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秀云回合州来拿钱,将禄琪在北京寻找此宝如何辛苦,陈九公和黄公公又如何真实可信,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让商家快快筹钱!
商福山急忙与三弟福林、四弟福全到后堂商议,要不要这身价百万的国宝?两兄弟说,先问问老二商福海吧。于是,商福山就立刻去电报局向二弟商福海发了一封电报。第二天商福海回了电文来,说禄琪果真找到了纣王象牙箸,百万巨资他愿出。见有了二弟的承诺,商福山心里吃了一粒定心丸。而这时中村江治派人带来口信说,如果商家再拿不出纣王象牙箸,他们便要把那块金匾运回日本国去。
“日本人欺人太甚!御赐金匾乃是我商家的尊严,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它拿回来,不能给祖宗丢脸!”商福山愤怒地向两个兄弟说道。
找关会长去求赵督军没有结果,商福山想,不能看到这块乾隆爷的御赐金匾被中村江治抢走弄到日本国去,以后被子孙万代唾骂。常言说,人活一口气佛烧一炉香,他决定豁出去了,即使全家人抱着那纣王象牙箸上街去讨饭也非得讨回金匾。福林、福全同意大哥的主意,先将房宅店铺抵押给合州商务银行,让禄琪拿着钱先把纣王象牙箸捧回来再说。于是,三兄弟就向合州商务银行将全部家产抵押了五十五万大洋,又拿出了三家家底二十万元。可是还差三十万怎么办?秀云拍着胸脯说,那三十万她黄家出了,商黄两家唇齿相依有难共赴。秀云就回去向父母讲,黄伯涛夫妻深明大义,为了救老朋友商福山急难,同时也为了女儿和禄琪的婚事,便将家里的所有积蓄搜出又抵押了一百亩田给赵记钱庄,拿来三十万大洋交与商福山,并请商家全家人搬到他家去住。秀云带着巨款到北京后,没向禄琪讲明两家为了此宝已倾家荡产,是怕禄琪听了后变卦。
此刻,商黄两家众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禄琪手中这个檀木盒子上,纷纷围着禄琪叫他打开盒子看看,这纣王象牙箸究竟是个啥模样?
禄琪双膝跪地高举着檀木盒子,请父亲接下这神圣的纣王象牙箸。商福山庄重地接过盒子,然后开盒取出纣王象牙箸,拿眼细细地观看。他看着看着,双目呆定脸色苍白,呼吸一下急促起来。商福山声音惨烈地叫道:“这……这是一双赝品!”
“啊!”两家人一听大惊失色。禄琪着实地一怔,急忙摇摇头说:“爹,不可能,陈九公学识渊博,他已鉴定过此宝!”
商福山气得跺脚骂儿子:“你好蠢笨!你看看这象牙材质,光滑圆润熠熠生辉,它是商代的物件,经商周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至今民国,多少朝代了,却还崭新如初?别说它是象牙,就是一块石头都已磨损不堪了!”接着,便叫福林把从家里带来的藏品中取出一双明朝的象牙筷子,相比较说:“这是明朝洪武年间的东西,你看它已弯曲变形黑斑点点露出裂纹,明代距今才四百多年,尚且如此,商朝距今三千多年,纣王象牙箸会是个什么样儿,难道你二叔没有向你详细交代过吗?”
商福山气得差点晕过去,指着赝品上的图纹说道:“你再看看这筷子上的雕刻图案,刻纹很深,线条尚新,显然才雕刻出来没几天!你也在家里作坊中呆过几年,怎么就看不出来新旧?”
