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得滴水成冰,手指尖都感觉到麻木。尤其是拿了红头文件的手指尖,不舒服的感觉更是强烈。手机来短信,又有人请黄超吃饭。据关广林说,一到年底,最多的是散伙会。新的领导班子已经宣布,新上任的唐市长每天日理万机。
灰碉堡里到处洋溢着悲伤和清冷的气息,唯有那些高升的人才显出一点喜气。
有一回在厕所里,终于碰上唐小果市长,他向我简单传授了一些金科玉律:
两边开炮,中间卧倒。情况不明,停止前进。
高峰地盘小,海洋场面大。
两条腿走路,一条腿觅食,一条腿登高。
唐市长是在暗示黄超什么呢?怎么听上去像是接头暗号,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
在机关里,看不到社会上的种种现象,绝望、悲观、渺茫等等,机关充满的是虚假与和谐。
隐隐中黄超听到一种传言,说唐小果的快速提拔与一位中央领导有关,而这位中央领导居然就是传说中我的父亲黄志伟,所以这小子才会说这,他还要感谢我。事情越来越不好玩了,谎言简直不着边际。
很多时候,一个男人需要勇气和担当。这次市政府调整干部,关广林的职位没动,依然是办公室主任。领导说本来要调他去做某个街道的书记,那是人人皆知的肥差,但是因为唐市长刚刚上任,对青山市的情况不熟悉,所以不肯轻易放关广林走。
关广林也参加各种饭局,但他向来不发表自己的见解,也不喝酒,只是吃菜陪笑,无声无息,像一滴水消失在水里,像一片雪融化在雪里,像一阵风吹散在风里。
黄超始终纠结于对二十四节气的拷问之中,从立春到大寒,这其中是否有他父亲的遗传?他不知道。从前他父亲是个农民,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父亲的责任是身教,而母亲的责任则是言传。
散伙会,务虚会,团拜会,机关里热闹得像过大年。接下来会议将更多,这会那会屁会的,各条战线上都不少。而且,满大街都是红色,什么时候都离不了红色,横幅、标语、彩旗、黑板报甚至喇叭里都灌满了红色激情。红色的出现,在寒冬里真是让人温暖和振奋。
我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无聊地翻看我的《务实笔记》,仅仅是冬季之后,已记载了好几项工作:
10月13日,青山市表彰本年度纳税百强企业;
10月19日,澳大利亚商务考察团访问青山市;
10月30日,青山市召开城市管理工作和创建活动动员大会;
11月12日,青山市召开创建全国消费放心城市工作会议;
11月12日,青山市首家农村社区股份合作社正式成立;
11月14日,唐小果市长接待日本广川町友好访华团;
11月25日,青山市隆重举行“和谐青山、爱心助学”助学金发放签约仪式;
12月3日,唐小果市长主持召开了市政府第三十八次常务会议;
12月10日,青山市市标正式启用……
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黄超母亲病逝在家中。老人家安祥地睡过去了,睡了三天三夜没有醒来。黄超怀揣着母亲的骨灰再次来到二梁山。寒风吹透了骨头,母亲的死让黄超从父亲非正常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母亲总算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归宿,黄超想把母亲安葬在二梁山上,她曾经去过的美穴地。父亲虚拟的坟地的那棵白皮松找不到了,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葬在二梁山上,母亲就算是和父亲合葬了。
青山市关于黄超的去处已传得沸沸扬扬。黄超在想,如果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话,就是拿起慧目师傅小屋里的工具,到对面山上去凿石铺路,能凿多少算多少,能铺多少算多少,就像参与保护我们的地球,从我做起一样。
开悟之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开悟之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黄超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了,不说假话不做虚事不开会自由地活着。水穷处,云起时,黄超真正领悟了英国人狄斯瑞里的话:“人生短得不够扯鸡毛蒜皮。”
满目萧条,又有什么要紧的,等过了这个季节,这座山又会满目葱茏,生机盎然。
刚刚安葬完母亲,手机短信乱闪。唉,没有手机干扰,我真的会与世隔绝了。是戴老师发来的:“香春怀孕待产。”
这边是安葬,那边是怀孕待产,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对,一个是结束,另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终点,另一个是起点。多么鲜明透活的生命啊!
此时,风真的很大,掀翻了黄超的帽子,把它吹到大震泽湖面上,像一片树叶在空中无助地翻滚。
刚刚几分钟过去,戴老师短信又至,既血腥又焦虑:“雪耳大出血,盼黄超速来!”
一个生命即将破晓而出,他是香春的孩子。黄超站在二梁山上,望着山底下的红旗,思绪一片混乱。是先到湖面上追帽子,还是马上下山去救香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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