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嫩嫩的胖乎乎的小手和那双骨瘦如柴的苍老的手握在了一起，像一幅摄影作品，极尽和谐之美。像这个世界某个地方正在完成的某种仪式，向我暗示着一种生命的真谛：生命需要爱来传递。爱，会让生命生生不息。

    【神偷】

    刘黎莹

    我是在医院里认识吉姆斯的。他是一个很幽默的外国老头儿。我们俩同住一个病房。我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开始并没有什么不适，到了夜深人静时，我的刀口开始隐隐作疼。当时，病房里只有我和吉姆斯。他比我早两个星期动的手术，所以他现在已经能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了。他看我躺在病床上难受的样子，对我说：“小伙子，咬咬牙熬过这一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吉姆斯投去感激的目光：“老人家，谢谢你。”“小伙子，我看你也睡不着，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吉姆斯不等我搭话，就坐在我跟前，用非常流利的英语娓娓道来……

    有一个男人，以偷窃为生。偷了几十年，竟从未失手。圈子里的人都戏称他为神偷。在神偷生活的那座城市里，小偷与小偷之间，有时也有纠纷，但只要把神偷请来，三言二语，事情就摆平了。神偷有句口头禅：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在神偷六十五岁那年，他和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偷窃者合伙去偷窃一家古董店，结果同伙被警察当场发现，为了不受牢狱之苦，同伙服毒自尽。虽然神偷靠着丰富的做案经验逃之夭夭，但这件事情对神偷的打击很大。神偷在家闭门反思多日，决定金盆洗手，再也不做偷窃之事。神偷在家闲了数日，便手痒的不行。他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可他还是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天，踩好了点，确定住在他隔壁的三单元一楼的一户人家几乎天天家里没人。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上午，神偷悄悄来到三单元的二楼，然后从二楼走廊的窗子里跳到一楼那户没人的家里。神偷这次很顺利，几乎把这家值钱的电器音响什么的全都抱了个净光，还顺手牵羊把抽屉里的美元钞票也席卷一空。当神偷兴高采烈从旧货市场销赃回来，一进家门，神偷就傻眼了。你猜神偷看到了什么？

    吉姆斯这人还挺会制造悬念，他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再也不肯往下讲了。

    我想了半天，说：“会不会是神偷发现警察早在他的家里恭候他多时了？”

    吉姆斯像个孩子似的把头摇个不停：“要那样，他就不是神偷了。”

    我说：“是不是那家被盗的主人察觉后，在神偷家里等他呢？”

    吉姆斯仍把头摇个不停：“别说是神偷，就是平常的小偷也不会蠢到让人家找上门来吧？”

    “那神偷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年轻人，我要休息了。你好好的想想，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吧。明天我再接着讲。”

    吉姆斯说完就去床上睡觉了，不一会儿，病房里就响起了吉姆斯的鼾声。我大睁着双眼，想了大半宿，也没想出那个神偷究竟看到了什么？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刀口已不是那么的疼了。吉姆斯笑眯眯地看着我，问：“年轻人，猜测到了没有？”我摇摇头。吉姆斯等护士来给我打完针后，才又过来坐到我的对面，继续讲神偷的故事。

    神偷发现他的家也被盗了！也就是说，在他去偷窃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同时偷窃了神偷的家。神偷马上打电话报警。警察看现场的时候，神偷在一旁不时地提醒警察，他毕竟做案多年，唯恐一些重要线索被警察忽视。警察通过屋里的鞋印和放在阳台上的一双鞋子，发现做案的人竟是神偷自己！

    “天，神偷为何要自己偷自己？他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吉姆斯说：“神偷多日不偷，再重操旧业，心里当然要发慌，他查错了单元号，他从窗子里并没有跳到三单元的一楼，而是跳到了二单元的一楼。神偷的家就是住在二单元的一楼。因为小区是统一装修，家具的摆设基本差不多。”“总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吧？再说哪有认不出自己的家来的？”我仍表示怀疑。吉姆斯说：“因为神偷岁数大了，患有老年性黄斑病变。这种老年性眼科疾病会使患者视力严重受损，已接近失明。所以神偷看什么都是罩着一层模模糊糊的黄色。”“那神偷最后坐牢了没有？”“没有。因为神偷所在的那个国家有规定，一个人是不能盗窃自己的财产的。”“你不是说神偷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吗？那他为什么决定金盆洗手后，又去偷窃呢？”

