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些牛羊和毡房,霍无进思绪万千。身负皇命的可卿能见他吗?新蒲王会让他见到她吗?夜入王宫私见可卿,似乎不妥;以使臣身份求见?他没有这个权力。他和严灏一样,是擅离职守,本身已经是待罪之身了。
突然,右前方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放眼望去,隐约可见一队人马在追一匹白马。“雪儿!”他敏感地大叫一声,凭直觉是可卿逃出来了。霍无进双脚一蹬,一抖缰绳,黑剑神骏马仿佛飞了起来。霍无进的这匹坐骑是西域的良马,和汗血宝马一红一白,都是罕见的神骏。黑剑神骏马通体灰白,只从头顶到鼻子有一溜黑毛,黑毛在两个眼睛边分散,看上去那条黑毛就像一把宝剑。
黑剑神骏马离那点白光越来越近了。霍无进看清了,果然是一队剽悍的人马在追赶一匹白马,马背上的女子一身汉人服饰,白裙飘飞。他们已经将白马围在垓心。霍无进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只见一条套马索挥向那马的脑袋。那白马左右闪避,情形十分危急。霍无进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要抓住可卿。如果不进王宫就能救走可卿的话,赶回沿海地区他守卫的营地最好不过。
霍无进飞马冲入包围圈中。他一来,包围圈立刻散乱。霍无进首先飞身离鞍,抓住了那条套马索,然后将那女子抓起回到自己的马背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漂亮极了。那队人马立刻乱了阵脚,个个挥鞭子抽打自己的坐骑,向霍无进冲去。霍无进无心跟他们纠缠,左手环抱了那女子,右手一扯缰绳,黑剑神骏马双蹄腾空,以闪电之势冲了出去。女子的白马紧跟着飞奔。
但是,霍无进怎么也没有料到,他救下的女子根本不是可卿,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霍无进,小巧玲珑的嘴巴微微张开着,处处显示着她的惊疑。她很像汉人中的大家闺秀,身上透着一股优雅的气质。让霍无进产生错觉的其实是那匹白马。准确地说,那马并不是雪白一片,而是星星点点的有一些淡红色斑点,尤其是脊背上,有一条红色从头顶直到尾巴,尾巴的毛比一般的马多,而且分成好几种颜色。他认出来了,这是西域少见的温驯良马凤尾驹,最适合女子驱使。
这个骑着凤尾驹的女子名叫踳羌,正是被严灏劫持的少女皓丝丽的姐姐,人称大君姐。踳羌虽然有一半的蒲类海血统,但她的相貌十分汉化,在蒲类海有第一美人之称,因为她的母亲也是个汉人,不过是被匈奴人俘获的俘虏而已。匈奴人将她母亲赏赐给了她父亲。踳羌对母亲的故国中原有十分强烈的感情,她梦寐以求的是有朝一日到中原去。为此,她不但学习汉语,还了解了很多中原的历史,同时还拜了个流浪到蒲类海来的汉人医师做师傅,学习中原的医术。
踳羌谢了霍无进的救命之恩后,问他来蒲类海干什么。霍无进反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追你?”踳羌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要逼婚。”“逼婚?”
夜色来临后,踳羌点燃一堆篝火,在霍无进身边坐下来。她虽然学过汉人的礼仪,但因从小在草原长大,因此没有汉人女子见了陌生男人的羞涩之态。她大胆地盯着霍无进,猜测这个伟岸的汉人男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霍无进突然问:“踳羌姑娘,你能进入王宫吗?”“能!你想进王宫吗?”霍无进叹息一声:“算了。”踳羌又问:“你想到王宫找什么人?”霍无进说:“他名叫严灏,先几日来的,骑一匹红鬃烈马,十九岁,长得很俊俏,很好认的。”
踳羌本来是打算逃到中原去的,但不知为什么,她明知道回去后会继续被逼婚,还是愿意回去替霍无进找严灏。因霍无进想尽快找到严灏,踳羌也想到皓丝丽就是被一个叫严灏的人劫持了至今没消息,于是连夜赶回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可卿和永康又爆发了一场凶猛的战争。原因是可卿要严灏的消息,永康却说不出。那天夜里严灏离开时,永康本来想乱箭射死他的,但想到严灏手里还控制着皓丝丽,他死了的话,皓丝丽有危险,他也没法跟可卿交代,于是放他走了。不料,严灏就此失踪了,一连几天都没有他的消息,派出去的人都回来说,严灏和皓丝丽都不知所踪。这个结果是永康始料未及的。在他的王国里,一个外来人劫持了一个君姐,隐身在何处,竟没办法找到,岂非咄咄怪事?而可卿没得到严灏的消息,就认定是永康把他杀死了。此刻,永康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可卿,证明他没有说谎。可卿绝望极了,竟然趁永康不注意,抽出他靴子里的弯刀,横在了脖子上。永康吓坏了,叫道:“别乱来!别乱来!可卿,你说吧,要怎么样才相信我的话。”
“除非让我自己出去找。”她决绝地说。永康痛叫:“你就是想找借口逃走。”可卿泪水翻滚,凄苦地说:“我就只有灏这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如果你没有杀死他,那他就是躲起来了,我要去找他。永康,我已经逃了一次了,可是我逃得掉吗?让我去找好不好?”永康伸手来拿弯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弯刀给了他。“可卿,你真的不会逃走吗?”“如果你派人跟着我,我就要逃走。”
“好,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永康眼睛里闪着熊熊的爱恋之火,这把火把可卿的心给烧得滚烫,她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可卿得到了永康的允许后,独自出了王宫。她听说严灏最后一次是出现在怪石山下,就找到这一带来了。一路找,一路喊着弟弟的名字。突然,白马雪儿腾起前蹄嘶叫起来,由于动作太快,可卿没有防备,差点掉下马来。
雪儿放肆地奔驰起来,渐渐地看到了一点火光。近了,近了,那是一堆篝火。“灏——”可卿惊喜万分,在这远离村落的地方有篝火,不是有牧人,就是有过路人。可卿高喊:“灏,是你吗?”
