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昌忙把话机挂回原位，说：“真是太巧了，我刚去人工湖冬泳完，也没带手机，凭着记忆中的号码正给你打电话。”
洋溢笑着说，“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这时一个瘦高个子飞奔到许书昌身后抓起磁卡电话，仿佛报火警似的。许书昌穿着晨练的蓝色运动服，脸上冒着冬泳后的热气，“不是说好三天后来医院复查吗，你的头没事吧？”
洋溢眨眨眼说：“我没事了，早把这事给忘了。您知道医院那地方，一般人没事都不愿意总去那儿报到。”
许书昌看了看洋溢手中厚厚的一沓打印稿，突然胀红脸，有点扭捏地说，“你是不是有事啊？我今天轮休，那天你请我吃了饭，我想请你喝早茶。”
洋溢上穿蓝色短款羽绒衣，头发披在肩上，涂了一点唇膏，背了一只白色双肩包，包的容量很大，袋口用一根绳子缩紧，女孩子要装很多东西才会背这种包，一副远行的样子。两人到茶楼刚坐下，许书昌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我们科主任了，他一直在那边看我。洋溢说，没事吧？许书昌表情坦然地说，没事啊，会有什么事。他给洋溢斟满一杯龙井茶，说我上个女友，几天前回来找我了。洋溢说，哦，好事啊。许书昌说，就是想要一辆白色和红色相间QQ车的那个啊，洋溢说我记得。许书昌说，她父母执意让她嫁给一个搞生物研究的人，也算是半个科学家吧，因为她父母一辈子都是在科研部门工作的，说这年头，嫁什么人都不保险，嫁个商人吧，容易见异思迁，嫁个上班族工资太少，天天呆在实验室的人，才没那么多花边绯闻和花花肠子，洋溢笑，说那也不一定，不是一首歌这么唱吗，在实验室里做试验，也没有验出不变的誓言。人是社会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的事多了。
洋溢不过随随便便一说，谁知许书昌就已经泪流满面，许书昌说，那女孩子来找他，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当初她为了那个开“北京现代索那塔”的男人放弃了许书昌，可见她对那男的是有极其强烈的好感，至少比对许书昌有感觉，否则她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做出2－1＝1的决定，他当时觉得自己十分不幸，甚至特别可怜，但时过境迁，他的伤口渐渐愈合，准备大踏步迈向新生活，她又回来找她，他也想接受她，但就在那天送她回家时在地铁里遇到扒手，刚下车她就对他说，你钱包不在了。这让许书昌非常气愤，她眼睁睁看着小偷偷他的钱，站在旁边一点提醒一点暗示也没有，她不爱他，回到他身边的她太自私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到许书昌身边，又一次用匕首挑开他刚结痂的伤疤？
女孩的父母亲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由以前反对女儿和许书昌交往变成竭力撺缀，她时常用一种不信任甚至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像是在说，“你这个傻瓜，谁会拿你说的话当真啊。”让他不明白是科学新贵欺骗了她，还是他对她始乱终弃。
说到始乱终弃，许书昌眼睛里现出一丝慌乱，他这么敏感，当然知道这四个字对于一个自己爱过的异性意味着什么，就在他脑子像一团乱麻一样的时候，那女孩子在医生值班室抱住了他，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放下值班室的窗帘，他惊叫起来，身体下意识地想摆脱她，她抱着他的腰，他的上半个身子在空气中挣扎，仿佛一条被渔夫抱着的大鲸鱼一样，那女孩子力气超乎寻常的大，他拼命甩脱她，将她推在值班床上，打开门跑到医院走廊上大声喘气，从门缝他看到，那女孩子长发飘飞在床沿，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许书昌想起自己可怜的爱情，心想他还能再娶她吗？
路边的彩票发售处还代卖盆栽的鲜花，卖花的中年妇女脸被风吹日晒得黝黑，嘴唇干裂暴皮，但她卖的花很鲜亮，水仙花嫩黄的花蕾被薄如蝉翼的花瓣包裹着，许书昌又回到值班室，从床上抓起那女孩子，他觉得他一直被女孩子欺负，被爱情欺骗，他不能忍受自己的感情一直被愚弄受伤害，说这些话时他声嘶力竭，眼珠子快要爆裂开来，他将那女孩子从床上甩到地上，恶狠狠地将她一把推出门外，他像战士一样爱每一个和他交往的女孩子，尊敬她们，呵护她们，当她们的身体是圣洁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但那些被他尊敬和爱着的女孩子们都像犹大，像告密者像临阵脱逃的叛徒，爬向敌人的阵地，用他给她们养好的肌肤和脸蛋向敌人摇尾乞怜，许书昌一把将她推到门外，将她的大衣、手套、帽子、还有包包，统统丢出去砸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她在哭，但却没有泪流下来，这使许书昌更加生气，他原本以为可以原谅她，甚至和她重修于好，再把那辆白色QQ车涂成红白两色，但是，借着医院回廊光线再次审视她时，他已经心如死灰。
远离了彩票发售点和卖盆花的女人，眼前就是公交车站，但许书昌没有乘车的意思，“她还是不肯为我流一滴泪，她的泪，恐怕早为别的男人流尽了。”他翻来覆去仿佛高考前背诵单词。然后，他又重新解释，告诉洋溢他怎样认识了那个女孩子，并想方设法为她涂制一辆红白相间的QQ车，无法克制的失落、难过和疑惧交集在一起，像潮涌般冲毁他的快乐，他为自己对那些女孩子的痴情感到羞愧。
已经到中午了，不知不觉回到洋溢住的小区门口，“我们走一大圈了，”洋溢笑，额头发热，鼻腔翻江倒海火烧火燎，“再绕几圈，交警得跟我们要养路费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得上班……”
许书昌很不情愿地和她说再见，目光里呆滞阴沉的情绪并未散去，洋溢目送他过了十字路口，他没坐车，一直沿马路往前走，仿佛一个影子移向路的尽头，阳光悬浮在高楼上边，树木顽强地瑟缩着身体，等待回暖的气流和嫩蕾发芽的季节，洋溢把手伸进挎包，拿出早起打印的资料，又在包底翻找了一遍，没找到透明胶水，于是转身朝小区内跑去。
医保所和卫生局的宿舍区由数栋浅灰色方形楼平行组成，学龄前的孩子正围着楼与楼之间的平台打闹，洋溢住在三区，算是比较旧的建筑了，一到三区是旧楼，三区往后都是新楼，旧楼和新楼最鲜明的区别就是，新楼全是直达电梯，旧楼仍旧是粗犷豪放的水泥楼梯，以及厚厚的木头扶手，墙面多年没有粉刷，即使大白天，楼道的光线也像晚上，抬眼一看，五六个人围在洋溢门前，叽叽喳喳说得正热闹，声音最大的是涂娜拿。
“你们不知道啊，洋溢的妹妹，被看守所逮去了……”
“她有个妹妹在这个城市，我们怎么没见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问话的是上回查炉想撞墙的大嫂。
“列车上呗，”涂娜拿说，“她说她出差，唉，她的工作性质是经常出差吗？这几天我总琢磨，合着这姐妹俩，一个装作出差，一个装作坐火车，在列车上合伙行骗……”
突然，涂娜拿心虚、惴惴不安地看着洋溢。几天不见，涂娜拿的面容愈加萎黄，嘴角两旁的肌肉无力松垂，形成一个八字，就在这时，她手中的塑料袋突然断开，先是苹果，然后是香蕉，还有胡萝卜和白菜都“骨碌骨碌”地掉在地上，幽暗的楼道里滚落了一地红白绿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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