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碧滢藏身处其实并不隐秘,那些有求于她的人都乐意帮助她,所谓乞丐,其实大部分饮食都由那些穷苦人家提供,不过以“施舍”的方式而已。葛碧滢也并非蓬头垢面,而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葛碧滢的行为越来越让董天成坐立不安。他欺诈百姓的最大方式,就是将犯人卖给矿商做苦力,犯人死了,给他们家属的交代要么是犯人畏罪自杀,要么是犯人病死,要么是强盗劫狱被杀死,这是他聚敛财帛的手段。本来这些事是隐秘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百姓很快就知道这个秘密了。但是,老百姓既没有证据,又没有力量去反抗,只能憎恨,只能仇怨。现在,葛碧滢等于公然跟他作对,衙役们却又总是抓不到她,要是葛碧滢掌握了有力证据而让上级知道了的话,他的前程就保不住了。
衙役们找不到葛碧滢,矿商的打手也找不到葛碧滢,董天成便又向卫延庆施加压力,勒令他将葛碧滢捉拿归案。卫延庆却知道,要找葛碧滢并不难,但是他自觉没脸见葛碧滢,因此这几个月来都萎靡不振,不管董霜霜如何发脾气,他都不反抗。卫家二老每次提起葛碧滢时都是咬牙切齿的,他也显得很冷漠。
现在,董天成向他施压,卫家二老也向他施压。对卫家二老来说,他们更需要犯人做采煤苦力。井下天天死人,招收的工人是不少,但那些工人怎么也得付给工钱,死了的话还得给其家属一笔抚恤金。而犯人做采煤苦力,就是白使用他们,死了也不负任何责任。卫家的煤矿有好几个,但就是这几年用了犯人做采煤苦力,才更发家。卫家与董天成之间,利害相关,失去了董天成就等于失去了靠山。
在老丈人和父母的双重压力下,卫延庆不得不给葛碧滢写了一封信。他没有到处去找葛碧滢,只是将信交给了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又将信交给某个大乞丐,这样转了几次手,信,终于交到了葛碧滢手里。
葛碧滢现在住在双河乡一个山脚下的农户家里,信是由梁飞龙交给她的。葛碧滢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那双雕刻着威仪的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泪雾。信很简短,就是约她见面,地点由她定。葛碧滢握着信,眼神蒙鱯着,脸色苍白着,手也颤抖着。
梁飞龙问:“信上说什么?芽”葛碧滢低声道:“他约我见面。”“你会答应吗?芽”“我……”葛碧滢看了梁飞龙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梁飞龙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约你干什么?芽碧滢,他一定设了圈套。现在,董天成和那些矿商在到处找你,他这个时候约你见面,我觉得……”“不用说了。”
葛碧滢写了回信,让梁飞龙派人交给卫延庆。葛碧滢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但她还是想和卫延庆见一面。无情的现实虽然昭示着卫延庆是一头恶狼,但葛碧滢心海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倾心爱过的男人,是那样一条毒蛇。往日的恩爱情景总是在她的梦中萦绕着,她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葛碧滢和卫延庆约在岚枫森林里见面。岚枫森林是荣昌县最大的森林,森林里古木参天,树木品种繁多,是荣昌县主要木材出产地。葛碧滢没有将约会地点告诉梁飞龙,但梁飞龙为了她的安全,还是暗中带人跟随着她。
卫延庆这次约见葛碧滢,的确是个陷阱,董天成已经派人假扮乞丐,埋伏在森林里。森林的夜更显得寂静,猫头鹰的叫声给森林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森林茂密,月光穿不透浓阴,因此森林的夜就更显得十分阴森。卫延庆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里。
葛碧滢来了。她没有提灯笼,在山野长大的她,对于森林的黑暗是不陌生的,多少个夜晚啊,她都敢独自一人居住在同样浓阴遮月的竹林里。灯笼的微弱光亮里,葛碧滢出现在卫延庆面前。她依然梳着一条大辫子,但辫子盘绕在头上,没有了往日村姑的清纯,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饱经忧患的沧桑之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飘忽着几分悲恨,几分柔情。
“碧滢。”卫延庆将灯笼挂在树杈上,向她走过去。“站住!”葛碧滢冷冷地出声。卫延庆站住了。葛碧滢道:“今天答应来见你,不是为了跟你叙旧情,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但是,我希望你凭着本能的良心,给我真相。”
卫延庆原本懊恼的心,立刻激动得怦怦乱跳。葛碧滢要他给她“真相”,就是说她至今不相信是他害死了她父亲。他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葛碧滢爱他爱得这么真,这么深。卫延庆背叛了爱情,背叛了做人的道德准则,背叛了做人的良心,尽管他也有几分苦衷,但归根究底,是他贪慕富贵和虚荣。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葛碧滢的真情带给他的幸福。他风流过,浪荡过,葛碧滢的真情就像一道闪电,划亮了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世界。
