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离开故土的那一刻，他眼圈湿红。看着四周漂荡的云，无根似的无所依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没想到他千万次想像中的激情与惊奇，如今却变得如此忧郁如此平静，因为这不是一次潇洒的旅行，这是不得已抛妻别子，孤雁单飞，多少屈辱与不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狗日的王涛，我操你祖宗！刘成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后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王涛领着儿子，牵着张美丽，一脸幸福的表情。他跑过去对儿子说，来，儿子，到爸爸这里来。儿子身子一扭把脸别了过去，对他说，你不是我爸，他才是我爸，是我亲爸，儿子用手指着王涛。刘成气得咬牙，举起巴掌狠狠地打了儿子，他训儿子，不许胡说，你是我的儿子，是老刘家唯一的根儿，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你抢走。儿子委屈地哭着说，可是，可是王叔叔带我去扎了针，人家医生说他才是我亲爸，我问妈妈，妈妈也这么说。儿子的话还没说完，王涛走过来重重地给了他一拳，一改往日的儒雅，大骂粗口，你他妈的不想活了，敢揍我儿子，滚开，他身上没有你的血脉，他是我的儿子，你明白吗？
梦到这里，刘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了揉眼角，眼角有泪。他恨自己没出息，在梦里也没较量过王涛，他笑自己太过多虑，无论妻子如何不忠，他都相信儿子是他的，想他刘成从小到大都是与人为善，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命运不会对他如此不公。他讨厌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像个棋子一样，任人摆布，放到哪儿就是哪儿。
看看周围的人恬静安然的表情，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诸多不如意，他甚至渴望飞机就这么忽地坠毁，让所有的痛一并消失，让这机上的所有人都得到平等，无论是贫民还是富翁。可是儿子怎么办？他不能让儿子这么小就失去父亲。想到这儿，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在内心默默祈祷这次行程一路平安。
战战兢兢走下飞机时，已是异乡的夜晚，内蒙的空气很纯净，但秋风也冷，扫在脸上像刀子在刮。来时领导告诉他，下了飞机，有办事处的人来接站。望着暮色沉沉的天空，他心里没有恐慌，很安宁，静静地等着接站的人。他在想，这个点上儿子在干什么？他一定缠着妈妈给他讲故事。想到这里他很想给张美丽打个电话，可是打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法接通。
夜色越来越重，刘成孤零零地站在异乡的站台上，不见来接站的人。竖了竖衣领、裹了裹衣襟，也难以抵挡越来越凛冽的寒风。搓搓手，跺跺脚，刘成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不得已给领导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无人接站的情况。领导说马上电话联系，安排接站的人火速赶到，让他稍等。
天黑尽了，刘成忽然心乱如麻。
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一辆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两个人，询问刘成的姓名及相关情况，并要求他出示相关证件，然后把他带上了车。
夜，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车子启动后，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
第二天，矿上接到了来自内蒙的通知，说是本矿外派职工刘成，在接站人员带领着去往开发部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
张美丽得到刘成死亡的消息时，刘成已变成了骨灰，蜷在一个盒子里。张美丽怎么也不相信，走时好好的刘成，回来就变成了骨灰。呼天抢地哭得肝肠寸断，哭刘成的命苦，哭刘成的短命，哭自己的不忠，自己的不贤，如今想道歉已无人听。
就在张美丽哭得天昏地暗时，走来了情人王涛，他无限爱怜地扶着张美丽，帮她揩着眼泪，劝她节哀，再伤心人死也不能复生。
一年后，刘成在飞机上的那个梦变成了现实，王涛领着儿子，牵着张美丽，一脸幸福的表情。
张美丽嫁给了王涛，条件是刘成父母在世时，不允许王涛公开说儿子是他的亲生。
作者档案
李舍：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文学院委员，龙源期刊网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国内外报刊，多篇作品收录年选及中学生教材，并多次获奖，曾出版小说集《舍园夜斟》，散文集《舍檐低语》。散文集现已被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长篇小说已与新疆电子音像出版社签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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