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汽车站人山人海，汽车老半天才来一辆，小慧决定步行回家。她走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身上穿着姨妈送的时髦漂亮的连衣裙，脚上的高跟皮凉鞋是姑姑买的，一步一“咯噔”，走得可神气啦。走着走着，路边上不断有大排档煎炒烹炸，香气诱人，小慧这才想起自己为了赶时间，晚饭也没有好好吃，于是加快步伐，急急地往家赶。又走过一处大排档，突然脚下一滑，她低头一看，是大排档的摊主把泔水剩菜乱倒在路边，险些害她摔个仰八叉。她生气地哼了一声，跺跺脚，继续向前走。
拐进蔡家花园，再走几百米就到家了。巷子里路灯坏了几盏，有一大段路乌漆墨黑，小慧有些紧张，心口突突乱跳。这时，蓦然听见身后“索索落落”有声音，禁不住回头一看，妈呀，一个黑乎乎的小动物紧紧跟着她，两只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吓人的光。小慧吓得惊叫一声，撒开两腿闭眼狂奔。谁知她跑得快，那动物跑得更快，终于在一盏亮着的路灯下追上了她。她喘着粗气睁开眼，才看清那动物其实是一条狗。
只见那狗也不叫唤，蹿上来一口咬住小慧的鞋后跟，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就听见狗在“吧嗒吧嗒”嚼东西，原来是小慧高跟鞋的跟尖上，钉着一块从大排档泔水里带来的生肉皮，那狗咬下半块肉皮咽下肚去，又凑过鼻子嗅还剩在鞋跟上的另外半块。虚惊一场，小慧干脆把鞋伸过去：“要吃你就吃干净！”那狗儿真听话，肉皮吃完了，还伸出舌头把鞋跟舔了又舔。小慧站起身，对狗儿一扬手：“拜拜，小乖狗！”调转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家跑。
回到家，爸爸妈妈都已睡了，小慧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厨房，想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忽觉小腿上痒兮兮的，低头一瞧，哎哟，那小狗竟然不声不响跟着自己进了屋，这会儿正拿头蹭她的腿，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小慧惊魂稍定，仔仔细细把狗儿打量一番，嗨呀，这才发现这小乖狗一身栗黄色的长毛，圆头圆脑，两只大耳朵披垂两边，就像小丫环在两鬓松松挽的两只鬏儿。多可爱的模样！哎呀，不对，它怎么坠着一个大肚子，肚皮都快擦着地面了，八成是肚里怀了狗仔，好漂亮的一只小狗，肯定是人家饲养的宠物。此刻那狗儿正抬头瞧着小慧，眼里充满乞食的神情，小慧赶紧打开食橱，撕下一块烧鸡丢给它，它嗅一嗅，舔一舔，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吃饱喝足，小慧撵它回家，怎么撵也撵不走，你撵，它跟你藏猫猫。这狗真逗，小慧心里早喜欢上它了。“好吧，今晚留你在我家做客！”小慧上床睡觉，就让小乖狗睡在旁边的地板上。
第二天，小慧把爸爸、妈妈介绍给小乖狗，小乖狗围着他们转一圈，嗅一嗅，对他们可温顺啦。这时候舅舅来了，问清了狗的来历，很感惊奇。舅舅在市场做小生意，见多识广，他分析说，这是一条宠物犬，极像西藏獒犬与中国鬆狮狗的杂交种，算不得多么名贵，却也能值一二千元。舅舅眼睛真尖。他唤过小乖狗来，拨开颈毛，看清了拴牵绳的铜环上吊着一枚镀金小铜牌，只有蚕豆大小。牌牌正面雕一只狗头图案，反面镌有“西西”两字。这会不会是小乖狗的名字？小慧伸出手掌，喊一声：“西西，舔我手！”那狗当真站立起来，伸出舌头舔小慧的掌心。小慧本来就喜欢狗啊猫的，这下子真是惊喜万分。
舅舅拍拍外甥女的头，说：“该你有福气，生生跑来一条狗，瞧那大肚子，说不定能下五只仔，喂大了，卖它个一万二万的，以后自费念大学的钱都够了。”
小慧当然不会采纳舅舅的馊主意。将心比心，西西这么惹人欢喜，自己跟它才有一晚上的交情，就难舍难分，它的主人不知急成什么样啊。可怎么帮它寻找主人呢？小慧一拍脑门，对，有了主意。西西是在蔡家花园跟上我的，它的主人也许就住在附近。她拿出纸笔，“刷刷刷”写了十几张招领宠物犬的启事，沿着蔡家花园，一路贴到汽车站。
