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又要娶女人了。

    先是柳芳林把镇上皮匠之女凤仙纳为小妾。皮匠之女本不能嫁进柳府的。无奈柳芳林已是风烛残年，门户之俗也忌讳不得了，刚纳凤仙，又把翠衣房里的丫鬟茯苓收了。

    柳芳林又一口气给痨病壳子大爷柳百顺娶了三房女人。祭红虽疯依然是柳家的大奶奶，娶进来的都是姨太太。二姨太是豆腐房陈家的老闺女喜兰，三姨太是镇上杂货铺秦家的女儿小娥，四姨太是佃户吴大本的女儿珠翠。

    老太爷跟大爷房里收进五房女人，都是在安静中完成的，没有敲敲打打，彩礼也只是管家领着男仆套上马车送过去，迎娶完全没有大操大办，很像柳家买进了一个下人，甚至爷们的新房窗子上连个红喜字也没贴。

    柳家就这样静悄悄地娶进了五房姨太太。随即柳芳林在无心斋宣布了一条禁令，这五个女人不得参与府上任何事务，违令者按家规处置。禁令一出，断了这五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念头。

    柳家把最大的排场给了柳百兴。时隔若干年，柳家败落，柳百兴沦为柳镇小木匠，背着斧锯锛凿，跟着师父胡朽木四处奔走为人盖房搭屋时，柳镇人依然记得柳百兴十二岁那年娶亲的场景。

    小少爷柳百兴要娶女人了，少奶奶是镇上米行陈掌柜的小女儿粉彩。粉彩十八岁，比小新郎大了六岁。

    迎亲那天柳芳林容光焕发，大管家柳百福陪着在门前迎接前来道贺的客人。柳家花了大把银子，把镇上三家大饭馆的大厨师傅请了过来，在柳镇最大的广场上支锅盘灶，开流水大席，让柳镇人饱享美味。

    小新郎柳百兴头戴小礼帽，穿着绸服，披红戴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迎亲的汽车。柳家这次迎亲没用轿子，动用了柳老太爷新买的汽车。轿车迎亲在柳镇还是头一回，柳镇人纷纷挤在石板街的两边。小新郎柳百兴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小木偶般让丫鬟婆子们提着丝线游走，显得很是滑稽，逗得围观者都掩面而笑。

    掌灯了，柳镇从一天的喧闹中缓缓平静，像一条癫狂的河流终于安静下来。柳家大院遍挂红灯，进出的客人也稀了，下人们在收拾大院内外残局。小新郎大新娘入了洞房，丫鬟铺展红床，婆子遍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柳镇那条大街依然静静地铺展在那里，一个柳府年长女佣猫一样踩在石板上，手里提着食盒。女佣走到蒲安堂临街的楼前停下来，推开楼前石阶上的铁艺门，把食盒轻轻地放在楼门前，提起一个小匣子，转身关好铁艺门，又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踩着石板街回了红灯高挂的柳府。提来的食盒里盛着少奶奶翠衣的饭菜，提回去的小匣子里装着柳老太爷一天的药。过去少奶奶住在柳府时，柳老爷子的药是一次配好服用半月的，打回了蒲安堂后翠衣坚持每天配一副药。那个年长的女佣每天往返于蒲家与柳家之间，传递食盒与药匣。

    女佣提回了药匣，跟往常一样交给了府上的药师拿去煎药房熬煎。煎好的药送到了无心斋，柳芳林为柳百兴的婚事迎来送往了一天，面带倦容地仰躺在藤椅里，两个姨太太左右分立，揉捏捶打。柳芳林发出了微微鼾声。药端进来时已晾至温凉适中，凤仙接过药碗，茯苓将一条围巾围在柳老太爷的脖子下。凤仙说了一声老爷，该吃药了。柳芳林舒了一口气，缓缓张开眼睛，眼里布满了血线。

    服药后不久，柳芳林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紧接着鼻孔有血流出。当柳家人明白药里有毒时，柳芳林已没了气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柳府一片大乱。柳百福要男仆捉来熬药的药师与取药的女佣打算拷问时，只见柳镇东方火光冲天，很快有人来报大管家，蒲安堂失火了。柳百福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摆手示意放了药师与女佣，他已明白那毒药来自哪里了。

    大火烧了半夜，这座百年宅院、曾负盛名的蒲安堂化为了灰烬。柳家下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里找到了少奶奶的尸体，让火焚烧过的翠衣仅残存一个骨架。骨架躺在蒲家供奉祖宗灵位的家堂里，尸骨的手里抱着一个烧得变了形的铜皮盒子，下人们不得不掰碎了尸骨的手骨才取下那只盒子。盒子里依旧空无一物。

    柳家下人在清理废墟时，清理出了烧成了陶体的泥人，那泥人有几百个，原来柳家这位寡居守节的少奶奶，半年来在蒲安堂里都在捏泥人打发时光。人们惊奇地发现，那些栩栩如生的泥陶清一色都是男婴，裆里那根棒棒儿皆不成比例地粗大。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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