至于筷身上的玄鸟纹云雷纹甲骨文和长短尺寸,商福山就根本用不着再看了,他单从材质和雕刻工艺上便已看出这双纣王象牙箸上露出的破绽。原来象牙这东西比不得金银玉器,年代久远了若不佩戴沾着人气便要生出裂纹和黑斑,尤其是制成筷子还要弯曲变形。商福山恨自己怎么委以儿子寻宝重任,当初秀云回来讲宝物已经找到,他本应该亲自去北平验看宝物。如今儿子寻回来一双赝品,若是几万元叹口气当打了个水漂也就罢了,可这是一百万大洋呀,是商黄两家倾家荡产换来的呀!商福山感到天旋地转,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吓坏了禄琪的母亲和三叔四叔以及黄伯涛夫妇。大家手忙脚乱地搀扶商福山进屋歇息,一边喊叫快寻郎中。
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想九公对纣王象牙箸有高深的见解,此宝的来路又非常真实可信,他怎么会用赝品来欺骗我呢?细细一想,禄琪恍然大悟,“荟筯轩”里展示的历代筷子珍品,陈九公畅谈筷子的历史,清宫总管太监黄公公拉着陈九公去吃烤鸭,这些都是陈九公精心安排的骗局!还有华天良引他去见陈九公,他和陈九公肯定是一伙的!他俩利用了他寻宝心切,一步步巧设机关蒙骗他百万巨款!禄琪感到痛心疾首悔恨不已,自己太幼稚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用手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黄伯涛见禄琪拿回来个假宝,就叫秀云到他书房来说话。黄伯涛年逾花甲慈眉善目,他家祖上与商家世代相好,他和商福山兄弟相称,又与商福海同榜及第,两家本是情同手足。他只有秀云一个女儿,还是收养来的。原来黄伯涛夫妻无儿无女,黄伯涛在京城做官时雇来一个厨娘叫胡玉娥,带来一个三岁女儿,便是秀云,本姓苏。胡玉娥早先在京城里跟估衣铺一帮“打鼓儿的”收售顾绣为生,丈夫苏忠义因为参加义和团被官府捉拿逃往山里不知生死。黄伯涛见她烧得一手好菜且勤勤恳恳,小女秀云活泼可爱很招夫人江氏喜欢,便另眼相看她母女俩。那年胡玉娥忽然得了重病,知不久于人世,见主人十分喜爱秀云,便跪拜于黄伯涛夫妻面前,恳求主人把秀云收养日后做个丫头。黄伯涛心地善良,说做丫头不妥,就收秀云做个养女吧,改姓黄。胡玉娥临死之前,将卖顾绣时从一个洋人手里换得来的一根骨簪含泪别在女儿头上,算是做母亲的留给女儿的一件珍贵遗物。后来黄伯涛夫妻迁往合州,便将秀云带走了,视为亲生女儿一般,娇生惯养。秀云长大后对黄伯涛夫妻十分孝敬。
黄伯涛把女儿叫到跟前,教训道:“秀云,都是你当初冒冒失失带回来一个信,为父也跟着你冒冒失失地卖田押地给了商家三十万元!现在好了,我们两家都跳进了江里,真到了讨饭的地步,你看怎么办?”
秀云低着头,嘴里嘀咕着说:“爹,你不是说禄琪就要成为你的女婿了吗?讨饭又怎么样,我们两家合一块去讨饭岂不热闹?爹,不是女儿说你没见识,禄琪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算去讨饭也饿不了几天,他肯定要发达的!”秀云深爱着禄琪,她把禄琪看得比那纣王象牙箸重要得多。一句话顶得黄伯涛干瞪眼,摇头叹气说:“你真是个疯丫头!”这时江氏进来护着秀云,把她拉走了。黄伯涛想起当年带着秀云回合州时,曾经到临江寺去求寺中方丈慧远法师为秀云算过一回命,那慧远法师佛法高深,瞧过秀云后对黄伯涛夫妻说道:“此女性情怪僻非凡,乃是天上星宿,与商家大少爷禄琪前世有缘。黄翁勿虑,日后二人必红鸾高照,大富大贵。”此时黄伯涛苦笑一声,还大富大贵呢,就等着和商家一块去讨饭吧!
商黄两家人心情异常沉重,如面对灭顶之灾不知今后怎么办。禄琪感到没脸进屋去见家人,离开秀云家悻悻地来到城外江边,坐在河滩一片鹅卵石上,望着滔滔江水,心里又羞又恨,恨不得立刻回北平一刀宰了陈九公!
“禄琪哥,别跟自己过不去,这也怪不得你,你也没瞧见过那纣王象牙箸到底是个啥样。”秀云站立禄琪身后安慰地说。
禄琪回头来凝视着秀云。他对秀云和黄伯伯为了他家的事不惜倾家荡产很是感激,万不想却连累了他们,心里万分内疚。想秀云为了追求他竟然这般执著,便动情地搂着秀云肩头,说道:“秀云,我商禄琪无才无德又是这样蠢笨,你为啥还要跟着我?你也是位千金小姐,可以择个好夫婿!”
