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避雨店村的女孩陈圆圆就来玉米地里捋草了。早晨起来捋草凉爽,不受罪。鲁西北的方言,把清晨叫做“早晨起来”。早晨起来的草上、玉米叶子上都是一层清凉的露水,草根湿漉漉的,不费劲儿就能拔下来。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玉米叶子也柔软可人,碰一下,凉湿湿的,还会有水顺着叶子的脉络流下来,滴到胳膊上,滴到腿上,滴到脚上,都是一种挺舒服的感觉。早晨大多有风,风从玉米地里一吹,一股植物的馨香沁入肺腑,更是凉爽怡人。若是到了中午,那情形可就不妙了。那时的玉米地里已经成了一个蒸笼,闷热闷热的,一下就能让人冒一身的白毛子汗。这时候玉米叶子也变得硬挺了,若被它“咬”一下子,那才叫受罪呢。虽然伤得并不深,也不大,但是汗水一渗入到伤口,就杀得生痛。所以,有经验的农人,都是早晨起来下地,等日头把玉米地晒透了,就拿着镰刀,扛着锄头回家歇凉吃饭了。
陈圆圆是一个勤快的好女孩,她几乎每天天刚透亮就下地,一直干到中午才回家吃饭。陈圆圆家里有三块地,家东、家西、家北各一块,三块地都有五六亩,而陈圆圆来的这块地儿,在家东,离家最远,所以陈圆圆就把这块地里的活计包了。陈圆圆的爹娘都不会骑洋车子。“洋车子”就是自行车,老一辈人都叫“洋车子”,年轻的也跟着叫起来。有在外读书、当兵的孩子,回来后叫“自行车”,少不得挨一顿嘲笑。陈圆圆在这块地里已经捋了三天草,再有今天这一天,就可以完工了。这时候的玉米已经抽了穗子,作了槌,捋完这遍草,就等着收玉米了。陈圆圆今天起得早,连口水没喝就下了地。干了半个钟头后,她觉得口渴了,就在地里找了根“谎杆”,然后用镰刀从根部砍断,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馋得她直想流口水。“谎杆”是不长槌的玉米,这种玉米比一般的玉米棵儿粗壮,扒开外皮,颜色暗红,再扒开里面那层硬硬的壳儿,就是一种仅次于南方甘蔗的美食了,这不但是农人在田间劳动时的解渴之物,也是秋天赐予农村孩子们的美食。
陈圆圆用嘴一下一下地剥开那层硬硬的玉米棵儿皮,就坐在与别人的地相邻的田埂上,有点儿贪婪地吃起来。她吃得极仔细,因为一不小心会被硬皮儿割破嘴。很多孩子在吃这种东西时,由于过分心切而割破了嘴。陈圆圆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了,吃这种东西已经很有经验。这时候日头已经拱出了地平线,由于还没有玉米这么高,向上斜射着,就只能照见玉米穗子,地里还是有些暗。陈圆圆一边吃,一边看自己的玉米,也看相邻的陈四家的玉米,越看,心里就越发的高兴。自己的玉米棵棵精壮,而且玉米槌儿个大,玉米叶子的颜色是一种墨绿色,这是底肥好、玉米壮的表现。而陈四家的玉米却是又细又矮,杆儿和叶儿都发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尤其是那玉米槌儿,只有麻雀那么大。陈四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主儿,所以地里就只长草不大长庄稼。但陈四日子过得却在全村数第一。