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斌

    张奇高中时与我同班，矮胖、鼻梁上常架着副宽边眼镜。也不知什么缘故，同学们给他送了个绰号：“老痴”。“老痴”干什么事都慢条斯理，且神情极专注，特别是有谁请教他问题的时候，他能翻腾出好几本参考书来，在你课桌面前讲得唾沫星子乱溅。讲完了，还怕你不明白，过一会儿又转回来，非再给你补充补充不可。

    “老痴”一系列故事，是在我们上高三时班里转来个女生韩依依之后。韩依依来自湖南，修着长长的黑发，一对眼睛清澈明亮，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看上去很有点水乡甜妹子的味道哩！

    韩依依的到来如晴天丽日的一轮艳阳，又如漫漫长夜中的当空皓月。只不过那时我们仅仅视之为一道风景、一束鲜花、一盘佳肴，独自慢慢品尝而已，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而“老痴”却暗自打起了歪主意，吃饭或课间时，“老痴”总凭着他那副高倍“望远镜”往女生群里搜寻。有几次晚自习下课，我亲眼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跟在韩依依身后尾随老远。当时我想：谁朝他屁股上揣上一脚，那才解恨呢！

    这天，“老痴”越发不对劲了，他一直脸红如潮，镜片里跳跃着不安分的光芒，看来他已按捺不住某种兴奋了。

    果然，晚饭罢，他把我拉到操场篮球架下，说是同我探讨一个问题：“向东，你懂得多，如果一个女孩约你出去玩，是不是说明她喜欢你，该咋办呢？”我笑嘻嘻地问：“是不是哪位女孩给你写情书了？”他忙说：“我只是打个比喻，可别胡乱猜！”我笑他痴，随带煽动性地说：“千万别错过机会，不然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第二天，听人说韩依依头天早自习在“老痴”外语课本里夹了张纸条，约他晚上九点半在学校前面桥头上见面。那“老痴”在桥头等了半夜也不见韩依依的影子。

    从早上到晚上，老痴都闷坐在教室里分析昨晚韩依依未赴约的缘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韩依依肯定有什么事，比如老师找她帮忙刻卷子、批改作业呀什么的，或者她患了什么病，后一个想法可不是他希望的。分析到这儿，“老痴”心里就宽慰了许多，于是干脆给韩依依写了封短信：“依依，我知道昨天你肯定有事，虽然我在寒风里等了几个小时，但我心里暖烘烘的！”

    当天夜里，“老痴”把这封短信夹在韩依依的外语课本里，想着第二天早读时，韩依依看着字条的神情，“老痴”脸上便充满了光辉。

    更令“老痴”兴奋的是事隔一天的早自习，当他看到又一张约他晚上见面的信后，他几乎激动得要流出幸福的眼泪。他暗忖道：怪不得韩依依早上一直抿着嘴笑呢！遗憾的是，这种幸福只持续到晚上十二点以后，“老痴”没能等到他心上人，失望感便包裹全身。令他更为悲凉的是这样的书信来往持续重复了三次。终有一日，韩依依发现“老痴”给他的纸条后，脸上便有了愠怒，把纸条一点点地撕成碎片，不动声色地踩在脚下。“老痴”这才感到事出蹊跷，好在韩依依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高考罢，“老痴”考中了上海复旦大学，我和韩依依则考上了郑州大学。四年后，我俩又同分到一家省直机关工作。这样，我凭着自己高挑的个子、俊俏的脸庞，找了各种借口约韩依依玩，她也总是抿着嘴笑算是应允，于时，公园、河畔便因多了一对情人而平添了许多诗情画意。

    冬日，一个雪花飘零的黄昏，我俩相伴到市外去郊游。走了很长一段路，在一望月亭边，她依在我的肩头，两颊绯红，眼睛望着天边蒙蒙远山，问：“还记得‘老痴’吗？这人真有趣，还老是给我写信！”

    我笑了起来，爱情之火的燃烧，冬天雪景的惬意，使我有点醉晕了头：“知道他收到你第一封信是谁写的吗？”依依有点不解，秀肩从我身上慢慢挪开，我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神情，“……是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后来，他收到的那几封也是我代你写的。”

    “你……老痴？……”依依往后连着退了两步，用极其陌生的眼光看着我。

    那天郊游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依依都怏怏不乐。我约她出去玩，她总是勾着头说有事，或躲躲闪闪的，不给照面。我倾尽所能写了几封缠绵悱恻的情书，也是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一个人到郊外游荡，远远看见韩依依坐在一个戴宽边眼镜家伙的自行车后。车子越来越近，原来是“老痴”。这家伙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很有点神气劲儿。我慌忙躲在梧桐树后，“老痴”慢悠悠地骑车过去，我分明看见韩依依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再后来的某一天，许是韩依依与“老痴”结婚的前日。“老痴”满脸红光地来到办公室请我吃喜糖，他给我说：“那时真多亏你，要不，我可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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