秀云看着禄琪英俊的脸庞,微笑着说:“咱俩小时候不是好朋友吗?你上树掏鸟窝我给你搭梯子,你下江游水我替你在岸边守着衣服,我就想和你一辈子都这样。”禄琪说:“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我们都长大成人了,你还要我掏鸟窝么?”秀云杏眼闪亮,天真地说:“咋不能掏鸟窝?”就将身子偎依在禄琪怀里,嘴儿凑在他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可别对外人讲。有天晚上,我听见我爹在床上笑声朗朗地对我娘说,江氏呀,咱们都老了,你怎么还掏我的鸟窝?我娘哧哧地笑着说,我想给你孵只小鸟出来,可你又不中用……”
禄琪听罢,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的,这疯丫头真是疯到顶了,连爹妈床上的事都抖将出来,便捧着肚子指着秀云笑道:“秀云我硬是服你了,你真是天下第一……”秀云是故意让禄琪开心大笑的,见这笑话抚平了禄琪心里的伤痛,她双眼含情脉脉地望着禄琪说:“我呀是天下第一痴情女子……”禄琪一下收住笑声,正眼看着秀云。他忽然觉得秀云并不傻而是非常聪明可爱,双臂紧紧地搂抱着秀云,用火热的嘴唇疯狂地吻她。秀云也激动了,张开香唇迎接着禄琪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汹涌激情。
管家老吴跑上柳堤来找禄琪。老吴远远地看见他和秀云搂抱一块,便调开眼光说:“少东家,三老爷四老爷说要你明日带上纣王象牙箸去日本商务馆见中村江治。”禄琪的三叔四叔向大哥商福山建议,这一百万不能就这样泡汤了,咋说也该去蒙一下那中村江治。想中村江治未必就识得此物是真品还是赝品?
次日清晨,中村江治见禄琪一群人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进了商务馆,果然带来了纣王象牙箸,便满面笑容迎入客厅献茶。中村对禄琪家人说,如果盒里的纣王象牙箸无假,他愿出重金买下此宝。商福林和商福全回答中村,只要中村归还金匾可以出让此宝。禄琪没吱声,拿眼找恒路江礼,他没看见那“横不讲理”,却见赵督军带着一队卫兵进了商务馆。原来恒路江礼躲在里面没敢露面,那夜在平安旅店他挨了禄琪一筷子,头上的大包没消还缠着绷带呢。
现在,纣王象牙箸就摆在中村面前了,中村高兴得搓手微笑,想这两根象牙棍可是中国的国宝,有三千多年历史,堪称世界上第一双筷子。中村便取出放大镜,戴上白手套将纣王象牙箸凑到眼皮下,查看筷子上的玄鸟纹、云雷纹、绿宝石和甲骨文。他通过日本公使日置信从黄公公那儿得到了纣王象牙箸的图案文字资料。在高倍放大镜下,中村发现了象牙箸上露出的破绽,便摇摇头一笑,把赝品送还给禄琪的三叔四叔,说道:“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哦,你也不买二两棉花纺(访)一纺(访),我是谁,想来蒙我?哈哈哈,玄鸟纹、云雷纹和甲骨文确实很逼真,但那是才刻上去的,做旧的功夫还不到家。陈九公骗了你们,你们又想来骗我?”眼光又盯着禄琪说,“禄琪先生你的武功很不错,可你还是栽了。很有趣的是,你是栽在你们同胞手里,快拿着这双破筷子回去讨饭吧!”就请赵督军把禄琪他们轰出商务馆。
禄琪一听中村出言侮辱人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强抢金匾,蛮横要挟,我打死你狗日的!”性情刚烈的禄琪便扑将过去,要狠揍中村。今天商福山因病没来,他已有所预料,中村这家伙是个行家,赝品骗不过他的眼睛。但是三叔四叔还是坚持要来试一试。
中村见禄琪举着铁拳扑来,晓得禄琪厉害,慌忙躲在赵督军身后,战战兢兢地说:“赵将军你要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赵督军便拔出手枪来喝住禄琪:“商禄琪,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中村先生?想破坏中日关系挑起战争吗?你们拿了个假货来蒙人,是你们输了道理还敢逞凶!”就命令士兵将禄琪他们轰出了日本商务馆。在枪口之下禄琪使不出武艺,气得咬牙切齿。众人悻悻而退。
回到秀云家,气咻咻的禄琪忽然看见华天良坐在父亲房里说话,他先是一愣,而后大步闯进屋里,上前揪住华天良衣服举拳便打。商福山忙从床上起身,叫道:“禄琪不得无礼!老三老四快把这孽子拉开!”福林福全急忙抱住禄琪腰身。华天良的到来,使他们感到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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