陈四喜欢玩弄车,他那在镇派出所当所长的姐夫就给他弄了辆破吉普车,是乡里报废了的,牌子已经缴上去了,只是一个光屁股破车,但陈四开着它却发了财。开初,陈四开着这辆吉普车给结婚的人接新娘。农村人不比城里人,都没有门路借车,有辆吉普车代替以前的马车驴车拖拉机,已经很风光了。所以说,陈四的生意是相当不错的。但陈四的品质有点儿问题,他总爱在车上对新娘动手动脚。本来,大喜的日子,开个玩笑闹一闹也属正常,但陈四经常越轨,摸一些不该摸的地方。有一次是夏天,他把新娘的裙子给掀了起来,正想往里伸手,结果车翻到了沟里,一车人全受了伤。后来就没人再用他的车了。陈四丢了接新娘这个美差后,很快就找了个更好的差事,就是在镇汽车站拉客。他干上这个买卖后,很快就把以前在镇汽车站拉客的人一个一个全打跑了。没人敢惹他,他力气大敢于玩命,还有个在镇派出所当所长的姐夫。独揽了汽车站的生意后,陈四整天忙得站不住脚,就又托他姐夫买了辆二手的面包车,雇了个司机,两辆车同时干。两年的工夫,陈四的车就发展到了五辆,家里的二层小楼也盖了起来,成了村里唯一的大款。陈四种不好庄稼,不单是因为他种地不着调,也因为他有钱,不在乎地里这点儿收入。
陈圆圆吃完了玉米秆子,起身的时候,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趟得玉米叶子“哗哗”响。她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竟是陈四趟着露水过来了,身上和她一样湿漉漉的。陈圆圆就诧异地问,四叔,你咋也下地了?
陈四笑笑说,听说你这几天老在这块地里干活,看看你。陈四眼睛本来就不大,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从缝里往外射着两股子冷光。
陈圆圆还是第一次和陈四单独见面,就有些紧张。陈圆圆的爹娘都嘱咐过她,见了陈四离得远点儿,那不是个人,是畜生。也许,整个避雨店有女孩子的人家,都在防着陈四。陈圆圆和明末清初的一个著名美女同名,据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就是为了和李自成争夺陈圆圆。避雨店村的陈圆圆也许没有那个使吴三桂沦为汉奸的陈圆圆美,但在整个村里,她还是一致公认的漂亮女孩。读初中的时候,就有两个胆儿大的男生给她写过情书,都让她交给老师了。初中毕业后,陈圆圆干了几年农活,身子发育得更加诱人。她走在村街上,总能感觉到有男人的目光锥子般盯得她生疼。这一次是在玉米地里,和一个名声不好的男人单独在一起,陈圆圆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拿起镰刀,准备继续去自己的地里干活。
二
陈四几步跨到她的面前,拦住了她。
陈圆圆哆嗦了一下,结巴着问,四叔,你、你干、干啥……
陈四笑了,陈四一笑,脸上的肥肉就挤到了一块儿,很狰狞。陈四说,不干啥,想抱抱你。
陈圆圆的脸当即就红了,她挥了挥镰刀说,你敢?
陈四说,有什么不敢?
陈圆圆说,我可真砍你!
陈四说,你砍吧,你砍死我我也愿意。
陈圆圆不想和他纠缠了,她又把镰刀挥了挥说,我要干活去了。
陈四笑着说,还是先干完咱俩的活吧,这个活可比世上任何活都干得舒服呢。
陈圆圆“啐”了他一口说,恶心!
陈四一把抱住了陈圆圆。
陈圆圆厉声说,放开!你不放开我可喊人了!
