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燃起了一堆岗哨的篝火，火光的亮处，可以望见鬼子兵来回巡逻。看样子，鬼子兵打算天亮了再打。刘队长中了弹，一颗炮弹飞过来，发着啸响，刘队长抱着身旁的小玲子趴倒，小玲子没事，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是耳朵嗡嗡地响，塞了棉团一样。刘队长失血过多，他最后断断续续地叮嘱副队长王大胡子，说半夜一定要突围出去。
小玲子的爷爷阿根握着刘队长的手，说你不能走。可是，刘队长还是咽了气。四下里黑咕隆咚，天空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着寂冷的光。大家都说不清现在在哪里了，跑了将近一天了。王大胡子招呼拢两个队长，原地掘个坑，说是等打回来，重新给刘队长筑个像样的坟。
一只牛犊在老牛身旁转悠，刚才吮饱了奶。现在，小孩一样，又活泼起来——那是阿根家的命根子，黑地里，阿根说慢些埋。
王大胡子歇了手，不知阿根要干啥。阿根拔出王大胡子腰间的刺刀，看准了，扭过脸，只一刀，小牛便咕咚倒下去。王大胡子说：阿根爹，你这是干啥？
阿根说：这小家伙已不动了，不能落进鬼子嘴里，拿小牛祭了刘队长吧。
小玲子哭开了。平常，都是小玲子陪着小牛在田头树下玩耍。小玲子挎个小篮子，傍晚归来，割上满满一篮嫩草，她担心小牛吃不动长老了的青草。小牛一见小玲子就奔过去用舌头舔小玲子的手呀脚呀的。阿根说：莫哭，不能让鬼子听见哭。
小玲子哽住了哭，直用小拳头擂阿根爷爷的脊梁。阿根不避不躲。
阿根说：把小牛和刘队长葬在一道，这小丫头不懂事。
半夜，王大胡子带领大家，突然发起攻击，像一个皮水袋捅破了，一股脑儿涌了出去，王大胡子他们很快进了山岭。摸黑鬼子不敢紧迫紧赶。
开春，武工队休整了半年，又来了两次小突袭，那已经是1945年了。最后一次，武工队配合主力部队，打了个歼灭战，端掉了平原几座碉堡。亲爱的读者，我就是那个小玲子，我终于知道了爷爷的心事。爷爷赶着家里的那头老牛，在那片草甸子寻找刘队长的坟墓，我们都跟在后头。那片草甸子鼓起了很多很多坟包。
我们跟着牛，老牛驮着石碑，慢慢地走，母牛在一个青草葱葱的坟堆前停了下来，不肯走了。它“哞”地叫了一声，我看见牛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悟出了爷爷为啥要舍掉小牛了。
这个坟里葬着救我性命的刘队长和我那可爱的小牛——我扎着两根翘辫子，我想象着跟小牛顶角的情景。王大胡子叔叔和我爷爷挑来了新土，堆高了坟，坟前，立起一石碑，我爷爷凿的石碑。我在碑前叩了头。过了5年，我参了军。想起那天晚上，好像那是另外一个固执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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