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风烟:腾冲抗战纪实-心心不相印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张仁勇带着李根源给张问德的复信,又是日夜兼程,两天回到了江苴。他去保山时就是从江苴出发的。那时临时县务委员会在江苴正做收尾工作。

    张问德在临时县务委员会的基础上组织抗日县政府。他当时想把县政府设到县南的腾龙路线上,以便就近支援预二师,卡断日军后路,迫使守城的五百来个日军自动弃城南逃,造成县城空虚,即可一举收复县城。他打算立即征集几千壮丁和足够的粮草,就足以配合部队完成这一壮举。可惜师长顾葆裕没有这点魄力,没有上峰的直接命令,他不敢那样做,只想据守腾北,偏安一隅,对驻腾日军作远距离监视。张问德无奈,只好表示:“老夫既然豁出去了,反正要抗战到底,不管县政府设在哪里,都是支援军队打仗。”这样,他只好到江苴以北四十多里的界头去安置县政府了,只好把江苴做为腾冲抗日政权的发祥地留在史册上。后来李根源曾写诗赞江苴的这段史绩:

    腾人死复活,

    江苴不可忘。

    江左中兴业,

    努力大一匡。

    江左,指龙江左面,即东边。龙江也叫龙川江,它的下游是爱丽江,入缅汇入伊洛瓦底江。日军在缅境伊洛瓦底江流域,任意闯荡,毫无阻挡。它想不到会在上游出现了一个领导人民埋葬它的政权。所以日军对江苴恨之入骨,曾数次血洗江苴,不待多说。

    这里只说张仁勇到江苴见不到张问德,二话没说,即赶到界头.还是见不到张问德,急得跳起脚来。那么,张问德到哪里去了呢?

    当时界头处在无政府状态下。张问德步行到界头,也没穿长衫。他只带着一个秘书同去,两人打扮和普通人一样。当地居民见来了两人找房子,以为是难民,哪里想到会是“县太爷”呢?张仁勇打听到有这么两个找房子的来过,又往乡下去了,就按人指的方向追了去。

    此时张问德在一个山旮旯的大村里,正处理一桩绅民纠纷。

    一个地主豪绅,卸任多年的一个老区长,带着儿子正将一个青年吊在村前的大树上。吊的方法叫鸭子凫水。一条大棕绳捆紧双臂吊起,面向下,头朝前,脚往后伸还蹬得着树干。老区长杵着一根“文明棍”,那时在绅士群中风行的时髦手杖,用一根藤竹做成,一端挽成一个半圆勾,全身油漆得闪闪发亮。老区长一会用棍勾勾住青年的脖子往前拉一点,使他的脚离开树干,重力全在悬吊着的双臂上,青年又大叫一声;一会儿又将他往后拉一点,让他的脚再蹬着树干,似乎又减轻一些臂上的重力。青年的身子不断地往前游动,不断地叫唤:“不敢了。请哪位发慈悲保保我嘛。”青年满头满脸,汗水如注,大滴大滴往下掉。老区长不断喝叱着:“你以为日本兵来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告诉你,我们后方还有中央军呢!”

    张问德还在村边,见几个小青年跑着叫着:“吊死人了,吊死人了!”迎面碰到张问德,小青年看看这个老人,忙说:“请你老人家快去看看,老区长要吊死人了。”

    “为什么吊人?”张问德赶紧走去问。

    “国家遭难,我从镇里疏散到村,出钱请他挑担,这狗杂种却趁火打劫偷东西。”老区长头也不回地说。

    “偷了你的什么?”

    “喏,真赃实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老区长扬起一把一尺长的小匕首,有个精致的木质刀鞘。

    “就这么件东西。把人放下,放下!”张问德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说了。

    老区长这才转过脸来,认真看看张问德,不相识。看他模样顶多不过是一般乡绅。他不屑理睬,只在心里想:“你管得着我吗?”他还想用文明棍去勾那青年。

    张问德有点发怒了,提高声音说:“叫你把人放下!”