陈四说,你喊吧,大点声。
陈圆圆刚喊了一声,来人……就被陈四按到了湿漉漉的地上,手里的镰刀也飞了出去。
陈四开始往下撕扯陈圆圆的衣服。
陈圆圆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后来,她看到一个人的脑袋在近处的玉米棵子里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但她看清了,是她另一边的地邻牛六,她大声喊,牛六、牛六……但没有回声。她下身的衣服已经被陈四扯下来了,她无助摇摆着自己的头,在周围寻找救命的稻草,恍惚之间,她又看到赵老三的影子在玉米棵子里一闪而过,赵老三是陈四另一边的地邻。陈圆圆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她拼了最大的力气喊,赵三叔!赵三叔……但仍然没有回音,她忽然觉得下身一阵刺痛,就失去了知觉……
天近中午时,陈圆圆回到了家。
陈圆圆的爹娘恋活,还没回家。以前都是陈圆圆先回家做饭,做熟饭,爹娘也正好回来。这天陈圆圆没有先做饭,她插上大门,然后烧了一盆热水,将自己的身子和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刚洗完,爹娘也先后回来了。陈圆圆低着头,也不说话,钻到灶屋里做饭去了。
吃饭时,爹娘也没发现陈圆圆有什么异常。庄稼地里的活实在是太累人了,没心思想别的。吃了午饭,一家人又下了地。
下午,陈圆圆活干得极快。日头还没落山,她就把家东这块地里的草都捋完了。
陈圆圆骑上洋车子回家。进村时,见村口站着几个人,正对着她家的大门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见她过来,都住了口,低下头。
陈圆圆进了家门,见爹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冲门的椅子上抽烟,不时发出沉重的咳嗽声。见她进来,爹站起来,关上了屋门,压低了声音问,圆圆,你给爹说,是不是陈四那个畜生欺负你了?
自从上午出事到现在,陈圆圆一直没哭,爹一问,她的眼泪才珠子一样掉下来。
爹跺了跺脚,咳!你这个死妮子,到家怎么也不说呢!
娘正坐在炕沿上抹泪,这时也插话,孩子不说,是怕丢人呗。
爹说,这种事,没人知道就认命了,可现在村子里都传遍了,都传到自家人的耳朵里了,还会有谁不知道!
爹又说,我寻思了,这事,既然全村人都知道了,就别捂着盖着了,干脆,告这个畜生,送他去坐牢。
这一夜,一家人都没有睡。
第二天一早,爹就领圆圆来到镇派出所。
接待他们的是镇派出所的范所长,也就是陈四的姐夫。
圆圆觉得有些不妙,就拽着爹走。
爹说,怕什么?咱有理!
范所长很胖,陷在写字台后面的椅子里,把一把藤椅塞得满满的。
范所长头问,啥事呀?
爹拉着圆圆站在写字台前,气哼哼地说,俺晓得你是陈四的姐夫,可那个畜生糟蹋了俺的闺女,你得把他抓起来。
范所长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范所长说,你再说一遍。
爹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范所长坐回去,仰着脸,闭上了眼睛,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爹说,咋办,你给个话吧,要不,俺到县上去告。
范所长说,这个畜生,该治一治了,你先别上告,咱好歹也是你村里的女婿,他不要脸,咱还要脸哩。
爹说,那你把他抓起来!
范所长说,你有证据吗?
爹说,啥叫证据?
范所长说,就是能证明那个畜生糟蹋了你闺女的东西。比如说,内衣上是不是沾了他的脏东西,再比如有人看到过,都行。
爹愣了,拿眼瞅圆圆。
圆圆忽然“刷”地一下泪流满面了,圆圆泪光闪闪地说,俺把证据都洗了。
爹急了,爹说,那有人看见没?要不怎么全村都知道了?
圆圆重重地点点头说,有。
三
爹把牛六和赵老三请到家里来,是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这时候村里各家各户的房顶上都正缭绕着袅袅的炊烟,天上下着小雨,把烟压了下来,整个村子都隐在了炊烟里。
爹让牛六和赵老三并排着坐在炕沿上,然后就拿眼看圆圆。
圆圆就跪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圆圆流着泪说,牛六哥,赵三叔,俺能不能讨回公道,就全靠你们了。
两人赶紧从炕沿上下来,一块把圆圆扶起来。
牛六说,陈四这个畜生,真是猪狗不如。
赵老三说,借着这个事,把他送进大狱,也算为全村除了一害。
牛六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吧,明儿俺就去给你作证明。
赵老三也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吧,明儿俺俩和你们一块去派出所作证。
送走牛六和赵老三,爹的屁股还未在椅子上坐稳,陈四涎着脸进了门,头发被淋得精透,脸上不时有雨水淌下来。
陈四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来了就往桌上一放,纸包摊开,是一捆崭新的百元票子。陈四说,这是五千,算补偿你的。
圆圆冲过去,一把抓起纸包,狠狠地扔了出去。
爹气得浑身颤抖,从桌子上抓起一个茶碗,狠狠地砸了过去。
茶碗正砸在陈四的额头,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陈四恼了,陈四骂,娘的,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能告赢我?扯淡!你没证据!
