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一般都是站着老死,而死后的尸体任凭腐烂,也没有任何禽兽敢轻易冒犯它;除非遇到山洪或人为的破坏,一般几十年都不会倒架。那年头,野生虎骨的药用价值大约是每公斤八百元,而一具成年虎的骨架大约重十四公斤,按当时的物价换算,谁若敢贪污了这个数,都够枪毙的罪了。物以稀为贵。眼下,由于原始森林的大面积缩减,野生的东北虎就越来越少,几乎绝迹。那虎骨的价值无疑也就水涨船高了。
这一次,小队选中的宿营地是磨盘山的老虎岭。老虎岭以虎得名,若是时光倒退三十年,即使是当地最胆大的猎人,也不敢独闯老虎岭。
从营地进发的时候,天上半雨半晴,山间风平树静。可等到大伙儿返回的途中,头顶却飘起了蒙蒙的雨雾。
这里是一片成熟林,几搂粗的阔叶树随处可见。大伙儿快步走在这片大树底下,踩得脚下的草丛沙沙作响。突然,一只猫头鹰蓦地打头顶怪叫了两声,竟扑扑棱棱地在前面为众人引路。
李义猛地一惊,连忙将刀紧握在手中;马学聪走走停停,嘴里叨叨咕咕,瞅那架势和表情,就像是大仙附体;周队长见状,忙催大伙儿快点赶路。
“咦,那是啥玩意儿?”马学聪正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李义却突然紧跑几步,将一块白森森的兽骨捡在了手中。身后的老周见状急赶上来,与马学聪将这块兽骨细瞅了一遍,脸上便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虎,虎骨!”马学聪故作高深地沉吟了半晌,终于绽放出满脸的笑容。
“不好说。”周队长虽说内心里也有些激动,但表面上仍很平静。“大伙快四处找找,附近肯定还有……”
李义一直全神贯注地搜寻着四周,一听是虎骨,便一个飞跳蹿出去老远,奔着右前方那颗硕大的虎头,饿虎一样扑了过去。同时,在虎头骨的一旁,还有大腿骨、小胫骨和胯骨……
“这儿也有。”刘天志稀里糊涂地东跑一遭西颠一趟,终于捡了一小块虎尾巴骨。何大光捡到一块下颌骨。
最后,五个人又重新聚在一起,结果数李义捡的虎骨最多,质量也最优。奇怪的是,这时的雾雨不但住了,而且一缕艳阳也不知何时从云缝里挤了出来。
马学聪表情怪怪地望着李义,可平时百精百灵的刘天志,此时竟傻乎乎地冒出了一句:“虎骨,虎骨有啥用?”
马学聪的小眼睛极不安分地望着李义那一堆虎骨,语气里分明带着一股极酸的醋味:“没啥大用……也就是他妈一种破药材,才七八百块钱一斤。”
刘天志闻言神色骤变,那表情就好像刚处了一个挺漂亮的女朋友突然告吹一样,急道:“那,那你们为啥不早说!”
“唉,我说小李子……”周队长发现刘天志沮丧得快要哭了,这才板起面孔以领导的口吻说,“咱们都是一起出来工作的,你看你捡了那么多虎骨,可刘天志却只捡了那么一点点……你看这个、这个这个,你能不能把你的虎骨多少匀一点给他,发扬发扬风格,让他心里也好平衡一些……”
“好吧。”李义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刘天志,内心里尽管有些舍不得,表面上却故作慷慨地挥手指了指那一大堆虎骨道,“你自个儿随便拿吧。”
没想到,刘天志竟很不客气,一眼便把那只硕大的虎头给盯上了。李义见他弯腰欲取,心下顿时慌了,马上又补充说:“除了头骨和腿胫骨,你可以任意取三至五块……”因为李义明白,同样是虎骨,却数头骨和腿胫骨质量最优,而且头骨的分量也最重。
刘天志倒也知趣,他有些迟疑地怔了片刻,随后便匆匆选了肋骨、脊骨和虎胯骨,还十分感激地冲李义笑了笑。为让大伙在心理上都感到平衡,李义干脆将一些不易携带的零碎虎骨,主动分给了老周、老马、何大光。
下山的路上,大伙便争着抢着帮李义背外业工具。傍晚,何大光与刘天志还特地取出自己珍藏的罐头,请李义喝酒。李义知道,这都是自个儿分出去的虎骨起了作用。
酒足饭饱之后,每晚日常的文艺节目便开始了。段子全是荤的,而每当开演之前,马学聪总要夸下海口,说如果不把大伙儿讲起性了,你们就把我的舌头给骟了。于是,大伙便听着笑着,耳朵里输入的全是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冷不防,马学聪突然朝刘天志的裆下掏了一把:只见刘天志的内裤早已支起一个大鼓包,眼看都快鼓漏了。“咋样,你看咱这故事讲的——邦邦硬!”