    老区长斜眼又看他一眼:“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告诉你,该怎样对待敌人,怎样对待自己人的”秘书走近老绅士说:“他是新任县长张问德,叫你放人,你就先把人放下再说话。”

    老区长不禁一惊。张问德,是老参议长,他早听说过,只是未曾见面。这时感到有点尴尬了,才叫儿子将人放下。

    那被吊的青年名叫李义忠,是个胆大的人。他经常带支弩箭窜山入箐打野兽。做梦都想弄把好刀带在身上。这时被放下,手臂都不能动了。他低下头伤心地痛哭起来说:“我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今天丢人现眼了。我见到这小刀好携带,如遇上日本兵,也可捅他一个,想不到背上个贼名了。”

    张问德问了旁边几个村里人,都说李义忠是个好后生,从来不听说他偷过别人的东西。张问德就叫李义忠抬起头来,一看,是个精明厚实健康的伙子,便问他:“你真敢杀日本兵?”

    李义忠毫不犹疑地点头说:“敢!我要像打咬人的豹子一样打日本鬼子。”

    张问德也杵着一根棍,是一把铁筒马刀。是当年逃亡缅甸对,徐远鉴送给他的,他视为珍宝,这次逃出县城时带了出来,一直不离手的。他把李义忠叫到面前说:“我就给你这把刀去杀日本兵吧。”

    李义忠茫然,那怎么会是刀呢?

    张问德教他按下开关抽出来看,确是一把刀。叶面虽不宽,却锋利坚硬。李义忠憨态可掬地笑了,眼睛发亮了。周围的人也一齐围过来看稀奇。李义忠看了看面前这位头发斑白的救命老人,不知该说句什么话。随即双手捧刀奉还:“不,这是你老的骑身手杖,我不能要你的。”

    “嗨,你这就不勇敢了,”张问德开导说,“日本侵略者要来杀中国人,我希望青年人都起来反抗,保护自己,也保护大家,你敢杀日本兵,这把刀应该交给你拿去杀敌才对。”

    恰在这时,张仁勇找到这里,他看到李义忠还刀,就插嘴说:‘这位兄弟,老县长看上了你,就收下吧。你跟着我去杀敌,先用刀,以后找机会从日本人手里夺枪。”

    “能去夺枪?我也要跟你去!”一个青年说。“我也要去。”

    另一个青年也抢上话。

    “能,我们一定能夺过枪来。等一会我慢慢跟你们说。现在我先要同老县长说话。”张仁勇把围过来的青年支开,他向张问德汇报保山之行,并呈上李根源的书信。张问德当场看了李根源的复信后,知道:一、李根源也赞赏迅速收复腾冲城的建议,他正向上争褥实现;二、滇西行政专员李国清已在保山设署。

    李根源已通知他要追究邱天培的弃职,张问德可与专署直接联系催办;三、腾冲县要为抗日尽大力。县政府要教育民众不惜一切牺牲,为光复腾冲作出贡献。

    张问德看完信,问那个吊人的老区长:“你知道中央军在哪里?”老区长是凭估计说的,究竟在哪里,他也说不清。

    张问德告诉大家:中央军预备二师已来到本县。要在腾冲打游击,大家要有实际行动支援打仗。怎样支援呢?再问老区长,他也是嗯嗯啊啊说不清。张问德感到担子实在太重了,该簟的事太多了。由于各机关云散,乡、保基层组织已不存在,交通断绝,信息不通,预二师到腾南已半个月了,界头老百姓还不知道。光宣传一事就得下大力了。他借此就讲了团结抗战的道理,把村前围观的人当成不请自来的听众,对他们先作一次抗战教育宣传,要大家明白,中国不会亡,占领腾冲城的日军迟早要消灭的,当然要军民合作,共同奋斗。大家都要有点牺牲精神,准备出钱、出力、出入,上下一心,一致抗日,才能胜利。团结是胜利的保证。人民相互间有什么小纠纷,要互谅互让,妥善处理,大家的仇敌是日本侵略者,不要用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兄弟。响鼓不用重锤,老区长也还算个明白人。他知道是说自己。不该把逃难的怨气,发泄到李义忠身上,当场向李义忠道歉,并学张问德的样子,也将那把匕首送给李义忠。李义忠也表示不怨老区长,自己也不该偷他的刀。

    张问德高兴地说:“这就是团结的气氛,以后大家都要向着共同的目标,就是抗击日军。”并问李义忠可愿参加抗日工作?