第二天早饭后,都日上三竿了,牛六和赵老三还没来。
爹对圆圆说,你去请赵老三。
爹自己去了牛六的家。
圆圆一路低着头,急匆匆地赶到赵老三家。到大门口正碰到赵老三的老婆,圆圆问,三婶,俺三叔呢?
赵老三的老婆说,一大早,就被他一个城里的亲戚叫走了,说是生意上有事,让他去帮个把月的忙。
圆圆吃惊地“呀”了一声,但圆圆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匆匆地回到了家。
爹也回来了,正闷着头抽烟。
圆圆说,俺三婶说……
爹打断了圆圆的话说,别说了,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都躲出去了。
圆圆说,可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爹苦着脸说,傻闺女,这还用说吗?人家都让陈四花钱收买了。
圆圆说,不行,等他们回来,俺一定拽着他们去给俺作证。
四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秋天到了。
村里出外打工的都赶回来收庄稼了。圆圆一家也在地里收庄稼。
圆圆无意中发现,以前连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的牛六和赵老三,都有了一辆“钱江”摩托车,一模一样。上地下地都开着,一路按着喇叭,很威风。
相邻的陈四在地里掰玉米,看见圆圆,大声喊,哎,丫头,还告不告俺了?牛六和赵老三都回来了,你找他们去给你作证吧!
圆圆怒视着他说,俺不用他们,一样把你送进监狱,你等着吧!
陈四不屑地问,你有证据?
圆圆冷笑了一声,两只杏仁眼坚定地在陈四的脸上扫了一下。
陈四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大得方圆二里地都听得见,很多人循声往这边观望。陈四笑了一阵后说,你吹着玩吧,没人敢给你作证的。
五
收了玉米,种上麦子,冬天就来了。
冬天的时候,陈圆圆出了一趟远门,到东北她的姑家去了。
这年的冬天,陈四的家里出了一件大事。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糟蹋圆圆的事传到了他老婆的耳朵里。老婆和他闹,被陈四狠狠地揍了一顿。老婆本就觉得陈四这事办得让她没法在村里抬起头来,又挨了一顿暴打,一时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竟喝了农药,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幸亏老婆的娘家已经没什么近人了,陈四这才得以顺利地将老婆发送了。
到第二年麦子刚刚发黄的时候,陈圆圆又回到了村子里。她一回来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她竟然带回了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和陈圆圆面目相仿的男孩,眉眼之间,依稀还有陈四的影子,只是比陈四俊秀了很多。
人们之所以知道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陈圆圆回来时,大大方方地抱着孩子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儿。等陈圆圆回到家时,后面跟了一群来瞧稀奇的女人。陈圆圆的爹娘都躲在里屋不出来,倒是陈圆圆,她一改过去的拘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来的人挨个儿介绍,星儿呀,这个叫奶奶,这个叫二姑……
尽管这个叫“星儿”的孩子还不会说话,但圆圆的手指向谁,他就会冲谁甜甜地笑。
牛六的老婆说,这孩子,笑得可真喜人呀!
