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都说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乡长没走小巷,崔道玉又一忧,没办法,只好剑走偏锋,把剑尖指向了周武生。
崔道玉是恨铁不成钢,说武生啊武生,我看你是白披了张男人皮,怎么就把自己媳妇弄不团圆呢?
武生还嘴说,怎么弄不团圆,这日子不是风生水起吗?
是啊,风生水起得很,都风言风语到寨子里了!周长久恶狠狠吐口浓痰在一边给婆娘帮腔,树可以不活皮,人不可以不活脸吧。
那你们给我说,怎么才能让我活脸?周武生一向是个拿不了大主意的人,先前是爹娘扛着,后来是吴凤娥顶着,他夹缝里求生存,哪有机会成为中流砥柱?
姜到底是老的辣,崔道玉说,要想你活脸,就得凤娥丢脸。看你舍得丢她脸,还是愿意丢自己人了。
周武生选择了丢吴凤娥的脸。人,都是自私的,这点上不能怪周武生。
揣着娘的锦囊妙计,周武生丢下手里的活,去集上媳妇的店里歇夏。
他这一歇,实在,白天黑夜歇在吴凤娥店子里。吴凤娥没防备,甚至还满心地欢喜,有人帮着守店子,她可以放心到别人店里走走。这一走是有名堂的,相当于考察,看人家都经营什么,怎么经营的。吴凤娥毕竟是新手,人家都是老门面,有回头客,做生意的门道也都比她精。
不过,吴凤娥欢喜得早了些。
她溜达的是集上生意做得最好的一家内衣店,离她门面不到三家远。老板是个比较新潮的嫂子,看见夏天来了,赶紧进回一批袜子,一打一打地卖,乡下人买东西,不图质,只看量,一打十双袜子才十元,多大的便宜啊。不到三天,货就空了一半。
吴凤娥那个眼馋啊,火苗子一闪一闪地喷出来都要烧着眉毛了。
就在她决定趁有周武生帮忙守店子赶一批同样的货带着卖时,周武生不声不响回了寨子。周武生的不声不响跟一个人有关。他到集上美其名曰是守店子,其实他在守一个人,不说大家也都猜出来了,是的,他守的人是乡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乡长前脚从他店面出来,周武生后脚回了寨子。
吴凤娥没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乡长差不多每家店面都会走动走动,以示跟群众打成一片。刚才两人同时在内衣店聊了袜子的,不过是背着店主聊的,乡长还怂恿她说,进货记得给自己留几双下乡穿,穿烂了不心疼。
吴凤娥的满意算盘却被周武生的不辞而别搅黄了,她是个肚子里压不住气的人,当天晚上赶回黑王寨跟周武生恶狠狠地吵了一架。依以往经验,公公婆婆肯定要挺身而出跟儿子助阵的,吴凤娥甚至都做好了吵他个天翻地覆、离婚都在所不惜的准备。
偏偏,一家人对吴凤娥的无理取闹显出了难得的大度。婆婆崔道玉抱着凤喜一声不吭出去串门了,周长久呢,没串门的习惯,拿酒一口一口地穿自己的肠子。周武生嬉皮笑脸地在吴凤娥的叫嚣声中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颇有点主席老人家诗词里说的,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吴凤娥这一仗就打得有点意犹未尽,铁锤落到棉花堆上,软绵绵没了着力点。英雄没了用武之地的吴凤娥,那一夜睡得辗转反侧,早上起来,两个眼眶一半青一半乌,两个眼球上爬满了血丝。乍一看,像夜里做了强盗刚回家,心神还没归位的样子。
不能将剩勇追穷寇的吴凤娥气鼓鼓到了集上,一点都没发现,一条街的店主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在意的是,头天晚上约好早上乡长送一笔钱过来进货的,吴凤娥等到太阳升到一竿子高了,也不见乡长影子出来。吴凤娥就着了急,做生意跟种地一样,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
赶季节的货,争的就是那点儿光景,吴凤娥就半开着店面去了一趟乡政府。集上的规矩,店面半开着表示店里没人,一般人就不会走进去,瓜田李下,得避嫌不是?这点上,乡里还保持点儿古风。这一条街的店面都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得到街头的公共厕所,有一百多米远的模样,为上厕所关个门也不划算,所以大家都以半开店面的方式来解决。
习惯决定一切。
吴凤娥没等到乡长也就罢了,居然还没能找到乡长,这有点不符合乡长行事的习惯。就在吴凤娥疑疑惑惑走出乡政府时,远远看见自己店面前聚了很多人,有人在那半开的店面里进进出出。
这就有悖于常理了。吴凤娥三两步跑回店里,还没等她发话呢,所有人一溜烟散了,没人跟她打招呼,也没人给她赔笑脸。
店里东西倒是一样没少,但有明显翻动的痕迹。
吴凤娥心里的浪头一翻,这些人,明火执仗要干什么呢?