    李义忠因偷小刀得奇遇,忙不迭地说:“愿愿愿!”张问德就派他和张仁勇同行,再返保山催促专员,将邱天培找到押送腾冲交印。

    再回头说,张问德读了李根源的信,知道要领导全县人民作长期艰苦的抗战努力,必须显示出抗日政权的威力。他突然感到就职仪式不仅应该举行,而且要特别庄重,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意义。经过一番思索,他已对举行仪式的方式、内容、地点、参加人员等都作出了决定,把就职仪式变成一个誓师大会召开。

    第三天中午,这个大会在归化寺战地上,在四季长青的香果讨林中举行了。一批军政人员和民众代表赶来参加。

    会场布置很简单,仅一张书桌,上摆一个土瓷花瓶,插着一束山花。上空两棵树之间,拉着一块横布标,上书“抗日县长张问德宣誓就职典礼暨腾冲县抗日誓师大会”。布标下面,挂着孙中山遗像和青天白日旗。

    预备二师师长顾葆裕主持会议。

    参加宣誓仪式会的右边有预备二师副师长洪行、参谋长彭劢和五团、六团的团长等,左边有刘楚湘、杨筱山、赵宝贤、徐宗稚等二十多名士绅及附近曲石乡、宝华(瓦甸)乡、凤瑞(界头)乡的乡、保长及民众代表数十人。那个吊打李义忠的老区长也被邀请参加了会。

    会议一开始是背诵“总理遗嘱”,而后是唱《义勇军进行曲》,继而是由顾师长宣读委任状,张问德任云南省腾冲县县长兼军事委员会昆明行营少将军法官。

    张问德接过委任状后,面对国旗和总理遗像,宣读誓辞:德出身边地,一介书生。国家有难,心如火焚,哀我故土,难禁泪淋。今日受命,秉诚于心。随军抗战,决意牺牲。誓死报国,施教于民,支援军队,万众一心。

    团结各界,忠奸区分。边城重镇,岂容侵吞。二十六万,民为后盾。收复家园,埋葬敌军。告慰先烈,九泉欢欣!

    历史重任,双肩担承。抗战到底,步步前行。特此宣誓,言出行遵。

    抗日县长    张问德宣

    他转过身来,对大家深深一鞠躬。在座的乡、保长,急忙起立,低头致敬。那个吊打李义忠的老区长,泪如泉涌,竟哭出声来。

    彭劢参谋长接着宣读宋希濂的贺词:

    张问德县长先生:

    猖獗日寇,陷我边城,毒魔水火,无所不用其极,赖先生率爱国士绅抗日民众支撑危局,团结御侮,屡挫敌锋。现在怒江防线初固,本集团军数万健儿,无时不在惦记腾龙沦陷区人民,恨不能立时飞越怒江天堑痛歼倭贼,以救我边民出水火。我预备二师出师腾冲,仰仗先生率领民众竭全力支持,宋每每感念不尽,特表衷心之谢意。

    先生临危出任腾冲县长,以花甲之躯,抗御兽军,使敌行不敢放辔,睡不敢安枕,于国于民,功莫大焉!

    一俟敌精疲力竭,我军即渡江出击,集歼日魔。腾冲日月重光之日,已为期不远矣。特此敬贺。

    第+一集团军总司令    宋希濂

    下面是刘楚湘宣读云贵监察使李根源贺信:

    腾冲县长,崇仁吾弟勋鉴:

    吾弟临危受命,抗争日寇,功在殊死拼搏,誉昭千秋不朽,腾人骄子,实非吾弟莫属。我辈立世,逢此天塌地陷之危,当仗铮铮铁骨率民救国。高黎贡山不毁,我腾人之斗志亦不毁!怒,龙二江不断流,我腾人前赴后继亦不断流。愿我军民挽起铁臂,抗争出我腾人的一代战斗风骨来,为民族国家竖一殊荣。当此吾弟于烽火之中受命,源以肺腑之言相共勉。即颂征安。

    李根源    六月二十五日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已有三个骑兵通讯员来向洪行报告过战况。会议在严肃紧张地进行。

    这时,西南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会场内有点不安了。

    副师长洪行站起来对大家说:“请不必惊慌。炮声远着呢。

    这是我昨天部署的为张县长就职典礼放的礼炮。刚才通讯兵来报告说,今早恰巧有一小股敌军野外搜索队,撞到我们的炮口下了。他们就顺便进行围歼,这可是喜上加喜的事。请大家安心地开会。不过我得提前告退,赶去看看。走前请让我代表预二师全体官兵,向张县长表示祝贺。也祝腾冲的抗日政权旗开得胜,为抗战建立功勋。腾北人民将光荣地负担起更多的支援军队的任务。我在此,请各位乡、保长,民众代表代向民众转达我的谢意!”

