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在我的家乡，对好女嫁了孬男的一个最高级别的比喻是：艳生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在我童年生活的果子沟，那句话像到处乱飞的苍蝇似的，时时瞎碰在人的鼻尖上。一只苍蝇的力量，却也能叫人的鼻尖酸楚一下。

    回头看见“鲜花”，如果不是正袅袅婷婷地走来，多半会是旖旖旎旎而去。看那相跟在身前身后的男人，要么黑瘦如鬼的影子，要么粗蠢如铁打的黑塔，果然离牛粪的距离不太遥远。

    对“鲜花”和“牛粪”愤然发表看法的多半是男人，说话的男人心中自觉比眼前的牛粪胜上千倍。可他们从来没有探问过，他们眼里的牛粪，在鲜花眼里又是怎样的位置。

    桃就是一朵“鲜花”。她拥有遇见“牛粪”的命运。桃的“牛粪”在众人眼里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有巨大玩心的混混。“牛粪”忘了自己作为一个以土地为背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应该守住的本分。他既不耕耘，也不爱收获。他只爱漫山遍野闲逛，寻找他眼里神奇的树根和不平凡的石头，不辞辛劳地把它们带回家，在房前屋后堆砌怪诞的形状，直到它们摆成他满意的样子。当他的满意度减弱的时候，他会不厌其烦地重新安排它们的位置。他爱它们一如他爱桃，这点儿谁都不会怀疑。只要你留意他的目光，你会发现他打量它们时，一如他看桃花时那般明亮。

    桃呢？她安详地看着她的命运，怀着无人能懂得的心情守口如瓶。后来的某一天，一个陌生人走进了果子沟的春天，陌生人的奇言怪行在果子沟炸开了锅：陌生人竟然要出高价购买“牛粪”堆满前院后院的那些破树根和石头。他说出一个乡人耳朵里十分陌生的词语：艺术！

    那笔钱可以让“牛粪”立即变得芬芳无比！但是反对卖掉那些石头和树根的却是桃。桃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些东西都带走了，人的眼睛里会空荡荡的。

    过去的日子里，桃从来没有评价过“牛粪”的好坏，桃的言说无疑第一次表明了她对“牛粪”的评价。

    “鲜花”桃或许会让乡人多一种思路看待问题：牛粪的好坏，花是知道的。

    多年之后，在读到《昆虫记》屎壳郎那一章，心里觉得十分有趣。让我仿佛重回故乡，看见童年那片散着青草和泥土香气的原野上，那些勤奋的屎壳郎，在勤勉地搬着它们亲爱的牛粪。

    却原来，对一只屎壳郎来说，牛粪也是上好的养料。对一朵从不灰心的花儿而言，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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