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无泪-户口还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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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晃得全家人一脸红光

    二弟这话是问得多余——其他人自己记不得还有说头,记不得肖兵兵?除非他变成灰。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大田那时的心上人不是帮容。那时生产队数黄家两姊妹最漂亮,是彭县那边白鹿镇上迁移过来的。队上的人都叫她们大黄二黄,而不叫她俩的名字。大黄和二黄腰身都直直的,走路时胸部挺挺的,张口说话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不像我们青牛沱的人空脚撂手走路背都是驼的,小腿天生的有点向外拐,严重的就是典型的罗圈腿,是千百年肩挑背扛形成的。还有呢,一张口说话就露出满口的黄牙,和长期吃的玉米的颜色一样。山里的小伙子和女人们也学着大黄和二黄的样,每天一大早端个大碗站在屋檐下刷牙,可牙膏用了不少,刷了半年一年都没有效果。有人说牙齿与背和腿一样,祖宗传下的,怎么刷得到大黄二黄那么白?队上的杨二娃说他的乡上当农技员的姐哥说了,青牛沱的人找婆娘都是在窝子头转,要想后代不像自己一样背驼脚弯牙齿黄,只有与像大黄二黄一样的外来户通婚,摒除近亲通婚的陋习,玉米小麦都是杂交的种子好呢!羊儿牛儿都是山外的关的窝好呢!大黄虽然高挑,脸上还有几颗雀斑;二黄呢,要小乖些,脸白生生,衣领口露出的脖颈像坡地上刚刚拔出的萝卜样一红二白。这样一比较,漂亮的二黄就是山里有条件的小伙最想啃的香甜的萝卜了。

    这其中最有可能啃到二黄这个萝卜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肖兵兵,一个是杨二娃,一个就是大田。肖兵兵老爸是金河磷矿的井下工人,比自己在镇上社队企业局铁匠铺打铁的老爸强多了。那时候,家里有个挣工资的,时不时穿着老爸发的劳动布工装在幺店子上或村里的红白喜事上出现,多扯山女子们的眼睛。听说肖兵兵有可能去接老爸的班,成为工人阶级户口,吃国家的供应粮,这对山女子们来说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而自己呢,却不想去接老爸的班。时代不同了,终年四季烟熏火燎就不摆了,冬天里裤裆里都是汗,五黄六月,一身的铁锈味,刺鼻得很,铁匠早已没有以前吃香。杨二娃姐哥在乡上当农技员,家道也好,村里人见了他们一家人都敬重三分。而大田呢,他认为自己人比肖兵兵和杨二娃都长得伸展,又是高中毕业的回乡青年,加上自己没有肖兵兵和杨二娃的筲箕背和一口错乱的黄牙。虽然姊妹多,家境是差些,但他相信自己的优势。二黄是从山外来的,她有比山里人开明得多的见识,找对象是找本人,他相信二黄在心里通过比较是会选择自己的。

    夏天,山里的女人们都爱端盆东西到山溪里洗,虽然家底好的人家已有了洗衣机,但她们说山里人出汗多,那玩意儿洗不干净,况且还费电。本来不忙的媳妇姑娘们站在自己门前相互吆喝一声,三五成群,背篼端盆地走在山路上。野棉花开了,一簇簇一片片,白的紫的,像画在山腰上河畔边的一样,山雀子咕咕地叫着,偶尔一两只红翎子或花尾巴大鸟从头上纸鸢一样慢腾腾地翔过去,翔动的山风中飘散着山花的香味。几个媳妇姑娘们边走边嘻哈笑着,她们的心情自然是比在屋里敞亮多了,犹如在山林上空翔动的大鸟一样。这也是她们要到山溪边去洗衣而不愿闷在家里的原因之一。溪水碧绿,二黄她们几个蹲在光溜的石头上,溪流映亮了她们的面庞,像抹了膏子,淙淙的溪流昼夜不停,永远不知疲倦地流着,不知要把山女子们的心事带到好远的地方去。

