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情，所以记忆。

    最近几天来，八哥总是恹恹的，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是冲着门口的方向，卧倒，不动。往常只要一说：“走，出门转转。”八哥必定是第一个从懒洋洋地卧倒假寐状迅速进入战斗冲锋状的家伙，匆匆地冲进储物间叼来它的专属狗链，乖巧地自己钻进松松垮垮的项圈里，叼着狗链的另一头往人手里硬塞。塞好后，一屁股坐在门边上，讨好地甩着尾巴满眼欢欣雀跃。现在不一样了，八哥拒绝走到门外的世界，套上狗链被拉扯到门口后，坐在门边再也不肯动一步，鼻子里发出哀伤的哼吱声，无限委屈。

    “嘿，八哥！”一声故作明快的招呼吸引了八哥的注意力，哀伤地趴在地上的八哥，犹豫半晌，呆呆地扭过头，慢吞吞地搜索这声音的来源。一只巨大的做成骨头棒状的磨牙棒被丢到了它眼前的不远处。安静的呆滞，它好像没看见，又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换了个更加疲懒的姿势，冲着门的方向趴倒。

    它知道，糖球从那里溜出去玩了；它不知道，糖球会不会跟小胖一样，从那里出去就不再回来。

    糖球是一只猫，纯白色，肉肉的一大坨，是他在上班路上捡回来的。十一月天已变寒的时候，他听见路边有细细的叫声，翻开草丛里的鞋盒，就发现了缩成一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糖球。糖球被捡回来的时候有点儿脏，他不敢给它洗澡，铺了厚厚的棉絮和绒布的鞋盒，这成了它的新窝，装了羊奶去了针头的注射器是他给它喂食的工具。

    小胖是一只仓鼠，最普通的三线，和善亲人不闹腾，从它的豪宅笼子里出来放风的时候都有八哥在旁监管，放风的区域是客厅里的那一大片空地，他会在地上撒几粒小木块、一颗红枣和少量鼠粮。小胖就在这片区域里开始它的寻宝之旅，一旦偏离航线想要钻到柜子沙发下，八哥就会尽责地叼起它，放到红枣或者粮食边儿上，甚至会把小胖放进自己的狗粮盆子里，这种情况只有一次，因为它在自己的饭盆里发现了毫无道德心的小胖遗留下的便便。小胖不怕八哥，八哥不伤害小胖，它们的温馨时光，直到糖球到来。

    糖球到来的时候，小胖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有余。在糖球还没能自由行动之前的某天早晨，被发现窝在它的豪华大宅的食盒内一动不动，再也没醒过来。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八哥在周末午后，趴在穿窗而入的阳光下一动不动，似乎在等那个扁趴趴、窜来窜去的肉球。

    他很好奇八哥为什么会那么博爱，从小胖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开始关照糖球，一狗一猫吃睡都在一起。糖球小时候，总钻在八哥肚子底下睡觉，八哥盘成一圈刚好把糖球包起来，从这一点来看，八哥是绝对的暖男。

    再大一点，八哥出门都会带着糖球，糖球不像别的猫咪那样不爱出门，也不像别的猫咪那样一出门就撒欢到找不到影子。糖球的活动范围只在八哥周围一米，走累了不想动就会跳到八哥背上，像一只猫骑士。跟八哥不同的是，它拒绝任何其他人的抚摸，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会弓起背喵喵地叫个不停。每当这个时候，八哥就会小碎步跑起来，远离靠过来的人。它们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儿。

    再后来，糖球死了。不知道是出门吃到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上午还活蹦乱跳的糖球跳上窗台后，突然就倒在了那里，他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它已经发硬了。

    “八哥，糖球走了，死了，不回来了。”八哥抬起头，湿润润的清澈的大眼睛呆呆的，含着哀伤。他知道它明白了，它很聪明，恐怕他把僵了的糖球抱出门埋了再没带回来的时候，它就知道了。它什么都知道，它只是在怀念，不舍它和它们的相互陪伴。

    “八哥，不要怕，我还在。咱们在一起。”他把八哥抱了起来，团在怀里。它轻轻地呜咽着，在他怀里把头埋得更深。他轻轻抚摸着它，安慰它，也安慰他自己，甚至在想，要不要再养另外的糖球或者小胖，毕竟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而寂寞的它总要有谁来陪伴。

    因为有情，所以记忆。不管流逝过多少时光，记忆总伴着感情深深珍藏。就算老去，记忆不复清晰，它依然在那里，不离、不弃、不肯忘却。多少忘却了的事，不是真正的不见了，只是藏进了记忆深处，深到连记忆本身，都忘了把最珍贵的它藏在了哪里。

    当记忆荒芜，那还能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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