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以前一直未能如愿,但这次散文创作读书班的社会实践活动,终于圆了我与扬州相约已久的梦。
走进扬州,扬州的柳是柔的。
每座城市都有市花或市树,杨柳就是扬州的市树。走进扬州,目之所及都是杨柳的身影,河畔、街道边、小院里,棵棵柔软婉约,风情万种。一阵清风吹过,柳丝轻拂,似佳人掩袖遮面,欲说还羞。
在瘦西湖长堤上漫步,岸边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映然成趣。想那阳春三月,春水悠悠,杨柳堆烟,桃红点云,不经意间再露出一角粉墙黛瓦来,岂不美得仿佛让人置身梦境?
这样熟稔的美景,我曾多次在吴冠中先生的画卷中遇见过。墨色线条,简洁疏朗;翠绿色,氤氲淡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杨柳的婀娜身姿。柳树掩映下的小屋,也只是几笔或淡或浓的墨色,没有多一笔,也没有少一笔,恰到好处的匀称。小桥、流水、人家,流溢在水墨江南里。虽然吴冠中先生不是扬州人,然而生长于水乡的他,又怎能不懂得扬州的美和神韵呢?因此,每一次看先生的画,我都固执地以为画的就是扬州。
想起“折柳”一词。古人分别时要折柳相送,这在当时是一种很流行的民间习俗,尤其是在文人墨客中,成为一种时尚。张籍《蓟北旅思》:“客亭门外柳,折尽向南枝。”李白《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诗经》中也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反复默念这些诗句,愈觉得“折柳送别”是多么美好的情意!“柳”谐“留”音,赠柳表示留念,倾诉不忍分别、永不忘怀之情。如若这样的解释过于单薄,那么再来读读清朝褚人获在《坚瓠广集》卷四中提到的:“送行之人岂无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谓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乡正如木之离土,望其随处皆安,一如柳之随地可活,为之祝愿耳。”在他看来,柳树和其他树木相比,尤能“随地可活”,这正可以拿来祝愿远别的人,来到异地,随遇而安,能够很快地融入当地的生活,一切顺遂。难道还有比这样的祝福更为真切实在的吗?
我在扬州没有故知,若有,定然也会折柳相送。
走进扬州,扬州的水是秀的。
如果说杨柳是扬州的一头秀发,那么瘦西湖就是扬州的小蛮腰。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先生喜欢用“水蛇腰”来形容运河边女人的窈窕和风姿。在我看来,不管是小蛮腰,还是水蛇腰,都能形容清丽温婉的扬州城。
坐一条小木船,任船娘轻轻摇橹将我带。清清的水,蓝蓝的天。杨柳岸,行人悠然漫步;碧波上,游船自在怡然。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地诠释着扬州的慢生活。
恍惚间,船行至湖的狭窄处,只见一小岛横在眼前。岛上树木葱茏,有一大片荷塘,荷叶青青,偶尔探出一两朵粉红的荷花来。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丛丛鲜红的彼岸花。船娘告诉我,当地有些人把彼岸花称作寡妇花,逢喜事拍照时是不好将彼岸花拍入镜头的。我听了,不禁有些心疼。小船驶过很久,我仍回首遥望着那一片粲然的红。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船娘宽慰我说,别理这些迷信,我觉得彼岸花美着呢!脆生生的扬州话,听起来像嚼着扬州的水红小萝卜。这也是一个有着小蛮腰的扬州女人哩!她的小蛮腰肯定是摇橹摇出来的。
我游过杭州西湖,也游过桂林漓江,但瘦西湖与它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瘦西湖自有小家碧玉的灵动秀丽,清瘦是它独具的神韵,瘦得精致,瘦得有风骨。清代钱塘诗人汪沆有诗云:“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瘦西湖由此得名,并扬名中外。
继续泛舟而下,湖面时宽时窄,两岸林木扶疏,园林建筑古朴多姿,行船其间,美景纷至沓来,又变化多端,引人入胜。那飞越的二十四桥,闲适地卧在碧波之上,等着你去与它诉说缠绵的往事。而桥旁的吹箫亭,飞檐翘角,小巧别致。杜牧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便让一座亭有了意味深长的故事,也让我有了心心念念的遐想。遥想当年,乾隆帝下江南何等威风,从“御马头”沿湖而下,冶春、红园、西园曲水,经大虹桥、长堤春柳,至徐园、小金山、钓鱼台、莲性寺、白塔、凫庄、五亭桥等。好一幅浓情山水画卷,不愁无美景,只怕无暇顾及。
走进扬州,扬州的菜是甜的。
扬州菜属于淮扬菜系,口味上比我们的沪菜稍微来的甜些。没来之前,吃过扬州炒饭,但都不是正宗的滋味。今日来扬州,扬州炒饭是一定要尝的。不要以为炒饭很简单,从食材开始都很讲究:米是上等好米,煮熟后晶莹剔透,干湿适中。鸡蛋最好是土鸡蛋,还有胡萝卜、香菇、豌豆等蔬菜,小葱是不可缺少的,用来炒饭的油也要绝对的好。一盘炒饭端来,色泽鲜亮、味道喷香,只是看着也很美了。