    没什么事,大田拿本书在离二黄她们几个不远的大石头后面坐着看。因为背对着,石头很大,二黄她们几个发现不了他,再说自己也不愿意她们知道自己在这里。本来是自己先来,她们发现后还以为自己是嗅着她们的踪影来的,多不好意思!大田最希望的是二黄一个人来溪边洗衣,他就有单独说说话的机会。自己是社里的第一个高中生,不喜欢山里媒婆介绍的那种相亲方式,都什么时代了,还在搞老古板,自由恋爱相互了解多好。大田在大石头后面看着书,二黄她们几个嘻哈打笑的声音山雀子般在耳边叽叽喳喳着。突然,二黄发出了哎呀的一声惊叫。英雄救美,大田飞身而出,却不是大田以为的二黄落水了,是嘻哈打笑着分散了注意力不小心被溪水将搓洗的衣服冲走了。二黄又舞手又蹬脚的,一脸不知咋办的样子。只要是二黄的东西在大田心里就是宝贝,哪怕掉了颗纽扣也是举足轻重的,岂容怠慢!大田看见一团蓝色的衣物在溪水中往下游漂流着。这不是好复杂的事情,对于大田来说是小把戏。水流不是很大,溪水带着衣物在河中的石头间绕来绕去,大田纵腾跳跃,轻松地捞起衣物,又纵腾跳跃到二黄面前,双手奉上。二黄站在溪水边,双手接过衣物,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脸红得像六月间的山桃子,笑口里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自此以后,二黄碰见他就要主动招呼,眼睛里游动着一种只有大田能体会的说不出的溪水一样的东西。大田心里就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安逸的感觉,那感觉里全是二黄站在溪边惊慌失措笑口里露出的一排洁白的牙齿的影像儿。是秋天了,山村里弥漫着野菊花的清香,杂木林都红红黄黄的。大田见二黄背个竹篾背篼往河沟里走,天赐良机。她一个人,一定是去河沟里捡柴。大田背把弯刀不前不后地跟着。走到一棵刺楸树前时,二黄站住了。大田也站住了,估计是二黄发现了自己。可二黄那边的动静不对呢!她并着的双腿打着抖抖,连背上的背篼也在跟着她打着抖抖。大田心里一紧,难道是她突然发了什么病了?他赶紧几步撵上去,问二黄你怎么了。二黄脸已吓变了颜色,用手指着前面几步远的刺楸树。大田以为是什么呢!一条笋壳斑小蛇正盘在树脚下昂着三角形的头向着二黄。这蛇也只能欺负女孩子!大田取出刀挂子上的弯刀,上前一扬,小蛇身子一缩,就钻进草丛里去了。余悸未了的二黄的头就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他差点晕眩了过去……

    村小的谢老师到村上任村干部去了,那时民办教师不转正,与公办教师差距大。八月底娃儿们就要报名读书,怎能没有老师?谢老师临走时找了大田,认为他是高中生,理所当然去接任他的位子。对于山里人来说,教书育人自然是好差事,日不晒雨不淋的,不用钻山越岭出臭汗使蛮力。山里人的观念是教书比当农民强,当官比教书强,来钱来势,威风呢!那一阵子,大田心里如房前的山雀子般欢喜。没事,他就把谢老师交给他的一套教科书把细地翻阅。一是熟悉熟悉,上讲台时不至于陌生;二是听说村里的几个初中生都在想这个空缺,要经过考核,优秀者上。乡上来了教委主任,带来了试题。大田、杨二娃和社里的几个初中毕业生包括大黄二黄都参加了考试。头天晚上与二黄在青牛沱河边约会,二黄说我们都是陪考,肯定非你莫属!大田在心里对自己说,当上代课教师后,就托红爷婆去向二黄的父母提亲。自己到时是教师了,她的父母肯定会同意的。考试的结果出人意料,大田的语文、算数均比杨二娃低几分。后来听村民们说,初中都未毕业学习成绩一贯瘟猪子的杨二娃这次之所以比高中毕业生的大田还考得高,是因为当乡农技员的姐哥帮他走了后门,乡教委主任提前漏了题,并附了标准答案。当杨二娃洋洋得意地走上村小讲台之时,就是大田和二黄的恋情遭遇霜打的开始。