赵老三的老婆说,长得可真俊巴呀,要是陈四真的有了这么个儿子,还不美死他!刚说完,自知失口,忙捂住了嘴。
陈圆圆笑吟吟地说,赵三婶,这孩子和陈四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咱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陈圆圆的一句话,将人们的思维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了陈四身上,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嘀咕起来,都认定这一下陈四跑不了了,有孩子在这儿证明着,他一准得进监狱了……
傍黑时,人都走光了。陈圆圆进了里屋,对坐在炕沿上抽烟的爹和躺在炕上的娘说,爹、娘,俺不想告了。
爹一听,将手里的烟袋狠狠地摔在地上说,不告?不告你走这一步为了啥?当初,你不就是为赌这口气吗?
娘也坐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圆圆呀,当初俺和你爹恨不能下跪求你把孩子做掉,可你就犟着不听,还拿死威胁着,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到如今咱事也做了,人也丢了,你说要不告了,咱不太亏了吗?
圆圆说,以前,俺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后,用孩子当证据告他,可……反正俺是不想告了。
爹还想说什么,圆圆把孩子抱到爹的面前说,爹,你看看他,多么让人疼的孩子呀,俺可不想让他受到一点儿伤害,更不想把他留给陈四那个畜生,等星儿会走路了,俺再到东北俺姑那里,去给她的小饭馆帮忙,俺要一个人把这孩子养大。
圆圆娘说,要说呀,这陈四死了老婆,也算得了报应,唉,畜生呀!
圆圆爹说,你以为他死了老婆就难受了?他早从县城里弄来个相好的住着呢,比他老婆年轻多了,这个畜生,他更恣了!
一家人好歹吃了晚饭,圆圆给孩子喂奶,圆圆娘在灶房里涮洗,圆圆爹照例坐在冲门的椅子上抽闷烟儿。
传来几下很小心的敲门声。随着,一个人低着头拱了进来。屋里灯光太暗,都还没看清来的是谁,来人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圆圆爹吓了一跳,正想站起来去扶,来人说话了:圆圆,俺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家子,俺给你赔罪了!求求你千万别去告俺!乡里乡亲的,你们一家就放过俺吧!俺把家里的钱全拿来了,足有四五万,全给你们,全给你们……说着话,将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双手举上。
圆圆爹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举起了烟袋锅子。圆圆赶紧过来挡住爹说,爹,别生气,你上里屋,俺的事,让俺自个儿办。
爹迟疑地看了圆圆一眼,还要发作,被圆圆连哄带劝地推到了里屋。
圆圆对跪在地上的人说,陈四,你怎么还有怕的时候呢?俺还以为你多能耐哩,真没出息!
陈四已经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圆圆,姑奶奶,你饶了俺吧,俺这几天就像坐在针毡上过的,你把钱收下吧,这些钱够你一家人过一辈子的了,别告了,别告了……
圆圆轻笑了两声打断他说,陈四,俺告你啥呀!你又没干犯法的事儿?
陈四的告饶声戛然而止,陈四地抬起头,惊异、迷茫地看着圆圆。
圆圆拿一支青麦穗哄着孩子,看也不看陈四,平静地说,你滚吧,没人稀罕你的钱!
陈四迟疑地站了起来,看来这个局面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圆圆怀里的星儿兴奋地大叫了一声,伸出两只细小的胳膊,奋力地朝陈四伸来,企图挣脱圆圆的怀抱投入陈四的怀抱!
刹那间陈四如遭电击!他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这是个多么俊秀的孩子呀!他几乎集中了圆圆所有的优点,在眉眼之间,还有陈四的一些影子,但却已经被改变和美化了。那两只乌黑而明亮的小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陈四,渴望着陈四的怀抱。陈四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胳膊……
拿开你的脏手!别脏了俺的孩子!圆圆冷冷地呵叱了一声,把孩子重新拢到自己的怀抱里。
陈四竟然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孩子……
圆圆坚决地说,陈四,你听好了!这孩子跟你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俺也不会去告你,求你别上俺家来了!
