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人物

    王甫仁 年约二十余，美国留学生

    陈冰华 年约二十余，甫仁女友

    李素贞 年约二十余，甫仁之妻

    王老爷 甫仁父，年约五十余

    王太太 甫仁母，年约四十余

    王贵 甫仁家中之仆

    春香 甫仁家中之婢

    马利 陈冰华在美时佣人

    男女傧相各二人

    赞礼人一人

    李钧卿 李素贞之父

    胡葆中 媒人

    第一幕 求婚

    布景 西式读书室，靠右面桌上置一列洋装书籍，鲜花数瓶，桌右置靠椅一。左面置一衣架，旁放一圆式茶几，上罩白线毡，置茶具数事，古花瓶一，靠左面置一衣架，尽头为门。开幕后冰华坐椅上作看书状，马利在旁整理桌上书籍，电铃响，马利出同时王甫仁入，冰华同甫仁握手。

    王甫仁 密斯陈，近来好吗，一礼拜没有见面了（甫仁将帽子同手杖置衣架上，二人同坐于靠椅上）。

    冰华 我很好，就是这几天我心里很闷，许多天也没有接到国中来信；我正预备访你去谈谈，可巧你就来了，有什么新闻告诉我吗？

    甫仁 我昨天接到家里来信，令我赶快回国，说已经毕业，不必在这里久留，因为家慈很记念我的缘故。可巧昨天晚上有几个朋友来约我一块儿回国，他们定在下星期一，因为适好那天有船去中国。我愿意我们一块儿去，但不知道你能预备及吗？

    冰华 很好！就是下星期一吗？还有三四天工夫，有马利帮我，我想没有什么预备不及，就定在下星期一吧。但是船票你购了没有？

    甫仁 这倒不必你用心，我昨天已告诉他们了。临时多买几张好了。

    冰华 咳，光阴真快呵！我们想起五年前在上海的时候，许多朋友送我们上船来美国的那种情形来，依然还在眼前，觉得没有多大工夫，转眼就离国五年了。我想现在我们回去，和我们来的时候，这当中的变迁，不晓的几经沧桑了？

    甫仁 是的，我每每接到朋友来信说，“现在中国一般青年，对于现在中国社会的黑暗，国家的萎弱，他们很有志改建”，那么中国前途的胜利，全在我们一般青年了。

    冰华 我常想我们这次回国去，对于社会国家，要有种切实的贡献。但我想我们五年在海外，对于国内现状，不免有许多隔膜，到底我们回国去，对于社会国家的改良，先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甫仁 我们现在处在中国这种情形之下，我们为国民的责任，比较别国的国民责任更大！而我们这般在海外的留学生，将来回国后，更应加倍的负担，作个改良社会的先导！但我未到美国之前，看到许多留学生，当他们未回国的时候都是抱了极大的目的，并且都是主张拿良心去作事。但归国后未到一二年依然敌不过环境的软化，作起坏事来，更会出花样。所以我以为我们这次归国，就是注意不要被环境无形的软化，这是我们第一步的预备。至于说起改良社会国家的根本问题，据我的意思，应当先解决家庭问题。不知道你以为怎样？（马利持茶同点心上）

    冰华 我听到你这些议论，我真佩服你的高见。我们中国那样暮气沉沉，黑暗腐败的家庭中间，着实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有用的青年，而一般男女同胞在那地狱中度生活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不从根本去推翻改造，我想绝对不能正本清源。

    甫仁 至于说起根本问题，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婚姻要做到自由结合，因为家庭以夫妇两人为单位，若不是性情十分相合和爱恋的万不能免了种种的冲突，那便是好好一个家庭也变成地狱了！所以我的主张，解决家庭问题第一步，先要做到结婚的自由。但是，密斯陈！我说到这里，我要，请密斯陈原谅我的冒昧！

    冰华 王先生有什么话说请你说，何必这样客气呢！

    甫仁 我想我们俩自从到美国后，同学五年；密斯陈的道德学问，我是很佩服的；至于说到改良家庭社会的意见，尤其是志同道合，丝毫不差异的。我所以早想在你面前，提出一种请求，可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回国在即，不能够再容忍了！所以今天我大胆提出一种数年来心坎里的愿望。

    冰华 你有什么事可以请说，何必这样半吞半吐呢？

    甫仁 我们的感情既已如此，我愿意……我就是愿意我们俩永远结合……组织……组织个良善的家庭，然后再拿这种精神推广去改良社会国家，不但是能贯彻我们的主张，并且能得永久的幸福，但不知道密斯陈你能够……能够应许我吗？