扬州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白天是皮包水,晚上是水包皮。皮包水,指的是扬州有名的汤包。水包皮,指的是沐浴,而派上用场的当然是扬州有名的“三把刀”。扬州的包子,皮薄汁多,味道鲜美,令人食而不厌。朱自清先生曾以“滋润,利落,决不腻嘴滑舌。不但味道鲜美,颜色也清丽悦目”来概括扬州菜,所言非虚,单是那道“清炖狮子头”,的确入口鲜美,肥而不腻,利落爽口。而大煮干丝则充分体现了淮扬菜的刀功,细如松针,却根根有劲道。除了这些美食,扬州还有许多名菜,比如拆烩鲢鱼头、扒烧整猪头、三套鸭以及各色点心、小吃等等,都会让你大快朵颐,流连忘返。就在这活色生香的烟火气息里,品尝出生活的甜味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走进扬州,扬州的小巷是静的。
离开熙熙攘攘的大街,拐进曲折幽深的小巷,顿觉天地都变了。狭窄的小巷,浮漾着兰草花的幽香。房屋虽低矮,却淳朴端庄。青石板路光滑洁净,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以为走到尽头了,拐个弯却又是一条巷口,就像走迷宫,不断地有新的发现,或许走小巷的乐趣就在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扬州是一座具有两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古城,蕴涵着丰厚的文化积淀。一条条小巷是扬州的缩影,扬州前世今生的踪迹都能在这里寻觅。扬州的小巷特别多,名字也特别有趣,其中最有趣味性的就是扬州“十荤十素”的巷名。何谓“十荤十素”?即以动植物为名的巷陌名称(动物为“荤”,植物为“素”),故称“荤素”。比如过去曾有回族人居住,因家里有羊,故名“羊巷”;巷形似蛇尾,故名“蛇尾巷”;传说巷内人家种有石榴树,故名“石榴巷”,而种植芝麻,就称之为“芝麻巷”了。一条小巷,就是一部书,写尽了人世的悲欢离合;一条小巷,也是一部电影,每天都在上演着精彩的故事。庆幸的是,这些小巷还得以完好地保存着。
夜晚,无月,偶尔有风吹过。和友人漫步在小巷中,不敢大声说话,生怕破坏了小巷的安宁。一条巷子走下来,我们都没遇到过路人。这里的居民似乎都习惯了早睡早起,11点未到都差不多熄了灯火。所以,小巷显得更清寂了。我努力地想从那些紧闭的窗户里探寻些什么,友人笑我说,窗里窗外,都是寻常。你若用心,便是风景。说话间,我突然觉得友人的眼睛好亮。
走出巷口,立马又是一街的熙攘。若刚才还处于一场黑白默片中,那此刻已身处光怪陆离的彩色世界里了。
扬州,是一个浸润着唐风宋韵的佳人,是玉人吹箫的袅袅余音,是历史长河中五彩斑斓的江南记忆,是一个永远做不完的美丽的梦。来吧,穿越江南,淋一场琼花雨,我愿和你携手在瘦西湖畔,将世间的风景,一一看遍。
梦回南通
对一座城市的热爱,并非缘于那里的繁华秀丽。只因为,那里有你的青春和希望。于我,南通就是这样的一座城。
相比长江边的大城市,南通较玲珑精致。它有山,有水,便也有了灵气。
山,是狼山。看,滔滔长江一路东奔,马不停蹄,却在入海前遇到了在水一方的佳人——狼山。一路上曾穿过多少崇山峻岭,狼山最是难得。于是,长江如柔软的绸带,轻轻巧巧地将狼山缠在了南通城的腰上。从此,南通有了一个响亮霸气的名字,狼山。
水,是濠河。瞧,曲水回环,绕城而流,两岸树木葱郁,亭台桥榭掩映其间,鸥飞鱼翔,画舫游艇荡漾水中。濠河,无疑是南通城颈项上那根璀璨夺目的“翡翠项链”。
我第一次去南通,是去读书的。十六岁的我坐上老旧的公共汽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南通城。第一眼被吸引的就是街道两旁的树,绿叶阔大,树冠繁茂,映衬着蔚蓝的天空,好看得像画出来的。这种树在农村似乎很少见,所以,我叫不上它的名来。直到第二年,树木开出花来,大朵大朵的,洁白瓷实,如出水的荷花,这才从同学那里得知它是广玉兰,是南通的市树。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广玉兰。
偶尔,我会在文字里做梦,梦见南通就是一个少女,清丽典雅,款款而来,衣襟上别了一朵洁白如玉的广玉兰。如今,南通的街头不仅有广玉兰树,还有香樟、柳树、桃树、紫薇等各种各样好看的树,将南通城打扮得分外妖娆美丽。但是,在我的记忆深处,唯有广玉兰的花香和南通的味道有交集。
往往,我会循着花香来到长桥。长桥并不长,却是南通城最有名的桥。听老辈人说,长桥还是老南通的南门。当时南大街南北走向,在长桥往南望去,可一路看到狼山。如此说来,长桥之长,或许就是取其望之所长之意吧。就像西湖断桥,不是取短之音,也不是桥之断。而是桥两边残雪在太阳升起后,一侧在阳,雪易融化。一侧在阴,雪不易化。结果,举目望去,桥若断了一般。