陈四觉得今儿这事情太悬乎了,心里不踏实起来,他还想再套个实底,圆圆爹已经拿着一柄斧子从里屋慢慢走了出来,双眼死死地盯着他。陈四见事情要闹大,赶紧抱着他的那包钱跑了出去。
六
星儿一天天长大了。
星儿会喊“妈妈”、“姥姥”、“姥爷”了,一家人高兴得忘记了’孩子的事情带来的伤痛。
到了来年的春天,星儿已经会蹒跚着走路了。
圆圆的门前,是一条贯穿村子南北的大道。门的左边有棵枣树,枣树下面有一扇废弃的磨盘。星儿会走路后,经常一个人在门口的这扇磨盘旁玩耍。星儿喜欢玩的把戏是把一根长棉线围着磨盘一圈圈地缠,缠完了,再往回绕,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村人们从庒稼地里收工回来,见了他,总不顾满身的疲劳,过来逗一逗他。星儿这孩子的记性特别好,见了人,“爷爷奶奶”地叫,总叫不错,这就越发的招人喜欢。他每回从大门口回到屋里,手里总不空着,不是一只蚂蚱,就是一把嫩黄的榆钱儿。当然,这全是村人们路过时捎给他的。
一天,圆圆收工回来,见陈四正蹲在星儿身边和他说笑,不知说了什么,星儿“咯咯”的笑声离老远都听得见。陈四站起来,伸出双臂正想抱星儿。圆圆紧走几步,大声喊,不许动俺的孩子!
圆圆见陈四的背影明显哆嗦了一下,缓缓垂下了双臂。
圆圆放下肩上的筐,抱起星儿,指着陈四对他说,星儿,你记住妈妈的话,以后不准和这个人玩,他是大坏蛋。
星儿奶声奶气地问,什么叫大坏蛋呀?
圆圆说,你忘了妈妈给你讲的大灰狼的故事了吗?他比大灰狼还要坏!
星儿恐惧地抱住了圆圆的脖子说,妈妈,俺怕……
圆圆抱着星儿进了院子,临近屋门时,圆圆回了下头,见陈四还在大门口呆呆地站着。
陈四第二次欲接近星儿,是第二天的中午。
一家人正吃午饭,星儿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对圆圆说,妈妈,俺吃饱了,到门口玩去了。
圆圆问,吃这么少?
圆圆娘说,刚才他喊饿,俺给他蒸了个鸡蛋软糕,这会儿可能下不去食。
星儿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已是初夏,中午有点儿热了。圆圆出了一身汗,见爹娘还没吃饱,就想到门口陪星儿玩一会儿,顺便凉快凉快。这一阵子地里活儿忙,她白天很少能陪星儿。刚到门口,就听见星儿大喊,大坏蛋!大坏蛋……
圆圆一步迈出门来,见陈四伸着胳膊,正微笑着想抱星儿。星儿拼命往后躲,这时已经躲到了枣树和墙之间的缝隙里。
圆圆愤怒地叫道,陈四!你到底想咋样嘛?
陈四尴尬地笑了笑说,圆圆,他好歹也是俺的骨肉,你就让俺抱一抱吧!
圆圆“呸”了一声说,你少放屁!这孩子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陈四说,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
圆圆气得嘴都哆嗦了,圆圆说,陈四,你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你有啥证据证明孩子和你有关系?啊?你有证据吗?你配吗?
陈四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他那副无赖的嘴脸,陈四眯了眯他的小眼睛说,证据?现在还用什么证据,全村人谁不知道他是俺陈四下的种,你瞧他的长相……再说了,不是还可以做“亲子鉴定”……
圆圆不等陈四说完,就冷笑了一声说,谁给你去做那些啥子鉴定,吃饱了撑的?说完,抱起了星儿就走。
陈四急了,陈四拦住圆圆,愤愤地说,你不是到派出所告过俺强奸你吗?你不是有赵老三和牛六两个证人吗?你现在怎么全不承认了?
圆圆却不着急了,圆圆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陈四上下打量了圆圆一遍说,陈圆圆,俺怎么觉得你从生了孩子,像变了个人呢?你以前从来不会骂人,怎么现在连理都不讲了哩?