    冰华 （低头不语作沉思状）我们五年在海外同学，彼此性情十分和洽而且互相了解的，你今天提出这种意思，我现在是已经明了……

    甫仁 （取出戒指交于冰华）从今日起，我们俩互相尊重神圣的爱情，希望你将我的微物，常常不离你的玉手。（对视不语者久之）我们俩从此可以享美满的幸福了，谢爱的神！你东西可以早点预备，我还要到几位朋友地方辞行去，我们星期一再见吧！（甫仁走出，冰华送到门口握手而别）

    冰华（笑而拍手）啊呀！想不到我又要回国了！（目注视戒指者久之）

    （闭幕）（第一幕完）

    第二幕 回国

    布景 家庭式，中间置方桌，上置古花瓶二，座钟一，老书数套，茶具数事。旁置二椅左首为门，右首一小茶几，旁置一靠椅。开幕后，左首为甫仁母王太太，背后立丫头春香，手持水烟袋。

    王太太 春香你看现在几点钟了？

    春香 （向桌上看钟后说）已经三点多钟了。

    王太太 王贵不是去接你少爷吗？干吗还不见回来，你去请你们老爷去。（春香下，同王老爷上）

    王老爷 太太你请我有什么事情？

    王太太 就是说现在已经三点多钟了，干吗甫仁那孩子还不见回来？莫非是你把信看错吗？或者不是今天回来？

    王老爷 啊！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又没有眼花！怎能看错哩！我想他如今天来，大概也快了。怎么王贵还不见回来？春香你去看王贵回来了没有？（春香下）（春香同王贵上）

    王贵 老爷，太太，我们少爷回来了。（手提行李等物）

    王太太 在哪里？（甫仁上）

    甫仁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行一鞠躬礼）

    王太太 甫仁你累了！赶快坐下吧。春香赶快与你少爷倒茶去，王贵你告诉厨房预备饭去。（向甫仁）你在路上好吧，走了几天？

    甫仁 托大人的福，一路很平安，走了一个月，因为适好逢到回国的船，没有担搁的缘故。

    王老爷 甫仁你这次五年在国外，现在准算学成归国，我和你母亲都是很喜欢的，心愿算完了一半了。但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未完结，我是顶不放心的，恰好前个月接到你信说不久回来的话，隔壁胡大爷就与你作媒，说的是李家你表妹，也是师范刚毕业，我想你没有什么不愿意；所以我已拿了主意，给你订婚了。过几天择个吉日，就可完了这件大事啦。

    王太太 你父亲为你也费了许多心思，我想你没有什么不愿意吧！

    甫仁 （面色惨白）爸爸，本来这件事，我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应该敬遵父亲的，但我有极为难的地方，还要请父亲原谅，就是我已在美国同一位同学陈女士订婚了！所以请父亲回绝李家的亲事罢！

    王老爷 什么？你在美国已同什么女士订婚了吗？

    甫仁 是的，是陈冰华女士，我在美国的同学。

    王老爷 这没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你同她是自由订婚的，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她说家中已给你订婚了，可以自由离婚的。解除婚约是极容易的事情，那又有什么为难呢？

    甫仁 我同陈女士的感情，既到订婚了，双方自是没有间隙，我怎么能解除婚约呢！况且我决不能无缘无故的负她，同她离婚。还请父亲原谅我——解除李家的亲事。

    王老爷 嗐！怎么你能不先禀告父母，在外边私定婚姻？现在你反拿着暗昧不明的婚姻，来反抗我给你订的冠冕堂皇的婚姻吗？

    甫仁 请爸爸不要生气，我也不是反抗父命，不过想这婚姻问题是我自身的问题，必须自己解决，旁人不能与问的。我们中国现在旧家庭的恶习，听了什么媒人的一片胡言乱语，强为撮合，使平素并无感情并不相识的，强为组织一个家庭，所以酿出许多的坏结果来。我在美国参观他们许多家庭，知道他们所以能够如此美满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是由自由恋爱而结婚的。

    王老爷 哈！这种话我一点都不懂。常听人说：你们留学生在外国，尽讲什么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不讲礼义廉耻，你要知道各国有各国的风俗人情，怎么好拿美国的野蛮风俗，来比我们礼义之邦呢？你岂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结婚必经的手续吗？

    王太太 甫仁你细想想看，不要教你父亲生气，事情尽可慢慢地从长计议。

    王老爷 你到美国几年我以为你一定有点见识，有点学问，哪知道你竟一味习了些外国皮毛，肚里面是空空如也。你还有面讲给我听呢？现在是我与你作主订婚了！你要怎么样？如你还要违背我的命令，我也不再来干涉你了。咳！居然有这种逆子……（顿足走入幕内）