卫延庆猛地跪了下去,痛悔道:“碧滢,是我对不起你。怪我瞎了眼睛,没有看到你的好,更没有珍惜你的好。看到你那张龙凤席即将问世,我知道摆脱不了你,于是就想了个毁掉龙凤席的法子。”葛碧滢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咬了咬嘴唇,道:“这么说,你真的想毁我的容了。”“想毁你容是……董霜霜的主意,我……没有反对。就算你父亲不是替你挡那一刀,他也会被杀死。而杀死你父亲的主意是……”
葛碧滢的心头强烈地震了一下,扑过去抓住卫延庆问:“是谁?芽”“是董天成。”“果然是他。他为什么要杀死我父亲?芽”“因为你父亲曾阻碍了董天成升官。我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葛碧滢从来不知道父亲葛大贵跟董天成还有一段过节。原来,董天成到荣昌县来做县令前,偶然认识了葛大贵。那时,葛大贵正在学用绿毛竹编织上等篾席。葛大贵手艺精湛,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富贵人家和官宦人家请他编织篾席。董天成那时做知府,却因为贪污而被贬官,但管辖那个地方的总督是个痴爱工艺篾制品的人。董天成请求葛大贵帮他编织一件独一无二的篾制品献给那个总督,好让他重新做官。葛大贵了解董天成是怎么下台的,说什么也不肯帮忙。董天成后来另托关系到了荣昌县,得知葛大贵就是荣昌县人,心头的恨就越来越深。
董天成在荣昌县简直为所欲为,偏偏葛大贵的女儿要跟他女儿争一个男人,那恨就更深了。他答应葛碧滢用独一无二的篾席交换卫延庆,只不过是托词,因为他还没盘算好怎么教训葛大贵。当卫延庆决定毁了龙凤席时,他正好借机给葛大贵一点教训,让毁龙凤席的人给葛大贵一刀,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董天成作为堂堂一县之长,却原来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卑鄙无耻的小人,这让婚后的卫延庆总觉得自己像坐在刀山火海上,因此对董霜霜,也就失去了曾经有过的几分喜爱。尤其是葛碧滢成了丐王后,董天成和卫家二老常常将气出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葛碧滢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真相的?芽”“就是在你到我家……我放你走后,是董霜霜说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芽”卫延庆握着葛碧滢的手,懊悔地说:“碧滢,虽然董天成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但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跟他作对。而且……碧滢,你快走吧,他已经在这里埋伏了人,如果带不走你,就会将你‘就地正法’。”
葛碧滢眼泪翻涌,抓紧卫延庆的手道:“卫哥,给我说实话,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芽你快走。”“我要你说实话。”卫延庆喊起来:“碧滢,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碧滢,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拖到二十五岁了才娶董霜霜。”
“够了。”葛碧滢笑了一下,跳起来,“卫哥,你走吧。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错事,至于董天成对我家的血债……”话音未落,埋伏的人已经冲了出来,包围了葛碧滢。躲在暗处的梁飞龙等人也冲了出来。
一时间,幽黑的森林里火把闪亮,梁飞龙的人和董天成的人打了起来。葛碧滢和卫延庆四目相对,心情都复杂极了。拼杀中,双方都有人倒下。“啊——”葛碧滢忽然高叫着冲进了董天成派来的假乞丐队伍里,闪亮的篾刀盘旋飞动,专门割人的喉咙。篾刀割喉的本领,是葛碧滢最近几个月才练出来的,今天终于显示出了它的威力。
卫延庆看到篾刀下倒下的一具具尸体,知道当初那个纯情可爱的村姑不在了,葛碧滢那双削篾片编篾席的手,从此将用来杀人了。葛碧滢杀得十分痛快,没有多久,三十几个假乞丐除了逃走的十几个,其余的都倒下了。而梁飞龙带领的二十几个乞丐中,也有几个倒在血泊里。
卫延庆远远地看着杀红了眼的葛碧滢。梁飞龙等人向卫延庆包抄过去,卫延庆还是没有动。葛碧滢收起篾刀,望着篾刀上流淌的人血,叫道:“梁大哥,放了他吧。”梁飞龙转过身道:“碧滢,他带来这么多人捕杀你,你还……”“我不怪他。”“碧滢——你……”
葛碧滢擦干净篾刀上的鲜血后,走到卫延庆面前,微微一笑道:“卫公子,从此以后,你我就毫不相干了。你对我所做的,我已经原谅了你。但是董天成对我所做的……卫公子,你最好带着董霜霜过另一种生活,虽然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我不会对董霜霜下手。你可以回去告密,也可以置身事外,我……梁大哥,我们——走!”
葛碧滢决然地转身离开。梁飞龙狠狠地瞪了卫延庆几眼,带领众人抬起同伴的尸体,消失在森林的尽头。
卫延庆望着地上的尸体,一阵冷风吹来,只觉得心里透着冰一般的凉。女丐王葛碧滢势必会在荣昌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呢?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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