跑出店门,刚要问左边的店主,人家赶紧把头低下来,没跟她搭话的意思;看右边店主,明明正和别人窃窃私语指点着她,一碰见她的目光,马上咬紧了牙关。吴凤娥是当过妇女主任的人,别的不懂,察言观色是强项,心里就打起腹稿,知道这其间有蹊跷。
蹊跷归蹊跷,没赚钱要紧。吴凤娥做妇女主任久了,办事依然老规矩,按轻重缓急来。吴凤娥就拨通了乡长的电话,乡长平时接她电话特别快,但这一次,连续挂了她三回。最后一次,乡长接了,口气却没了平时的热络,冷冰冰地说,什么事啊?
吴凤娥故意嗔怪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大白天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袜子的事,你不是想我送你几打下乡穿吗,我得有钱进货啊!
乡长口气忽然变得有点阴阳怪气的了,一改平时的暧昧,袜子啊,你还是别送了,你那袜子我穿不起。
吴凤娥以为乡长怕自己不还钱,拿这个话搪塞她。吴凤娥就撒娇打保证说,你当我什么人啊,怕我借你的钱不还?别说是钱,就是借你的人我也一准还。
以往这句话,乡长听了骨头都会酥的,但今天乡长硬是油盐不进,口气很生冷地说,你什么人,要问你自己,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吴凤娥还没揣摩透乡长话里的话呢,乡长已经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吴凤娥迎头挨了一闷棍,她一下子蒙了。看天上,太阳明晃晃地挂着,跟往日没不一样啊,那些人的眼光和口气,咋全灰蒙蒙的,看不透彻呢?她忍不住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眼睛里还充着血。
最看不透彻的人是周武生。中午时分,他竟然腆着脸又到集上了。见吴凤娥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周武生一点也不在意,厚着脸皮把整条街上的店铺逛了个遍。
乡里人,厚道,进门都是客。周武生跟大家嘻嘻哈哈一番,自家店门都没回,大摇大摆又回了黑王寨,那模样,好像是来显摆什么似的。
显摆他昨晚不战而屈吴凤娥之兵?
事实是,周武生挨家挨户店子里显摆了他脚上穿的一双袜子,款式很新。很多人热心快肠地问他哪儿买的,他嘴巴一张,我媳妇店里有啊,我在那儿随便穿的一双。
好像他看不出那些人的热心快肠里别有用心的成分居多一样。
时隔几天,吴凤娥才从一个顾客嘴里得知,她跟乡长走出内衣店没多久,内衣店老板上了趟厕所,回来时袜子少了三打,无巧不巧的是,周武生脚上穿的袜子就是她丢的一款卖得最好的袜子。
也就是说,整条街上的店主都怀疑上她吴凤娥了。那晚就她一人回了家,第二天就她一人晚上做了强盗一样的神情,眼里血丝漫着,眼眶浮肿着,据好多人观察得出结论说,她从乡政府出来走路还飘着。
自己飘了吗,从乡政府出来?吴凤娥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起当时的情景来,人就愈发恍惚了。
在这种情绪影响下,别说生意了,长此下去,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受影响。吴凤娥当过妇女主任,知道胎教的重要性,加上周武生的鼓动,还有婆婆时不时的敲边鼓,说生孩子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可以还守着店子呢,要走动,要运动,要给孩子好的成长环境。
一家人运动的结果是,吴凤娥乖乖把店面转让了。不转让怎么办,生意一落千丈,袜子事件一传十十传百,早已尽人皆知了,谁还会走进她的店子啊,人家从她门口路过的时候就差捂着口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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