    吉姆斯长长叹口气，说：“因为他不偷窃的时候，会很痛苦。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

    “是不是神偷渴望的是那种偷窃成功后的成就感？”

    “是的。这只是一个方面。其实，人活着，看轻别人很容易，要摆平自己却很难。”

    “哦。可怜的神偷。”

    “神偷以为自己能够管得住自己，他却管不住自己那颗不安份的心。心是最大的骗子。别人能骗你一时，而它却会骗你一辈子。”吉姆斯的样子很沮丧。我本来还要问好多不解的问题，可他却忙着办理出院手续去了。当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刚好护士进来量体温。我悄悄问护士：“吉姆斯患的是什么病？”

    护士说：“是老年性黄斑眼科疾病。”

    【不用干活的小保姆】

    刘黎莹

    雪兰进了城，直奔劳动服务中介所。人家问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雪兰想了大半天，说：“我想找一份保姆工作。”雪兰长得个子瘦小，没多大力气，但她从小就喜欢做家务。平时家里人下田干活，一日三餐全都是她帮着母亲做。几天后，雪兰被介绍到一户花钱阔绰的人家做保姆。这家真是太有钱了，有自己的车库，院子里还有一个不算大的游泳池。这家的女主人长得太好看了。在这干了几天，雪兰发现了这家女主人有些不对头。当着男主人的面时，女主人会让雪兰干这干那的。但是，只要男主人一走出家门，女主人就会对雪兰说：“你去看电视吧。这地我来拖。”雪兰说：“我来就是下力气挣钱的，你就是借给我仨胆，我也不敢去看电视呀。”

    女主人一把抢过雪兰手里的拖把，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好了。到月底，工钱一分也少不了你的。”女主人还教给雪兰如何涂眼影，抹口红，还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雪兰。她不知道女主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有时，她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女主人就过来递给她一本书，说：“我来洗，天太热，去看会儿书去吧。趁现在年轻多看些书没坏处。”雪兰问女主人：“大姐，是不是你嫌我干活儿不好呀？”

    女主人笑眯眯地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别瞎想。你快去看书吧，我去厨房做饭。等会儿我家你大哥回来，你可别说是我做的饭。”

    雪兰开始有些急躁，可又没法发作。她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对女主人说：“大姐，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情。”女主人仍然是笑眯眯地停下手上的活儿，说：“你说吧。”雪兰说：“大姐，能不能以后不要再和我抢着干家务了，好吗？”女主人说：“难道这有什么不好吗？只有我们俩知道。守着人，我不会和你抢活儿干的。”女主人说完，就又忙着拧开水龙头洗菜洗抹布。雪兰说：“大姐，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再不说原因，我就想辞掉这份工作了。”女主人闻言，一下子吓白了脸。女主人用几乎是哀求的口气说：“别走。你千万别走。”

    雪兰她决定不在这里干了。她虽是个乡下人，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轻易占小便宜。你今天贪了小便宜，说不定明天就要吃大亏。当雪兰把准备离开这里的打算说给女主人听的时候，女主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动摇了雪兰要走的决心。女主人一时也想不起挽留的理由，只是重重复复地说：“你别走。你别走。”雪兰说：“要我留下可以，但大姐以后不再抢着和我干家务活儿才行。除非大姐你说出抢着干活儿的理由。”女主人想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抢着干活儿的理由。女主人说：“求求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留下来好吗？只要你答应留下来，只要你答应不再问我为什么，我从这个月起给你加薪。”听女主人说话的口气，好像雪兰只要答应留下来，便是对女主人的一种恩赐了。

    女主人的话，反而让雪兰更加的忐忑不安。雪兰想来想去，决定不辞而别。雪兰把女主人送她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又把女主人多给她的工钱也放在那些衣服上。女主人出去买东西去了。

