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拗不过他,只好掉转了车头,只好拉开车门,只好让孙红塔上了车。
洗脚去洗脚去。孙红塔坐在车上,嘴里不停地说。
还是那个孙红塔吗?一路上我在想。
孙红塔就是我们那个村的村主任孙红塔,没出过远门,当主任一年后,孙红塔对村里的干部和组长说,走,去葛洲坝看看。他每次说那话都底气十足。
每次说起到葛洲坝看看,就有干部不满,当着他的面说,孙主任,下回,你真要带我们去了,都让你哄了好几回了。
孙红塔听了,红着个脸,一笑。
孙红塔那天听收音机,说有个村的村主任,拿着村里的钱游山玩水,结果掉了职。
孙红塔再不说带着干部和组长去葛洲坝了。
后来,有个组长,自己掏钱,去了葛洲坝。回来后说,孙主任,葛洲坝气势大呃。他就说一句,再不往下说。孙红塔支棱着耳朵听,再没听到下文,样子急急的。
那个组长说,你自己花钱去一趟!孙红塔瞥一眼组长,然后狡黠地一笑。
天还没黑尽,城市边沿的灯光就强烈起来。一直以来,我习惯了这种灯光的刺激。孙红塔会习惯吗?他要带我到哪家洗脚城?出租车在向洗脚城靠近。
孙红塔的手臂让田三皮砍了一刀。
田三皮很少住在村里,多半在城里。那天,他约了几个黑道的人来捕孙轻卡塘里个头大的鱼。
孙轻卡的黑毛狗汪汪地叫,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他不敢做声。
孙红塔看见了,说,孙轻卡,那是你的鱼呃。
孙红塔就报了案。田三皮就进了派出所。第二天,田三皮从派出所出来,拿了把雪亮的砍刀,就对孙红塔下手。孙红塔手一举,砍刀果断地落在手臂上。
孙红塔说,田三皮,我愿意挨你一刀,你走远点儿!
田三皮收了刀就走。孙红塔的手臂看样子伤得不轻,他一路用手捂着,走到了村医疗室,缝了几针。
孙轻卡跑过去看,看着看着,就过意不去,说,孙主任,你是为了我才挨的刀,年底,鱼起上来,再过来谢你。孙红塔说,不用不用。
大热天,孙红塔一件皱巴巴的短袖衣衫穿出来,有人看见孙红塔手臂上的刀疤,就说,田三皮那一刀不轻呃。
我也看见过他手臂上的刀疤,就在他挥手示意村干部拉我家的猪时。
孙红塔示意司机停车,并用手指了指一家洗脚城。
’孙红塔怎么也不让我付出租车费。他拿出一张大钱,静静地等司机找了零,才对我说,小子,走吧。
我有点不情愿地躺在了睡椅上,漂亮的小姐就抓住我的脚洗起来,我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孙红塔给我花钱买来的舒服。
那年秋天的下午,村主任孙红塔领着村干部来我家拉猪抵费。娘对他说,你拉吧。
我说,只要我在,你孙红塔就别想拉走我家栏里的猪。
娘说,让他拉吧,你有本事,就出去。
孙红塔跟着说了一句,你有本事就出去。
我走的时候,骂他,狗日的孙红塔,你当不了一辈子村主任。
背后传来的是孙红塔的声音:小子,你有了本事,再回来让我瞧!
我快速地在那条高低不平的村路上走着。路边的一棵柳树上,一只躲在树阴里的蝉在尖锐地叫。
我去了隔着很多乡村的城里。
我在城里的一家报社做起了记者。我的名字不断地在报纸上出现。
我也不断地得到孙红塔的消息。
最初是田三皮那年年底给他道了歉。三皮说,要是你孙主任报了案,我三皮就进去了。
接着是孙轻卡送给他的鱼,他没要,一半给了孙势微,一半给了孙如丝。那是村里最困难的两户,也就是年年让县里书记和县长挂念的两户。
再就是他在交通局跟局领导拍桌子,不给村道硬化指标就不走人。局领导考虑了很久才给了指标。孙红塔在城里找了一个20多人组成的施工队,风风火火地修起了村道。
社领导安排我去写写这个村主任,写写这个孙红塔。
我必须回到村里。在此之前,我给娘打了个电话。
孙红塔很快就知道了我要回来的消息。
孙红塔跟我并排躺在睡椅上让年轻漂亮的小姐洗着脚。他侧着身子对我说,小子,我就对你说三件事。第一,你要回来的消息,是我从你娘那里得来的。第二件事,那一天,我回过头来给你道歉,你跑了,好在你跑了,不然,我会在村里愧疚一辈子的。第三件事,洗完脚,请你喝一杯。
出来时,我说,孙主任,我还要写写你,请你喝两杯,就两杯。
孙红塔一听,笑着说,你别写我,要写我,我就只喝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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