启事贴出以后，一上午来了三四个认领者。有的丢了北京犬，有的丢了吉娃娃，有的丢了日本尖嘴犬，当然，没有一个是西西的主人。小慧没料到，如今有这么多人养宠物犬，宠物犬还会有这么多名贵品种哩。
下午，终于来了一个认领者，说他丢的狗名叫西西，各种特征讲得丝毫不差，还特别说，西西是大肚子，肚皮开过刀，兽医缝了二十八针，不信可以检验刀痕。他讲得很流利，可小慧总感到他好像在背书。而且这人四十多岁，外地口音，小慧又觉得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后来突然想起来，这家伙不就是常在这一带收酒瓶子的那个安徽人吗？今天他穿了一套干净的旧西装，理过发，刮过胡子，有点认不出来了。
小慧的脑子转开了：一个收旧瓶子的，怎么可能花一二千块买条狗玩呢？可如果不是狗主人，又怎能把西西的特征说得如此详细而准确呢？小慧紧紧地抱着西西，一边轻轻抚着西西肚皮上的刀疤，一边拼命想着再怎么考考这个安徽人。猛然，她脑子一亮，说：“你刚才说西西大肚子开刀，为什么开了刀肚子还这么大呀？”安徽人眨眨一对老鼠眼，说：“这还不简单，肚皮剖开以后，发现小狗还没足月，就……就又缝上啦。”小慧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没了词，人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只好吻吻西西，放它回家。
安徽人得意地唤一声：“西西，回家！”只见西西翻身蹲起，前腿撑地，后腿微曲，冲着他呜呜低哼。安徽人便伸手去抱它，谁知西西“啊呜”一口去咬他的手腕，疼得他一步蹿到门外，大叫着：“不要了，不要了，这不是我的狗！”不是你的狗？小慧一脑袋疑云：怪不得你刚才那神情总有些作假的感觉！可不是你的狗为啥要来冒领？而且还能准确说出西西的特征？一定是西西真正的主人叫你来的，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小慧隐约感到一种恐怖的威胁，于是她把西西锁进房间，赶紧跑到电话亭给公安局打了一个电话。公安局的人听到“大肚子西西”，声音都激动了，说：“我们正在寻找它，请你一定要把它保护好。不论谁来认领，都要设法缠住他，等候我们！”哇，西西真的牵涉到什么案子哩！小慧一下来了劲头。
她跑回家，抓本书坐在门口，等公安局的人来。果然不一会儿，巷子那头来了两个体格健壮的叔叔，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一个脸皮白净，看上去挺温和，另一个却眉毛上吊，腮帮子上还有道疤，样子挺凶。走到小慧家门口，白净脸对她笑笑，好像打招呼，小慧以为是公安局来的便衣，站起身正想往屋里让，谁知那两人却转身走进了对门楼房。小慧搞错了，只好重新坐下。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小慧心中暗暗埋怨：公安局也太不负责任了，哪像电影里拍的一接到命令就雷厉风行，这工夫要是有人来认西西，我有什么本事诓得住他们这么长时间呀？
说曹操曹操到，这当口来了一位年轻姑娘，二十七八岁年纪，问清小慧姓名，进门就唤“西西”。西西瞧瞧小慧，又看看那姑娘，撒着欢跑过去，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姑娘蹲下身，搂住西西跟它亲热。小慧顿时明白，这位才是西西真正的主人。同时，她也明白了西西为何一下子就跟自己成了朋友，原来这姑娘的脸蛋、声音酷肖小慧，也剪着短短的运动头。
现在，得找理由诓住这个姑娘呀！小慧故意追问西西肚皮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姑娘摇摇头说：“小妹妹，不要问东问西，这对你没好处！”又掏出50元钱塞给小慧，算是照顾西西的报酬。那姑娘脸上一点也没有重获爱犬的喜悦，相反满是忧伤和悲戚，她叹口气，对小慧说：“你收养它就算了，何必张贴什么招领启事呢！”这叫什么话，小慧推回钱，还想问个明白，可姑娘不愿多说，抱起西西想走。小慧拽住她不放。
正在争执，刚才走进对门楼房的那两个叔叔走了进来。不好，她还有保镖呢！小慧急得快要哭了：“公安局叔叔，你们怎么还不来呀？”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刀疤脸向小慧亮出了证件，原来他们就是公安局的便衣警察。那个白净脸问姑娘：“西西是你的宠物？”“是。噢，不是，不是！”一听姑娘口音，刀疤脸笑了，安慰道：“你别紧张，早晨是你打电话向我们报的警，检举有功啊！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比如受到威胁，我们会保护你的！”那姑娘依然矢口否认，说她没报过警。小慧心里也奇怪：明明是我下午报的警，怎么说成是她早晨报的警呢？我们两个人声音差不多，会不会是公安局叔叔搞错了？