通过长桥一直往北便能到达繁华热闹的南大街。南大街是南通最老的商业街,在南通人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逃课去长桥吃“草鞋底”和鸡肉小馄饨。“草鞋底”,是烧饼的一种,形状如鞋底一般,色泽金黄,香酥可口,不油不腻,深受南通人青睐,被戏称“草鞋底”。小馄饨呢,皮薄馅香,金黄的鸡汁,撒上葱花点点,十分诱人。要两个烧饼,再要一碗鸡肉小馄饨,倚窗而坐,不紧不慢地看街上流动的人群,或者,看濠河水静静地从长桥下流过,一个寻常的下午便有了醉人的声色。逃课后的内疚和惶恐也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过经年,这幅场景仿若一帧泛黄的老照片,从时光的长河中打捞出来,仍旧散发着陈年的妙香。
今日去长桥,依然熙攘,街道被拓宽了,昔日低矮的店铺也早已被林立的高楼取而代之。长桥北头的那家四宜糕团店或许还能让你尝到老南通的味道。这是一座老牌楼,红柱绿琉璃瓦,凝聚古朴风格,醒目庄重;门楣“四宜糕团店”,五个遒劲大字,行笔酣畅,为清末状元、著名的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先生的嫡孙、全国政协常委张绪武先生亲笔所题;红柱对联:“春夏秋冬四季皆宜,桃荷菊梅溢香千里”,八字一一相对,平仄工仗,堪称一绝。在这里,你可以大快朵颐,什么蟹黄包、鸭血粉丝、青团、桂花糕、鸡肉馄饨、火饺、蟹粉小笼、烧卖等传统小吃应有尽有。无论岁月怎样更迭,但那种南通味道始终未曾改变。
我的学校在城山路,从城山路到南大街,只需要十多分钟。从校门口往北走不多久便会走到濠河边。
对了,我有很多书就是坐在濠河边读的。那里还有一座三元桥,过了桥就是一个葱郁的小树林。我捧一本书,两个“草鞋底”当午餐,一读就是一个下午。
——我那时应该是濠河边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吧。
三元桥畔有个文峰公园,三面临水,充满田园气息。站在湖边,能一眼望见园外那座建于明代的文峰塔,五级六角,青瓦红柱,飞檐翘脊,塔水相映,美不胜收。园内绿树成荫,鲜花遍地,有牡丹园、杜鹃园、樱花园、桂花园、梅园、月季园等,四季有花。但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是河边的映红楼,那里有个大大的荷塘。夏日的清晨,静静地站在荷塘边,观荷叶田田、鱼戏花间、蜻蜓点水,怎一个美字了得。
——读书时代,没在文峰公园里谈一场恋爱,真是辜负了那一片浑然天成的美景啊!
这几年,南通城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令人炫目的是那一条条高架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就像一张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整个南通城团团地围在一起;又像一对对神奇的触角,沿着城市的神经纵深延伸,直抵城市的灵魂深处。每次来南通,我总会迷路,总会在各条高架路之间徘徊。那种感觉,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没啥两样。
南通城是变了,甚至变得有些令我陌生。然而,有些人却依然清晰如昨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比如,张謇和沈寿,一个是状元、实业家;一个是绣圣、才女。他们与南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记得,雪小禅曾写过她去苏州听评弹,听到张謇的故事:张謇与江南绣娘沈寿,两个人痴心相爱,彼此欣赏爱慕。然而,他已为人夫,她也已为人妻。她却来到南通,在他开的女红传习所教刺绣,去世时不过四十余岁。临终前,剪了自己的长发,一针一线绣了最后一幅绣品给了张謇。才子与佳人,总是难免让人浮想联翩的。这段情缘,我爱听,真假如何,我不知,也不想去考证什么。不管怎样,张謇与沈寿的传奇及才情,让南通城增添了不少的文采与风雅。就像冒辟疆与董小宛,如若没有他们的传奇演绎,恐怕南通的味道会寡淡许多。所以,他们都是一群美好的人,值得我们去敬仰和缅怀。如果,你也感兴趣,那么就去啬园、南通博物苑、纺织专业博物馆、南通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其前身为“女红传习所”)等地走一走吧,你会被这座城市深厚的文化积淀所吸引的。说不定,你还会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呢。
今夜,一轮明月上柳梢,我乘一叶小舟,驶向梦的深处,耳边依稀传来丝竹之清扬。那是一支玉箫,在悠悠的箫声中,我听到了狼山脚下江涛拍岸的声音,听到了濠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还有那长桥的纤纤风情,也在这明月夜中格外夺目,让人倾心。“中国近代第一城”南通,在明月映照下,风华依旧,而一个缱绻绮丽的梦想,也在这美好的夜晚,随着记忆中濠河的婉约与风情,轻轻地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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