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马小城又来到了刘榛叶家里。刘榛叶哥哥大吃一惊,看见小伙子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了。颧骨高,眼窝深,眼神黯淡,一副严重病态,就跟一副骨头架子似的。马小城这一回来,不是自己开车,是朋友开车送他来的,他已经虚弱得不能开车了。他说他一定要找到刘榛叶,解开心中谜团,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他对着刘榛叶哥哥,眼里流淌出了思念的泪水。哥哥终于被感动了,把妹妹的一封信给了马小城,说是看看有没有希望。大凡在外面做皮肉生意的女孩都有一个秘密,都不愿意让家人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准确地址,她们在外面也全都是用的假名字,什么索丽娜,钱爱丝等等类似于外国女人的名字,只有挣了钱从良以后,才又开始恢复自己原来的真实姓名。刘榛叶现在虽然不做皮肉生意了,但却养成了习惯,只给家里一个信箱。马小城查出那个信箱是在北京海淀区,他就去了海淀。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寻找在人山人海里。他以自己的住宿位置为中心,然后放射性的向东南西北走,再向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向走,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海淀区,他的眼睛每一天都在扫视着每一张来往行人的脸,他看着那一张张神情焦急的陌生脸庞,竟然觉得那些急匆匆的行人好像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做强盗,他因此对人类产生了恐怖和厌倦的感觉。有一天,遇到了瓢泼大雨,他虽然也想和其他人一样躲进商店里或什么铺面里,但内心里又不忍放弃尊贵的感觉,在他认为,不买东西躲进商店里避雨就类同于是做贼,他绝不那样做。他病倒了,病倒在宾馆里。服务员发现他病情严重,空空空咳嗽,有时咳出血来,宾馆派人把他送到医院,但医生不能确诊他得了什么病。
马厂长派人去北京把儿子接回家来,儿子整天昏昏沉沉,急得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马小城每天昏昏嗜睡,经常梦见和刘榛叶在梦里热烈拥抱,享受爱情,也经常在梦里遗精。遗精这种病是越遗精越虚弱,越虚弱就越不固精,也就越遗精,遗精病搞得他心神恍惚,体弱难撑,到后来居然害怕起睡觉来。因为在梦里,有时梦见和刘榛叶性交,有时梦见和母亲性交,当自己急忙从梦中醒来想要遏止遗精时,精液已经发泄出去了。这种病,不好意思和家人说,也不好意思和任何人说,心理负担日渐加重,病情也就越来越重了。
遗精病是怪病,据民间郎中和懂得巫术的人说,这种病是跟上死女子了,死女子因为活着的时候没有和男性发生过性关系,所以死了以后一旦寻到如意郎君,就不肯罢休地跑到男子梦里和男子无休止的发生性关系,直至把男子消耗死。人存不住精,人就很难存活了。
马小城不想死,暗中寻访治疗遗精病的办法和医生,他打听到一位能下阴间的民间术士,那位民间术士告诉他一个偏方,说是找一个牛角,每晚睡觉时把牛角套在生殖器上,可以治疗遗精。他到农村去寻访牛角,好不容易找回一个牛角来,他把乳黄色的牛角钻了两个小孔,在小孔里拴了两根细绳子,每晚睡觉时就把牛角套住生殖器,然后再把两根绳子拴住自己的腰,好像自己的生殖器是一个坚硬粗大的乳黄色的牛角。但不管用,这个偏方仍然不能阻止他在睡梦中梦到和刘榛叶和母亲性交,也不能阻止他在睡梦中一泄如注。这样做,虽然不能治疗遗精病,但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精液射到褥子上或者射在铺垫的毛巾被等物件上,那样射精,让他心理上非常紧张,充满精神负担,不敢好好睡觉,总是怀着预防遗精的心理负担迟迟睡觉,因为有了提防,所以每次在梦中梦到自己要射精时,他就急忙惊醒,用手捂住生殖器,但每一次捂住都迟于射精,每一次急忙捂住生殖器时,生殖器却已经一泄如注了,那些精液到处乱射,射得很脏,让他内心十分恐惧,害怕有一天被母亲突然发现,被母亲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现在不怕了,精液都射进了乳黄色的牛角里。