小慧正想张口说明，只见那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一只微型录音机，一按，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公安局吗？我向你们举报一件事。有条叫西西的栗色鬆狮犬，大肚子，肚里有一公斤海洛因，被人遗弃在街上乱逛。快抓住它，莫让毒品害人！”果真，是这位姑娘的声音。小慧对这两个便衣警察叔叔佩服极了：其实他们接到我的电话就来了，迟迟不找我，是在守株待兔啊！
此刻，那姑娘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便衣警察，突然哀求道：“你们救救我的儿子！”接着，她说出了一段吓人的秘密。
原来，这个姑娘叫尹雯雯，是一家私营商行的售货员。商行老板三十多岁，人称大头李，他看中了尹雯雯，连哄带骗，雯雯就跟他同居了，事后才知道他有妻子女儿。同居以后，雯雯生了一个白胖儿子，已经两岁，养在外婆家。上个月，大头李带雯雯去南方旅游，在广州买了这条西西给尹雯雯当宠物。回来以前，他们得知台湾歌星小百灵在大陆巡回演唱，也到了广州，就住在同一宾馆，而且马上就要到本市演出，尹雯雯本来就是小百灵的歌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于是就自告奋勇充任本城发烧友代表，护送小百灵一行同机来本市。
临行前一天，大头李忽然单独把西西带出去，傍晚回来以后，西西的肚皮变得鼓鼓胀胀，脾气也暴躁不安。对大头李像对仇人一样，动不动就想咬他，吓得他不敢沾边。尹雯雯责问大头李，好好的干吗给西西开刀？西西肚里塞了什么东西？大头李说西西得了奇怪的病，开刀治疗后兽医在里面放了消炎药，慢慢会吸收掉的。尹雯雯虽有怀疑，但给陪伴小百灵同行的巨大喜悦冲淡了。回来以后，大头李才告诉她实话，说西西肚里塞进了一公斤海洛因，为了路上蒙混过关，才想出这条妙计：人们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小百灵身上，对随行人员的检查自然放松。尹雯雯可吓死了，知道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抓住了要杀头的，劝他快把毒品取出来扔河里吧。可大头李“呸”了一声，大骂她太没见识。
这天，趁大头李外出联系海洛因买主，尹雯雯偷偷撵走了西西，又打电话报警，希望警方找到西西，处理掉白粉。她心里还难以割舍对大头李的感情，不愿意伤害他，只希望阻止他犯罪，所以报警时既未暴露身份，也没提及大头李半个字。谁知大头李得知西西走失，把雯雯痛揍了一顿。后来，看到小慧的招领启事，他怕暴露身份，又怕西西咬他，就花一百元钱，又买了一套旧西装，雇了那个安徽人替他来领。没料到那家伙被西西咬了一口就露出破绽，于是大头李就逼尹雯雯出马，他丧心病狂地到外婆家把白胖儿子骗去藏起来，威胁尹雯雯说，不找回西西，休想再见到儿子。说到这儿，尹雯雯泣不成声。
两位便衣警察低声商量了一阵，刀疤脸对尹雯雯说：“救你儿子不难，只要你肯跟我们配合。”尹雯雯忙答应：“我肯。要我怎么做？我一定照办！”刀疤脸说：“你将西西带回去交给大头李，佯装没发生任何事，把儿子换到手保护好，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办。你放心，我们还会在暗中保护你。”小慧在一边急着问：“要不要我帮忙？”两位便衣警察哈哈一笑：“你已经帮了大忙啦！”
几天以后，报纸上刊登出市公安局侦破大头李贩毒集团的消息。在破案立功人员名单中，赫然印着“仲小慧”三个字，这是小慧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周振亚）
心灵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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