“可卿?”火堆旁边,一个人“嗖”地跳了起来,跃离了火堆,迎向了雪儿。他一身的白色衣服十分醒目,可卿颤声叫:“你——无进?”“可卿,是我。”霍无进飞奔上前,抓住了雪儿。雪儿见到旧主人,兴奋得连声叫唤。可卿呆住了,她没想到出来找弟弟,结果找到了霍无进。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可卿激动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可卿,快下来。”霍无进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腿。可卿哑着嗓子叫:“不要。”但是他已经将她抱了下来,紧紧地搂着她。情到浓时,什么伦理道德都微不足道。霍无进亲吻着她的头发,哽咽道:“可卿,四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恨四年前没有救到你,更恨你那么决绝地请求皇上做主与我退婚,恨你离开中原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四年了,我为了国家,忍受了你嫁到蒲类海来的痛苦。现在老蒲王死了,我要带你走……”
“走?”可卿心碎地哭着说,“我们能走到哪里去?”“我不管,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带你走,你屈辱地生活了四年,我不能让你的一生都在屈辱中度过。”霍无进所有的理智和矛盾都烟消云散,在见到可卿的这一刻,只有一个信念——带她走。他热烈地吮吸着可卿脸上的泪水,用火热的爱去熨帖她那颗饱经沧桑和磨难的心。
可卿醉了。这男人的爱还是这么强烈,他的怀抱依然这么温暖和牢固,只要在他的怀里,她就十分安稳。边荒大漠的沙,太烫,已经烧焦了她那颗飘零的心;边塞的风,太冷,冷得她穿心彻骨。
在怪石山脚下的一个小石窟里,可卿依靠着霍无进坐下去,享受着他的爱。两匹马也依偎着卧在了地上。
“可卿——”一声遥远的呼唤划破了夜空,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可卿从霍无进怀里惊跳起来,颤栗地叫:“他、他他他——来了。”“别出声。”他将她拉下去道,“有我在,别怕。天亮之前,我们就动身。至于灏,我想凭他的本领,应该能平安离开蒲类海的。”“这,行吗?”可卿此刻大脑混乱,她不敢想象永康知道她逃走后会怎么样,那个后果一定是十分可怕的。
永康已经来到他们附近。他允许可卿出来找严灏,但还是不放心。怕她真的逃走固然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怕她出事。他在附近找了一阵,最后失望地走了。
夜色有时会让人迷惑而乱性,朝阳却能让人清醒。天亮后,当霍无进真的要带可卿走时,她却犹豫了。可卿凝视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问:“你来这里,有皇上的旨意吗?”“为什么问这个?”“无进,没有皇上的旨意,你就是擅离职守,就犯了欺君之罪呀。你想过你在京城长安的家人吗?”“我——”霍无进语塞,垂下头。可卿故作平静地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已经习惯了。没有皇上的旨意,我也不能回去,否则我们还没进玉门关,蒲类海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了。你快回去吧。”
“你是在怪我四年前没能救你和灏吗?可卿,给我弥补的机会。”霍无进急切地抓着可卿的肩膀。可卿凝视着他,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酸涩地说:“不要再对我这样,我承受不起啊。无进,我已经嫁过两个男人,而且那两个男人还是一对父子,我不配得到你的爱。”她一副饱经忧患的样子,四年的哀伤与愁苦,像刀刻,似铁烙,让人怎能不痛惜?霍无进痛彻心肺。
霍无进再次将可卿拥进怀里,说:“我抛下一切来带你走,你不要退缩。”“抛下一切吗?”可卿豁然挣脱他,退后几步,凛然道:“当年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有人向皇上进谗言应该将你霍氏一门也满门抄斩。为了灏,为了不让你们霍家受到牵连,我才来到蒲类海的。如果现在还是因为我而葬送了你一家人的性命,我岂不是成了霍家的千古罪人?我答应了永康不再离开蒲类海,如果走了,对他来说,我又成了什么人?霍无进,你给我马上回到中原去!”
可卿疾步去上马。霍无进跑过去抱着她的腿,叫道:“可卿,我不要你为了我们霍家牺牲这么多。四年——四年已经够了。我们霍家因为有功劳,那些小人嫉妒生恨,想铲除我们霍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何苦为了我们而如此牺牲自己?可卿,我们霍家对不起你,我一定要带你走。”可卿泪水涌流着,狠了狠心道:“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有了永康的骨肉。驾——”说着双腿一夹,雪儿恋恋不舍地望着霍无进,后退了好远一段,才转身奔去。
“可卿——”回过神儿来的霍无进急忙跨马追去。霍无进不会想到,这一追,从此就把自己送到一个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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