有时候,马小城感到自己思维混乱,感到世界混乱,好像自己不是存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这个世界让他莫名其妙甚至充满绝望。为什么会梦到母亲,为什么会在梦里和母亲性交?他相信所有的男人都做过同样的梦,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母亲和儿子最亲密无间,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任何一点相互利用的隐私心理,那种纯真的感情是启动男人生理功能的真实本源。以此而论,在他的生命意识里,刘榛叶曾经对他的坦诚让他在心里给她留有着一个类似母子情结的位置,所以他常常梦到两个女人,一个是启蒙他生理功能的女人,另一个则是完成他生理功能的女人,他知道在他今后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刘榛叶。
马小城不断给刘榛叶写信,刘榛叶不断地看着信哭。刘榛叶不敢离开那个城市,害怕走了以后就再也收不到马小城的信了。这已经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点希望了。
有一天,刘榛叶打开信,先被信纸上的一小片血红吓了一跳,然后怀着紧张的心情开始读信:亲爱的榛叶,我不是骗你的,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经常咳血,这是我在给你写信时,突然咳出的一口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离开我,躲避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又真的想知道是为什么。我总想忘记你,但总是忘不掉,我真是太爱你了。更让我承受不了的是,我不知道我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再躲避我了,我已经感觉到我就要死了,只是临死前见不到你,我会死不瞑目。你能见我一面吗,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刘榛叶看着信,泪如雨下。她不时地听到空空空……空空空的咳嗽声,每一次空空声都让她看见眼前喷散出一团一团鲜红的血星子,她突然恐惧地颤抖起来。她看见她的父母和哥哥正在用一双双善良的眼睛盯着她,问她到底想干什么?父亲长年在水田里插水稻,已经下肢静脉曲张,肉皮下那一条一条鼓起的静脉像一根一根蓝色的筷子,两条腿活动的时候,那些鼓动的蓝色静脉又好像一条一条大虫子在肉里爬动。她惊魂不定,扪心自问:莫非父母和哥哥的辛苦劳动,就只是为了让她学到一点琴艺而去做皮肉生意,去干那种挣了钱却不敢说出钱是怎么挣来的营生吗?
她觉得她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她终于决定,去看马小城。
她看见马小城已经消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人形了。简直就是一具骷髅,简直就是一具骷髅。她在心里不住地说,但好像不是对自己说,好像是在很愤怒地对谁说。她非常痛苦地趴在马小城身上,痛哭道:“小城,我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真的想不到啊!”
马小城倒是很镇静,好像已经是一个得道的高僧,对人世上的什么事情都看明白了,再不会动心动情了。就那么很镇静地躺着。
马厂长看见儿子如此平静,看见姑娘坐在儿子旁边把头埋在儿子怀里哭得那么伤心,自己真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去那种满胸怀的成功感此时消失殆尽。毕竟是父亲,看见自己的儿子很可能就要死了,怎么能不伤心呢?这个父亲,终于在内心里忏悔道:我要是不当官,就不会有那两次嫖娼,儿子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可怜的结果了。这官当的,把自己儿子也害了。
马厂长轻轻地拽了拽刘榛叶肩头上的衣裳,示意刘榛叶跟他走开一下。在另一间屋子里,马厂长做出乞怜的样子说:“你要是能救活他,我同意你们结婚。”
“我要是能救活他,也绝不是为了你!”刘榛叶咬牙切齿地说。
马小城说自己就要死了,特别是这房子,让他感到像坟墓一样憋闷,他想到宽阔的地方去,想到楸树河边去,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楸树河。他回忆起小时候在河边的水洼里寻找蚯蚓给父亲做钓鱼的鱼饵,想起那些箭一样飞速穿行的白条鱼,就觉得人离开了小时候就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马厂长的司机开着车,拉着马小城和刘榛叶去了楸树河边。司机从后备厢里拿出折叠椅子,马小城被搀扶到椅子上,冲着几乎干涸的楸树河。他声音微弱地说:河就像人的生命,也会有结束的时候。
楸树河已经是一条很细很细的流水了,好像说断流马上就会断流似的。
马小城有气无力地说:过去,这里有一条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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