    王太太 甫仁你不要惹你父亲生气，顶好你就将这回事情，详细对陈小姐说，或者她能原谅你！

    甫仁 娘呵！你不知道我的心呵！……（悲痛状）我假若顺了爸爸的命，叫我怎对得住我亲爱的冰华呵？……（哭）

    王太太 甫仁呀，你刚回来累极了！千万不要再伤心，你要哭坏了，叫我怎么样哩？有事可以慢慢的计议，你不要着急吧！

    甫仁 真叫我进退两难，冰华呵……我负你了……（痛哭）

    （闭幕）（第二幕完）

    第三幕 公园

    布景 公园中置一游憩椅，散置花数盆。

    开幕后王甫仁呆坐于椅上，低头作沉思状，看表说：已经四点半了怎么还不见来呢？起，在地上低头散步。（冰华上）二人握手，同坐椅上。

    甫仁 我现在受家庭的专制，我做了负心人……冰华我负你了……（痛哭）

    冰华 （作出极勉强的样子）这桩事我接到你的信以后，我就细细地想了……人事的变迁，真是万料不到的。

    甫仁 冰华！我想为保障我们神圣的爱情，也能够拒绝父命，脱离家庭，但我的双亲年高，只我单生独子。假如我和他们决裂，我实在是有点对不住良心。我的父亲，又那样激烈脾气。咳！叫我怎对的住我的冰妹哩……

    冰华 咳！咳！我既然拿神圣的爱情对你，我总要成全你这番孝心，体会你这片苦心，我倒没有什么难解决的。咳！专制！专制！就是万恶的泉渊，我们又何必作这无益的悲伤呢？现在我们圆满的希望，人生的幸福，虽被一阵横风吹散，但是我们还有家庭内未了的琐事，社会上应尽的义务……唉！罢了！只好象我们从前没有这回事一样。

    甫仁 我现在对于什么家庭，社会，国家里的事情，我实在是无心过问了，此后株守家园以终余生罢了！我自身的问题，尚且不能解决，怎么样叫我过问旁的事哩！

    冰华 咳！你哪里可以从此灰心短志，将你在美国时的怀抱、志愿，一旦受爱情上小小的刺激，遂付之流水。我劝你不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不要以为负我，只好埋怨你自己的家庭，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己的命运；为什么生在这种新旧交替的社会呢？……我们婚约虽解，友谊仍在，如你不以我陈冰华愚陋可弃，那依然我们是好朋友，何必求全责备呢！

    甫仁 咳！冰华呵！我感激你能原谅我，更能劝导我，安慰我，但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哩！咳！家庭的专制，就是剥夺人生幸福的工具吗？

    冰华 咳！这种事情，谁还愿意提到吗！（痛哭）我现在原物归君，从此后……（脱戒指还甫仁）我现在再拿我们的交情，我临别还希望你……我进个末后的忠告：就是我希望你从此将昔日的那种缠绵委宛的情，一剑挥断，宽怀释念。将来拿对我的这种感情，推广到社会国家，有一种贡献成绩。在黑沉沉万恶的社会里，你作个明星灿烂的先导者，完成你在美国的那种壮志雄怀。那时不但对得住你的素抱，也算不负我陈冰华一番殷望了……咳！想不到回国未到一礼拜，就被环境所软化！在美国不是说中国社会恶俗的害人吗？但万想不到这种切肤的痛苦我陈冰华身受了……