“去个屁老鸭子吧,牛皮又让你吹破了。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这到底是啥?”刘天志不但没有脸红,反而当众褪下了裤子,露出了缝在内裤里的半截子虎骨。
众人大笑,笑后话题又转向了虎骨。要睡觉了,马学聪竟不止一次地附在李义耳边,反复叮嘱他要保护好虎头,千万别张扬,千万别露富……
李义点头称是,当晚连睡觉都搂着虎头。好在第二天又下起了小雨,不能出工,周队长决定冒雨下山,让药材站的老师傅为大伙儿鉴定一下虎骨。
临下山前,周队长已连夜掌灯,捧着一本药典反复研究,甚至到了后半夜上,还情不自禁地唤醒了李义,悄声道:“没错,这肯定是虎骨!你看,这药书上的图片和文字,形状和特征是多么的相似……是不是?”所以,大伙就劲儿劲儿地跟在周队长身后,谁也不再怀疑虎骨的真假,感觉就好像去取钱。
药材站的老师傅,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不等周队长发话,马学聪竟抢先开了腔:“老师傅,我们几位是省森林调查规划设计院的,在外业工作期间,不小心捡了那么一点点虎骨,麻烦您鉴定一下……”
“好!”老师傅口里应着,便马上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块虎骨,仔细鉴别起来。只见他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才断言道:“这不是虎骨,是黑瞎子骨!”
闻听此言,李义真后悔昨夜不该将那“虎头”东掖西藏,以至那锋利的“虎牙”,将自己的一床新被褥划得面目全非。
“什么?你搞没搞错?”马学聪似乎压根儿就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不会的。你们看,单从颜色上讲,虎骨一般都呈乳黄色,好像油浸过一样;另外从断开的茬口上看,虎骨中间的骨髓缝隙较小,骨质特硬,但分量却较轻,因为它骨质间有许多形似蜂窝的小蜂眼,密密麻麻……”
可无论老师傅怎样解释,马学聪与刘天志死活不信。这时候,一条大黄狗从门外一闪,偏偏朝室内探头瞥了一眼。
老师傅眼前蓦地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这么说吧,如果从气味上甄别,狗的嗅觉是最灵敏的。这块骨头如果是虎骨,狗闻到后马上就会避而远之;因为虎骨自身的气味,对狗仍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那就不妨一试——”李义当即就将手中的一块虎骨扔了出去。只听大黄狗“嗷”地一声,便狂吠着躲到了一旁。
马学聪和刘天志见状大喜。可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那只大黄狗却马上回过身来,衔起地上的“虎骨”,一瘸一拐地跑了。
众人大惑不解,而此刻只有老师傅和李义明白。因为刚才是李义将那块硬邦邦的“虎骨”使劲砸在了狗爪子上……
从药材站回来的路上,大伙儿的情绪都低落到极点,所以走起路来也就没精打采,特别涣散。
马学聪原本想拿虎骨换钱,再伺机去看望柳翠花,不料却水中捞月一场空,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想走了。眼瞅着前边人早已没了踪影,这才强打起精神起身去追。
绕过一片茂密的山葡萄林,马学聪竟感觉自己有些口渴。正心烦意乱,却发现葡萄架下有人在采摘葡萄。这人到底是谁呢,是李义还是刘天志?马学聪见状,便三步并作两步,对准那人的后脑勺轻拍了一掌,笑骂道:“操,啥鸡巴哥们儿,咋一个人搁这疙瘩吃独食呢?”
不料,那人“嗷喽”一声回过头来,万没有想到,这哥们儿竟然是一只十分壮硕的黑瞎子,看样子很生气。
“啊——”马学聪大惊失色,拔腿便跑。好在那黑瞎子并没去追他,仍在葡萄架下吃葡萄。
马学聪不敢回头,更不敢停步,原本就有点儿外八字儿,两条小短腿又紧着倒腾,眼瞅着就要跑散厢了。
马学聪离拉歪斜,一口气跑出去三里多,才总算追上了周队长和李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妈呀,可要我命了!”
大伙急问何故,马学聪这才道出了实情。大伙儿闻言大笑,以为马学聪又在编故事。马学聪一听急了,直嚷嚷着要回去找鞋。大伙低头一看,马学聪果真光着一只脚,袜子都快磨烂了,这才信以为真。
“不用了,回去我发你一双新的。”周队长本来因为虎骨的事心里很烦,眼下见马学聪这个样子,又禁不住乐了,“你啥眼神你?咱虎骨认不准也就罢了,你连人和黑瞎子还分不清?你眼睛长腚沟子里啦……”
“你就知足吧。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早杆屁了。”马学聪即便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忘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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