    洪行从林中牵过战马,飞驰而去。不一会,又有两架敌机沿龙川江上空飞来,肆无忌惮地在腾北上空飞来飞去,寻找轰炸目标。

    “哒哒哒……”大东山梁子上一阵机枪扫射,敌机尾巴冒出一股浓烟,从会场上空呼啸而过,轰然一声,撞毁在戳通天(山峰名)的石崖上,燃起一堆熊熊大火。

    “张县长德高望重,连日寇都来祝贺了。”彭参谋长高兴地说。

    “不!应该说是预备二师全体将士送给腾冲人民的礼物’万分感谢了。”张问德也笑着说。

    “现在,请张县长发表就职演说。”主持会议的顾葆裕宣布。

    张问德讲话:

    “预二师各位长官,各位父老、同胞,各位乡、保长:“大家知道这里是一月前发生过战斗的地方,是腾冲抗日打响第一枪的地方,今天我选在这里宣誓就职,决心抗战到底,以此凭悼先烈,并表示要发扬归化寺战斗的精神,完成先烈未完成的愿望,打败日本侵略军,光复腾冲,耀我中华。抗日的县政府一定高举战斗的旗帜,不怕艰难,知难而进。这不光是我个人的事,全体政府人员和全县民众也应如此。

    “各位父老同胞,我们为什么要抗日呢?因为日本侵略军是强盗,它要霸占我们的家乡,要杀人放火,我们能容忍吗?腾冲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是中华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是可爱的,面临失去的危险,我们更感到家乡的可爱。你们看光这个腾北的大坝子,就够我们永远爱不完的。高黎贡山挡住印度洋吹来的暖湿气流,形成充沛的雨量,滋润得这一马平川处处墨绿青翠。我们从曲石、江苴北上,只见山山绕平坝,坝坝有青山,给人以一种t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诱人景象。西面,固东大坝也是一片肥绿,固东的大东山以它苍莽雄峻的气势傲然屹立于两个大坝子之间,终年云遮雾绕,气象万千的北面,腾冲的粮仓——界头,万倾禾浪显示这一片土地的肥沃和人民的勤奋,千百年来,各族人民用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把这荒芜的土地开垦成美好的田园,年年付辛劳,岁岁庆丰收。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帝国野兽,却用枪弹和刺刀来掠夺这里耕田驮粮的牛马,杀害这里勤劳善良的人民。可是,中国人就这样好欺负么!

    “就在这块土地上,日本强盗就遇到了腾冲子弟兵的英勇打击,将它消灭了大半,迫使它驮着尸骨逃回县城。猛连镇长杨绍贵,也像我们一样,从未打过仗的人,也敢用土枪大刀砍杀日军。杨绍贵虽然牺牲了,但他的大无畏精神永留人间。日军占领了一座空城,直到目前尚没有一个城里人返回去当日寇的顺民,就足以证明腾冲人在伺机报仇雪恨。

    “我们的抗日县政府,就是要把全县人民的抗日爱国思想发扬起来,把人人保家杀敌的精神集中起来,变成一股不可分开的力量,统一行动支援军队,收复腾冲古城。

    “现在预二师在腾南打游击,牵制着敌军无力进攻腾北,我们要抓紧时间,为收复县城做好一切准备。腾北人民要做出最大的贡献。希望各位父老,各位乡、保长回去进行宣传,立即行动,男女老少都要为抗战出一分力。多打一担柴,多割一捆草,多种一升粮,都是对抗战的贡献……’’

    “请老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你说的办。”不待县长说完,民众代表就发出响亮的回答了。

    会议在“团结抗战,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口号声中结束。

    第二天县政府和预备二师师部就进驻界头了。

    界头距县城七十公里,是历史上蜀印古道上的一个小镇。

    大约是清代中、后期,开始制作锡箔,发展成一个经济繁荣的腾北重镇。民国初年曾设立过腾越分县县佐。后来分县撤销,怒江下段架了铁索大桥——惠人桥后,腾冲去省城的通道从南边直去了,界头即冷落下来。但分县衙门房屋还在,抗日县政府就在旧县衙里办公。

    战时的繁荣,一夜之间就在界头出现了。军队机关,县府机关大量的人云集界头,筹办战时联合中学的,办小学的,设医院的,开办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的,乡、保长集训,民众训练等工作一齐展开。为生活服务的商业立即兴盛起来。老百姓第一次看到军队使用电话。邮政所与内地直接往来,新信息、新知识不断传开。界头不再是个封闭的小镇了。