圆圆“哧”地笑了,圆圆说,你还知道讲理了,你说说,俺怎么不讲理了?
陈四说,这孩子明明是俺的种,你干吗不承认?
圆圆说,你有证据吗?你有证人吗?谁能证明孩子是你的?
陈四的眼睛里简直要喷火了,陈四说,俺当然有证人了,有赵老三,有牛六……对了!你再去告俺吧!你一告俺都承认!坐牢俺也认了!只要能证明这孩子是俺陈四的,啥俺都认了!
圆圆尖声叫道,可俺不认!俺也不告!走到哪里俺也要说,这孩子跟你陈四没一丁点儿关系!
这时,一些吃了中午饭想上工的人,三三两两地闻声围了过来。圆圆把星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绕过陈四,一头扎进了院子里。
陈四本想阻拦,见围着这么多人,就让过圆圆,垂头丧气地走了。
七
圆圆决定去东北了,她不想再和陈四纠缠。
圆圆好不容易劝说爹娘同意了她去东北的姑姑家。
就在圆圆准备动身的当天早晨,也就是太阳才一竹竿子高的光景,有三个警察进了圆圆的家门。其中一个,圆圆和爹都认识,是镇派出所的范所长——陈四的姐夫。
陈四的姐夫躲在俩人的后面,一直没有说话。最前面的一个长得挺帅气的年轻警察进门就问,谁是陈圆圆?
圆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说,俺是。
那警察说,我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你们村的村民陈四向我们自首,承认他前年秋天在玉米地里对你实施过强暴行为,目前已经有目击证人牛六和赵老三出面作证,我们找你,是想核实一下有关情况,录个材料。
圆圆惊得后退了两步,坐在了炕沿上。少顷,她忽然尖声叫道,他没有强暴过俺!俺的孩子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圆圆爹说,圆圆,这警察都来了,你咋能胡说哩。
圆圆娘拖着哭腔说,亲闺女啊,你就说了吧!
年轻警察对圆圆说,你别激动,慢慢说。
他后面的那个年长的警察打开文件夹子,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圆圆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他、他真的没有强暴过俺……
年轻的警察很有耐心,他和气地说,你不敢承认,是不是怕他报复你?告诉你,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两份证词,而且犯罪嫌疑人已经承认了,只要你作个证,或者让你的孩子做个“DNA”鉴定,就能把他送进监狱。
圆圆惊恐地问,那,俺的孩子呢?俺的孩子归谁?
年轻的警察回头看了做记录的老年警察一眼。老警察温和地笑着说,陈圆圆,这件事情你别有顾虑,目前,陈四要坐牢,当然孩子归你监护,等陈四出了狱,他想要孩子,可能会跟你打官司,但根据你的这种情况,只要你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法院肯定会倾向于你的。
圆圆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溜下了炕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响头说,你们可得为俺做主呀……
年轻的警察赶紧将她扶坐在一把椅子上。
录完材料,县刑警队的两个警察先开一辆车走了。范所长自己开了一辆面包车来的,他和两个刑警一块儿出的大门,却没上车,他对两个刑警说,咱是这个村里的女婿,怎么也得到老丈人家里坐坐。
等刑警队的车走远了,范所长挪动着他肥胖的身子靠近圆圆,小声对她说,本来,咱今儿不该来,避嫌嘛!可今儿咱是给陈四那畜生捎话来的,陈四说,他啥都不图,只求你不要教孩子恨他!唉!这人呀……
范所长说完,扭动着身子上了车,“呜”——车开跑了。
圆圆愣愣地立在大门口,眼泪还“汩汩”地不断流着。星儿过来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说,妈妈不哭,星儿长大了,帮你揍那个大坏蛋!
圆圆紧紧地将星儿抱在了怀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圆圆自从被陈四强暴以后,第一次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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