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脑袋瓜里乱糟糟的，居然只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那不是我写的。”话音刚落，心中便连连暗骂自己是个十足的笨蛋，对方只提到了借CD的事情，我却连情书的事都吐露出来，彻底丧失了将桌上摆着《恋恋风尘》CD这档子事归结为一桩巧合，并对情书的事死不认账的机会。
章薇薇忽闪着大眼睛，吸了一口气，说：“好吧，可是，我让袁蓬帮我比对过字迹，你知道的，她每天都收全班的作业，她说那张数学作业纸上大大的英语字母就是出自你手。”
我尽量装得不动声色，然后平静地说：“袁蓬的结论一定算数吗，她说是就是啊？”但感到头皮上出的汗已经流到了脸颊上，便不由得用手背去擦了擦。
“芒种，你不用害怕，袁蓬是我的好朋友，这件事她不会告诉第四个人的。”
“我没有害怕——”
“芒种，前一阵子，我本来觉得你会来找我说清楚的，过了这么久，你也只是盯着我看。我鼓了很久的勇气，今天主动来找你了，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不勇敢。”章薇薇略带焦急地打断了我。
“我……”羞愤得一时语塞的我，想到之前面对章薇薇投来的目光，我居然还屡屡和她对视，真想此刻赶快发生十级地震，地上裂开道大口子，我钻进去以便立即脱身。
幸好，此时响起的早自习铃声，帮我解了围，我转过身，快步跑向了教室。
在食堂吃完晚餐后，整个晚自习中，我一步都没有走出教室，始终把自己钉在座位上，避免再和章薇薇照面。我看着书本，看着周围奋笔疾书的同学，看着手头一摞摞当初带着雄心壮志购买于图书大厦，如今还是空空如也的模拟试题；想到了每个节假日前，自己背回家，却在开学时又原封不动背回学校的鼓鼓的书包，唯一不同的只是回到学校后，放假前一同装填在书包里的满满雄心却不在了；想到了自己也曾制定出一个个激动人心的学习计划，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推移，由于自己沉不下心学习，那些计划无一例外地都经历了起初的踌躇满志立下誓言，晃荡了几天后下定决心每天熬夜追赶进度，到最后计划彻底泡汤的过程，这种循环叫我背上了沉重的负罪感，叫我感到泄气；想到了高考迫近，很多知识甚至都还没有弄懂，每个科目，都没有让自己满意的成绩，我渴望着大学的生活，可是目前的我又能进入到一所什么样的大学呢；我又看到了身边正插着耳机，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漫画书，不时露出会心笑容的石磊；想到了我正经历着的一天天学不进去，想开小差又玩不踏实的不安时光；想到了自己因为害怕被班主任开除出实验班，而在考试前感到的焦虑和公布成绩时脊梁上的冷汗；想到了自己居然沾染上手淫的习惯……我突然感到自己简直是个不配拥有光明前途的胆小鬼，是个卑劣不堪的懦夫，我对自己感到恶心。
脑子里盘旋着的这些东西，让我泄气，几个小时的晚自习结束时间到了，我看着包括章薇薇在内的同学们收拾好书包一个个地走出教室，我感到万分压抑，不仅是膀胱，心里同样如此。我从教室一隅摆放扫帚用的三角柜子里，翻出自己藏在里面的足球，抱在怀里，来到操场。
黑魆魆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我将足球摆放在地上，右脚用尽全力踢去，将其“砰”的一声踢到操场上相反一侧的尽头，那声音就像深沉的鼓声，在偌大的操场甚是明显。我沿着足球的轨迹跑过去，在黑暗中费力地寻找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找到后，依样一脚，再踢回另一侧，并跑过去寻找，几经反复，我感到了疲惫，踩着煤渣跑道走到了围墙前，墙外的路灯发出稀疏的灯光，我仰头看着那些混浊的光线，想起了童年时听着牧云的琴声，站在玻璃窗前，观察黑夜中路灯的情景，我的耳畔仿佛想起了《寂静的声音》的旋律，即将成年的我在灯光下形影相吊，聆听着，那只有我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呆立许久之后，我取出自行车，走向校门。
在我右腿跨过车座的一刹那，我看到章薇薇站在校门口传达室的灯下，正笑盈盈地望着我。我的嘴唇抖动着，盘算着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她走上前将一瓶冰镇可乐递到了我手里。之后，我和她骑车经过灯火通明的长安街后，各自回家。
此后，因为高考临近，学校出于让学生放松调整的目的，不再举办晚自习。放学后的傍晚，在校门口，我总能看到章薇薇。即便有时我和一些同班或外班的男生，等待操场上训练田径队员的体育老师下班离开之后，已经偷着踢了很久的足球，也概莫能外。
我们在自行车道上漫无目的地骑行，那个时段下班高峰还未消退，公路上车流滚滚，两人很难并肩前进，大部分时候，我放慢速度，跟在章薇薇的车尾后面，一前一后地骑行。有时候，我会跟着章薇薇绕上长度颇为可观的一段距离后才进入回家的路径。
“说点什么。”在降旗时间，被天安门广场的交通管制拦住时，我把车停到章薇薇身旁说。
时值盛夏，夕阳把观看降旗的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扭过头望着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居然和我聊起英语动名词和分词的用法来。我们的英语老师口语很棒，却从来不讲语法，上课时总是和学生东拉西扯地聊天，或者干脆放部英文电影打发时间，至于什么虚拟语气、倒装和不定式之类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完全就是一团糨糊，章薇薇起头的话题真的把我搞晕了，于是耐着性子听她讲完话后，我便不再作声。
交通管制结束后，我们便继续穿过广场，一前一后地骑着，我觉得还是这样骑行，比肩并肩来得舒服些，不会感觉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可跟在这位女生身后漫游般地骑行，总归比在家中挣扎于集中精神学习的煎熬里，要好过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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