    张问德雷厉风行,立即建立了乡、保机构。腾北十来个乡,加上东面、西面及城区周围日军实际难以管制的缓冲地带的一些乡,都在抗日县政府领导下,投入到全民抗战的洪流中。首先建立了各乡、保之间的情报网络,民众武装组织递步哨卡,严密监视防备着日军北上,稳定了腾北的偏安局面。当然这都只是军事上的辅助工作,是配合部队搞好防守的。

    张问德最重视一件特殊工作,组织了一个物资调度委员会,深入敌占区,抢运物资,购买商品,将战前分散在民间的各种生活用品,省内奇缺的各种物资、国货、缅货各种土特产品,尽快抢运到界头,再转运保山、下关、昆明。半个月后,大量物资即源源不断运抵界头。这些物资是从敌人眼皮下运出来的。先由挑夫零星转送到县城坝子北边的山村中,然后集中骡马夜间偷运走,常常一夜就运走数十、百驮。

    这件事,使张问德大为兴奋。他不仅看到这些物资对后方的作用,更看到一个极好的不可放掉的战机。这些物资的顺利运出,说明控制腾城的日军力量实在太小了。他们除了守住一壅空城,加上应付南面时常来的游击骚扰(洪行副师长带领少量队伍开展的),此外,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不是很好的攻城时机吗?此时不攻,还待何时?他按捺不住了,下决心要和顾葆裕商讨干这件事。为了有充分的发言权,他先和彭劢参谋长去查看了前方防线。

    腾北防区与敌占区之间的防线,设在龙江支流、明光大河下游的灰窑江上。预二师守住向阳桥和天生桥两道险关及固东坝尾的马站街,看似是保险的。实际防线距县城仅二十多公里,如果日军出击三个小时即到,只要集中数百千把人来,即不难突破。张问德查看后,大吃一惊。如此单薄的防线,敌人一旦突破,界头的偏安局面就无法保障了。

    他回到界头即与顾葆裕倾心相谈。他力主将防线向前推进到县城坝子周围的山头上,并抽一个团向南伸展,截断日军后路腾龙路。他保证从南面各乡调几千壮丁,一二天即可挖断一座山,将腾龙路堵死,使守城日军成为瓮中之鳖。实际上他是再次提议取上策了。

    “张老县长的胆略我很佩服,可我实在力不从心呀!”顾葆裕很客气地回答,实际完全不理睬张问德的主张。当然顾葆裕知道,张问德不是一般的县长。宋希濂曾打过招呼,对这位老县长要特别尊重。他是李根源的少年同学,也是军政部长陈诚的老岳父谭延闽的老同事。他不直接带过兵,但在护国军中做过军务工作。他的建议也并非是对军事无知之谈。然而“你怎能理解我的苦衷哟!”顾葆裕的心里话不便说出口。

    原来预备二师是陈明仁从四川接收的地方部队,装备都很差,士兵穿的是破衣烂衫。四个多月前在昆明训练时,蒋介石到昆,叫陈明仁派出一个加强营去警卫。他把好衣服集中给加强营穿。碰巧蒋介石又在郊外见到一支修筑工事的化子兵,穿得很烂,也是预备二师的。蒋介石就认定陈明仁阴一套阳一套。

    立即撤了他的师长职,调任七十一军副军长,明升暗降。陈明仁据理力争:“我的兵穿得烂,只能怪军政部,只能怪你自己。”并当即扯下中将肩章交还蒋介石,弄得蒋介石无言以对,狼狈至极。但蒋的成命是不可更改的。结果就是顾葆裕取代陈明仁当师长。前车之鉴,他只能绝对听蒋介石的,他没有陈明仁的胆量。预备二师拨归宋希濂直属十一集团军,临时派到腾冲打游击,他已窝着一肚子火,认为把他往死里送。

    现在难得有个偏安一隅的环境,顾葆裕苦心追求的是补充兵员,训练新兵,利用时机,扩充实力,决意避免打仗,更不会主动去进攻敌人了。所以他只是和张问德兜圈子:“张老,我对你说真话,我是个军人,不可能像你一样自由谋划。”

    彼此话语都是客气的。但两种思想,两种态度,无异于不相容的水火。张问德一时激动失口说出:“别看我年老了,我要是带着一师人,就敢下这个决心。”

    顾葆裕只是笑笑:“张老,请不必过于急躁,反攻迟早要实现的。”

    张问德还他一个苦笑。他本想再说:“作为一个前线司令官,首要关注的问题,应该是瞅准好时机,如实上报,积极请战,把握住胜利。”但他终于忍住了,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怏怏而别。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看着民族危亡,看着人民受难,勇敢出战的将领,在国军中应该不会不有吧。但这样的将领在哪里呢?

