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河这匹无缰的野马又改道了。全村依靠着河水生息。可是,现在这段河床已干涸了,仅仅留下它奔腾的痕迹。沙枣树叶枯黄了,不断听到毛驴、牛倒地后大人们惊惶、悲伤的声音。家里都在拾掇能带走的物品。我知道,我们将要漂泊到陌生的地方。村里推举我的父亲出去寻觅水源,我想,离别这片绿洲已成定局了。
我怀疑那人的胡子简直集中了体内的养分。他骑在两个驼峰之间,那样子,仿佛在荒漠迷路了数日,仅仅剩下一口气,假若吹来一阵风,恐怕也会将他掀落在地。骆驼高昂着头,鼻子冲着干燥的天空一张一翕,却稳稳地走过来。
我跟在骆驼屁股后头,“哦!哦!”地穷喊。村里唯一的一条道两旁的门都张开来,小孩闻声迎过来,大人则用手遮在眉梢上望着。全村人都稀奇起来。
已是傍晚。村头的巴哈尔大娘捧出刚出炉坑的馕。
络腮胡子抚抚胸,作礼,指指骆驼说:“它有灵性,随它走吧。”
挨着的一户,是艾合拜大叔,他说:“年轻人,你能来到我们这儿,一定吃了很多苦,下来吃盘拉条子吧。”
络腮胡子再次抚胸致谢,他抚摸着驼峰,说:“随它走吧,它有灵性呐。”
我家住在村中央、父亲是铁匠。现在,铺子已经熄火了。满脸皱纹的母亲搓着手,说:“小伙子,进来喝碗羊奶子茶吧。”
络腮胡子的手一直按在胸口——他持续地作礼,只是俯俯前身,说:“谢谢,可不肯停,随它走吧,它有灵性。”
村西的路口已拥满了人——我想,全村像我这样的小孩都候在那里了,夹道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村里偶然来个客,简直成了全村的盛大节日,谁都期望客人能走进自己的房门。
库尔班大叔是全村有威望的老人,他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做礼拜的长褂,说:“年轻人呀,出了村就是无边的沙漠,今晚歇下吧。”
可是,骆驼照样迈着稳健的步伐,丝毫没有驻足的样子。我想,络腮胡子只是牵牵缰绳,他今晚准会住下来。他身上散发着神秘的故事的气息。一个人骑一头骆驼来到茫茫戈壁荒漠里的孤岛一样的村落,本身就包含了一个传奇故事。我进入了喜欢听故事的年纪。我渴望故事,像村里的人们那样渴望水源。我想,我们也将像他一样开始寻找另一片绿洲吧。
络腮胡子重复了那句话:“大叔,谢谢,随它走吧,它是有灵性的。”
第二天,我们准备全村迁徙了——一个难忘的日子,我的父亲深夜归来,他没能找着水源,这就是说,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古老偏僻的家园。大人们垂泪了,只有我这样的小孩奔来奔去兴奋不已。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兴奋。
库尔班大叔走进我家。和我的父亲叽里咕噜了一阵。父亲慌忙随他走去。我好奇地跟踪着。
村西一里外一片胡杨林里,络腮胡子躺在沙窝里。身旁,扒出了一个浅坑,好像他躺的地方埋藏着什么。他已奄奄一息。骆驼立在那儿,昂扬着头,鼻子嗅着空气。
当天,库尔班大叔率领村里的小伙子,在络腮胡子躺的地方掘出了水。父亲说:我们不离开这儿了。
我挺扫兴,我羡慕络腮胡子的故事——不过,至今,我一直不知道关于络腮胡子的事情,他的过去。据说,醒来,他离开了村子。我几次梦里坐在他的前边,骑着那头有灵性的骆驼,走进茫茫戈壁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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