    （闭幕）

    第四幕 结婚

    布景 礼堂式，中置一方桌，上置花瓶洋蜡证书等物，桌前置花数盆。开幕后，冰华同介绍人胡葆中布置会场。

    冰华 密斯忒胡！我对于这种事，很没有经验，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布置？

    胡葆中 很好！就是这样布置。

    冰华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不知道外边预备好没有？王贵呵！（王贵进）

    王贵 陈小姐有什么事？

    冰华 你现在通知外边一声，说钟点已经到了，看他们预备好了没有？（王贵下）（王贵上）

    王贵 外边都预备好了。

    以下按礼单行礼（祝辞颂辞另详）

    行礼后新妇出礼堂，冰华随出，男女宾皆散出。甫仁一人在礼堂作忧郁状，低头而散步。（冰华出，向甫仁鞠躬）

    冰华 密斯忒王我与你贺喜。

    甫仁 咳！冰妹我想不到你今天会来，更想不到今天你来，还是这样对我……

    冰华 呵！你叫我怎么样对你？

    甫仁 我观在心已碎了！你还故意取笑我吗？

    冰华 我怎么敢取笑你，你今天燕尔新婚，正礼之夕，应当快乐，又何必向我说这种话呢？

    甫仁 咳！冰妹我不知你居心安在！

    春香 少爷……少爷……新人中毒了……死在地上了……

    冰华 什么事这样慌张？

    春香 陈小姐呵！不好了……我们新少奶奶死了……

    （闭幕）（第四幕完）

    第五幕 偿愿

    布景 公园

    甫仁同冰华在此园行婚礼后，二人相偕游园。

    甫仁 今天我们婚礼既完，我数年的心愿，一旦如愿以偿，你想我何等高兴，何等愉快；这是我近年来最得意的一天。我想我们这次结婚，不但是你我破镜重圆，就是我的父母都异常赞成，这是我万料不到的，但我现在要第一感激就是那天毒死新人的那人。不过我准想不到谁有这种侠情，来完成我们的婚姻哩！

    冰华 （作受刺激之状）咳！万事难以逆料，你且莫这样高兴！

    甫仁 真奇怪这自然界种种万物，也是要和人为难的，你看那天这公园里那种荒凉凄惨，何等悲伤，好象一草一木都拿一付愁眉苦眼的面孔对我。今日呢？喜气洋溢，色彩辉煌。我心里所想的，眼里所见的，没有一样不是令我愉快的！所以万事都是虚幻，唯心所造的事是真实的。

    冰华 咳！据今日的情形，想起我们从前的事来，简直同大梦一样，也无所谓喜，无所谓忧，我现在是大梦已醒，但你……

    甫仁 你这话说对了！你看世界上什么兴衰……治乱……喜怒……哀乐，哪一样不是苍天故意播弄人在苦海里边转圈子呢！哪一个人不是在那里醉生梦死呢？我本来是个有志的青年，可惜我精神上受了那种刺激之后，一天天心灰意懒，渐渐地趋于消极悲观。把我从前的壮志都付之流水。现在我自身问题已遂了心，那么，从此我希望你竭力的帮助我，完成我们从前理想中所实现的事情。

    冰华 （面色惨淡，慢慢地答道）你且莫这样喜欢，你以为现在大劫已过，宿愿已偿，从此可以享家庭的幸福吗？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是没有一定的，何况是情场中的变化呢？（叹息）

    甫仁 你说话很有道理，好象我们去年在这公园里，那一次诀别，已经破坏到十分，我决想不到我今生尚有乐趣和幸福，我更想不到我同你仍能结婚；可见万事不能逆料的了！现在我们自身的问题已解决，但是社会国家急需我们解决改良的事情尚多，我愿意我们奋斗去做我们为人应尽的责任。你何必这样消极呢？

    冰华 咳！你还不觉悟吗？既可由离而合，又何不可由合而离呢？

    甫仁 从前我们那回事情，不过偶然的事情罢了，你未免太多心了！

    冰华 是我意料到的，并不是偶然的事情！咳！甫仁呵！你还不觉悟吗？我知道你终久有明白知道的一天。

    甫仁 我不同你说这些丧气话了！现在天气不早，我们可以回家用饭了，还有许多朋友在家里候我们吃饭哩。

    （闭幕）

    第六幕 同归于尽

    布景 家庭式，右首置一方桌，上置洋装书数套，信纸水笔等物，方桌右首一长靠椅，左首置一小圆几，上置茶具花瓶照像等琐物数事，两旁置椅二，衣架一。

    开幕后冰华立于方桌旁，作沉想状，悲哭状，决心状，遂走到桌旁，用信纸写字（哭泣）。

    春香上

    春香 少奶奶，你写什么呢？吃茶吧！

    冰华 （慌张状）不写什么……你少爷呢？

    春香 在客厅同客人谈话哩。

    冰华 呵！你去吧！不叫你，你别来，知道吗？

    春香 是的。

    冰华 （由椅起身）咳！想不到我陈冰华今日这样的结果……咳！亲爱的甫仁呵！冰华这是末次同你通信了，我要郑重一点，看看有遗漏没有，还有同他说的话没有。咳！哪知道你十分钟以后，只能看到我的绝命书呵……？……（痛哭）

    看毕，从身上掏出小药瓶，注视……久之。作决意状，仰药倒于椅上，作难过抓心状。春香上。

    春香 少奶奶！客人等你用饭哩！呀！怎么你这样了！（惊讶，急跑出）

    甫仁 （急跑上至冰华侧）冰妹你怎样了？（注视）啊呀！这个瓶是什……你难道是……呵呀（取瓶往口中倒）……我的冰妹呀（大哭晕倒）！

    （闭幕）（全完）

    （见《晨报副刊》一九二二年四月一日、二日、三日、四日连载。原署名评梅女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