    第二天早上,张问德酣睡不起,他感到全身没劲。突然秘书来告,顾师长带着警卫来看他了。他急忙起身迎接。

    顾葆裕告知张问德,昨晚宋希濂转发来委员长电令:获悉二零零师师长戴安澜已在缅甸阵亡。由部下运着灵柩回国,最近可能到达腾冲北面的大山中,绕道怒江上游过江,要他去迎接。

    他是来请张问德给找一个向导带往片马等候。同时告知彭参谋长留在界头,望张县长配合他作好防守工作。

    张问德一听到戴安澜死讯,即时泪流满面。他昨夜想像中的将领,就是戴安澜这样的人。国家需要这样的师长,腾冲也正需要这样的师长。恰在这时听到他的噩耗,怎能不使张问德倍感伤痛呢!他当即决定要和顾师长同去迎接戴安澜灵柩。他要去呼唤国魂,去呼唤戴安澜精神。他一定要去,顾葆裕没法劝阻,只好同意。当即决定各自收拾行装作准备,翌日起行。

    顾葆裕走后一会,张仁勇、李义忠带着邱天培来见张问德了。

    原来邱天培已逃到昆明,保山专员李国清将他带回保山后,又向宋希濂要了一个班的兵押解着送回腾冲交印,张仁勇、李义忠带路一起回到界头。

    也不必寒暄问候了。邱天培向张问德交出两方铜质大印。

    一方是“云南省腾冲县政府印”,一方是“云南省腾冲县参议会印”。自然没搞什么交接仪式了,是两人面对面、手把手交接的。昔日县太爷的威仪在邱天培身上,已荡然无存。他的口才也不在了,似乎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他只希望拿到一纸收据就离去。

    张问德一心想着迎接国魂的事,那比迎接这两方大印还重要得多。他也不想多说话,但他还是不得不问邱天培几句:“没有别的交待了?比如财政问题,什么案件呀之类?”

    “呃呃,没了没了。财政手续要财政局长才说得清。不过,我走时知道财政有亏空,没有富裕。”邱天培讷讷而言,“案件本有一些可谈的,不过不关抗战的事,就不谈了。”

    “不对吧!”张问德提醒他说,“关乎腾冲抗战的事,有一件你得说清楚。你向省政府报告,说腾冲有投敌分子,请省府追究,到底有什么事实根据?”

    邱天培想了一下说:“事出有因。然具控实非本意。”

    “有什么因?具控非本意,是何人意?说清楚呀!”张问德催促说。

    “是刘伯龙对我说的。按他的主意办,他向军内告,我向省府告。”

    “哦!又是那个金老板的密告。你知道金老板其人吗?”

    “我知道有这么个金老板,但不知其详。”

    “你现在可知道了?”

    邱天培摇头作答。

    “那我告你吧。金老板,原名金木一雄,是个日本间谍。现在是驻腾日军参谋长。”

    “啊!”

    “刘伯龙已解送重庆军事法庭受审了,你是否知道?”

    “不知。唉!”邱天培挤出了几滴眼泪。他脸色苍白,瘫坐不语。他从昆明回到保山后立即被解往腾冲,确实不知道刘伯龙已被拘押的事。他的眼泪是急出来的还是悔恨带出的不得而知。但他不像刘伯龙那样满不在乎,倒是清楚的。

    “你们两个都是恶人先告状。要当恶人,就该对日本侵略者表现恶嘛。你想怎么办?”张问德逼视着邱天培问,他也不知道对眼前这个邱天培该表示出怜悯还是表示憎恶。

    邱天培哭丧着脸说:“我上大当了,诬告了人。我写个报告去申明洗涮,请张公拉一把,代为向上转呈。”

    邱天培很快写出报告,交给了张问德。并问:“还有什么事吗?”

    “邱先生,”张问德只好这样称呼他,“你可以走了。无官一身轻嘛。我没工夫陪你,要赶去迎接国魂,要在腾冲坚持做抗战工作,这都与你无关了。你快走吧,这里烽火连天,我没法保障你的生命安全。”

    邱天培耷拉着脑袋走了。

    一段历史结束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