,这几天不宣传吗,再有一个星期香港就要回归了,晾台上都不许放东西,怕影响不好,我要是在八古安社区最中心的高楼下面天天熬药,可能就涉及政治问题了,人家香港同胞回来了,我们不能病病殃殃的是不是?再说了,炉子也搬不出来呀,我把煤气罐卖了,现在用天然气管道,您让国家为我家熬药专门接出条管子来也不合适,工程也忒大了点儿,咱不能给政府添麻烦。”

    方老太遇到两个问题,结论是:一个也没法解决。于是她有理由发火,她就发火说:“真气死我了!”话音未落就打了两个气嗝,京西大嘴忙说:“您得吃霍香顺气丸了,不过别在咱这儿的药店买,都过期了,里面长肉虫子了。”方老太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京西大嘴说:“被虫子气的呗。我要退,我媳妇说别退了,中药丸子里面搭活物,回头人家再加钱。”方老太说:“你们两口子真招人乐呀。”京西大嘴说:“真的,打搬到地下室来,小号一直不开心,可小号爱吃带肉的药丸子,早一丸,晚一丸。”方老太说:“快别给你家小号吃了,也别给小号天天熬中药了,带着小号到街那头的老庙去吧,那有个气功大师,挺神的。不过我不太相信,我们家刚搬到八古安来不久,我儿媳妇老怀不了孕,正好找气功大师看看,也许就怀上了,明年这时候给我生个胖孙子。日子这么好,你说没有后代谁家受得了呀?所以,信不信倒不重要,你该带小号去试试。”京西大嘴说:“怎么,气功大师都发展成兽医了?”方老太眨眨眼,沮丧地说:“真见了鬼了。”京西大嘴说:“可不见了鬼了嘛。”

    这就是故事被推动的原因,如果没有那块桔子或橙子皮,以下故事就不会发生,京西大嘴就不会去了老庙,也就不会与汤大仙相遇。因为汤大仙快没信心了,再坚持不了几天,汤大仙就要撤出八古安社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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