    青牛沱山村虽然林深茂密,沟壑纵横,男女之间的事情却没有秘密可言。二黄的父母知道自己百里挑一的女儿在与家庭贫穷、又在选任代课教师中落榜的大田耍对象,是坚决地反对。大田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说的如胶似漆的话居然如山风样吹过连一丁点影儿也没有了。杨二娃列入了二黄父母选择女婿的范围。大田的心里针扎着样的难受程度是每个经受过失败的初恋的年轻人都可以想象的。杨二娃当然也在像代课教师考试一样施展出自己高人一筹的手腕。传说杨二娃已经在与二黄约会,冬至节就要吃订婚酒。他俩的风言风语越多,大田的心里就越难受。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肖兵兵接老爸的班而当上金河磷矿工人的消息山雀子般飞遍了山村,对于有女初长成的人家,相当于清早一起来就听见枝头喜鹊闹喳喳样的兴奋,各家都在心里盼望能与肖家结为儿女亲家。据说,当红爷婆拿着肖兵兵农转非的国有企业户口本展示在二黄的母亲面前时,那红塑料本本晃得二黄的全家人一脸红光,丝毫不亚于当年手捧着红宝书时的喜悦,而这喜悦比那喜悦有着更实际的意义。二黄的母亲在二黄的沉默中一口应承了此事。元旦节肖家请了几桌订婚酒,双方亲戚在一片吃喝之中接受了躬着筲箕背的肖兵兵和抽穗的玉米秆样亭亭玉立的二黄的敬酒,众多小伙瞩目的二黄终究是花落肖家。这场在青牛沱沸沸扬扬的婚姻最终是以手持国营企业红户口簿的工人肖兵兵取胜告终。杨二娃则选择了大黄。看着昔日的恋人与肖兵兵在山道上亲昵地出双入对,大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谢老师向来就很关心自己这个学生的,对自己推荐的学生没有接到自己代课老师的岗位很是不平。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一天对他说,县上在搞吉他培训班,你可以去报名学学,山里的代课老师都不懂音乐,教的学生出来都五音不全,乡上的中学教师都说死板。年轻人,人生的道路还长远,凡事想开些。大田经谢老师一点化,自然明白以后村小有可能要设一个音乐老师,也就产生了去学学的想法。一个黎明的早晨,大田离开山村去城里学吉他。

    吉他培训班是半个月,帮容就是在吉他培训班上出现的。说来也是缘分,姻缘是没有错过的。大田在吉他演奏现场遇见了一个身材比二黄好、牙齿比二黄还整齐还白的女孩,这就是帮容。大田去买票,她去退票,买票的没有买到票,卖票的说早卖完了。退票的因女伴临时有事不来了,五元一张的票够贵的,当时要割五斤肉去了。卖票的说退不了,两个人在窗口下相视一笑,大田递过去五元钱,她递过来一张票。进去一坐定,两个人都是紧挨着的。看吉他演奏的都是年轻人,成双成对的,说说笑笑的,气氛活跃而随便,没有电影院里的暗淡的光线里的紧张感。他和她很自然地说起了话,这一类问话往往是男的先开口,一问一答式的,逐渐地就顺其自然了。帮容家在农村,在城郊乡村的一个幼儿园任代课老师。因有着相似的经历,两个人的话就多起来。没好大一会儿,吉他演奏结束了,大田抓住机会主动发招,约帮容见面。地点先是在县城里的老公园,后是在学员宿舍里,地点的变化可以看出两个人关系的进展。吉他培训也放星期天的,那时是放一天,帮容把他带回了自己乡下的家,见了自己的父母。帮容的父母都是农村里老实巴交的那一类,女儿喜欢他们就喜欢,只是说小伙子太瘦,以后怎么养活一家人。当大田带着衣着入时、出水芙蓉般的帮容出现在青牛沱山村的时候,村里的妇女小孩看西洋镜一样从各家屋里撵出来看。帮容的漂亮晃花了他们的眼,他们啧啧地赞叹好漂亮的女娃子。大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帮容是否是自己的女朋友。然而这一切却是真的,帮容的家里人很快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大田说你嫁给我会后悔,你要考虑清楚,你教幼儿园会转成公办的,跟着我到深山老林里受苦。帮容说你啥子意思,都与人家那个了还说这话,你是不是想学电影《人生》里的高加林黑良心?大田把帮容揽进怀里紧紧地箍着,说我怕误了你。帮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走,有什么误的?况且我早已不想教幼儿园了,一个人看几十个娃儿,屙屎拉尿都要管,烦人得很!

    两个人结了婚,带了小孩,山里的日子虽辛苦,可一家人苦中有乐。但大田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就是肖兵兵以工人户口夺去了二黄的事。虽说帮容的位置早已是弥补了心上的那个伤口,可城镇户口的魔力却自始至终在自己心里埋下了隐恨,那真的是这个社会人上人的标签呢!自己如果此生能够贴上这张标签,心里的那个疙瘩才算真正消散了呢!同时也算是对得起帮容从坝区下嫁给自己到深山里的这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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