    雪兰把自己的日用品放在包里，刚要准备锁门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跑过去拿起了电话筒。电话是这家男主人的一个外地客户打来的，说是过一会儿要来拜访。雪兰接完电话，赶紧给女主人打手机，要命的是女主人已关了手机。男主人的手机响了半天，也是没人接。也许男主人正在公司里开会。平时男主人开会时，是不准员工接电话的。男主人是个做生意的，他的公司的前景越来越好，公司的规模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了。雪兰心想，做人要厚道，如果女主人中午赶不回来，客人来了赴空咋办？还是先把招待客人的水果洗好再说。

    雪兰这样想着，又把身上的包放回卧室。果真，女主人中午没回来，也没往家打电话，男主人的那位生意上的朋友来了，雪兰招待得非常周到。客人吃过雪兰做的饭，临走，把一个信封交给雪兰，说是让雪兰转交给男主人。并一再交待，千万别弄丢，信封里是他欠男主人的一笔生意款子。

    送走客人，按说雪兰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她看看信封里装的厚厚的一沓钱，又实在放心不下。雪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最后，决定要等女主人回来后，亲自交到对方手里再走也不迟。一直等到天快黑时，女主人才回来。雪兰说：“大姐你总算回来了。”雪兰把信封交到女主人的手上，然后，雪兰回到卧室，把包背在身上，她决定要鼓足勇气，当面向女主人告别。可是，当她来到女主人面前，还没来得及张口，女主人却笑眯眯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你是要辞掉这份保姆工作，想今天悄悄的来个不辞而别，对吧？”

    雪兰很惊奇地问：“大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主人轻轻拍了一下雪兰的肩膀，说：“今天一大早，你就悄悄做要走的准备，我哪能不知道？”

    雪兰说：“大姐，对不起，我在这里不干活，白拿工钱，心里难受死了。你还是放我走吧。”

    女主人说：“你就是不想走，我也不会再留你了。”

    雪兰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雪兰说：“大姐，你和大哥多多保重。”雪兰转身刚要走，女主人说：“等一下。”女主人拿出一张表格，让雪兰现在马上填一下。雪兰一看，是一张招工合同表。女主人说：“我家那口子一直想找个细心善良，本性不贪的人来帮他处理公司的杂务。这个活儿很琐碎，又累，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称心的。今天总算找到了，这个工作非你莫属。”

    雪兰说：“大姐，我做梦都想有一份工作，可是我能行吗？招工是要面试和笔试的。”

    女主人说：“你已经交了一份非常优秀的答卷。”原来，在雪兰来这里之前，已经来过三个小保姆了。但都被辞退了。一开始来的那个小保姆，发现不用干活就能拿工钱，高兴坏了。一点过意不去的意思都没有。没几天，就把她辞退了。第二个小保姆更有意思，不光不再坚持抢着和女主人干活儿，还问女主人，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她乡下的亲戚再找一份这种不用干活儿的保姆工作？第三个小保姆倒是不像前两个那么懒惰和贪婪，可还是没过最后金钱这一关。

    听完女主人的叙述，雪兰才明白，原来，今天来的那个客人是女主人早就安排好的。是要看看她能不能经得住金钱的诱惑。雪兰问女主人：“你就不怕我把钱拐跑？”女主人不慌不忙地说：“你能跑得了？早有人在外边看着呢。以后在公司好好的干吧，我不会看走眼的，到了公司可没人和你抢着干活了。我们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加薪的。”

    雪兰激动地说：“大姐，让我如何谢你和大哥呢？”

    女主人说：“要谢就应该谢你自己。你要永远记住，这个世道是公平的，好人是不会吃亏的。”

    【和生命拉钩】

    朱成玉

    那时我在医院做阑尾炎手术，五岁的女儿像个小大人似的跑前跑后地照顾我，让疼痛不知不觉地渐渐远离了我。她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点燃一个春天，那里就会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女儿的乖巧使得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尤其是邻床的一个老太太，看来是个重病患者，行动很不方便，连说话都很吃力的样子，可是每当看到我的女儿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便闪着光亮，跟着她的身影不停地转动。

    女儿也喜欢她，偷偷跟我说她像她死去的奶奶。她常常爬到老人的床上去，缠着她讲故事。老人的故事很好听，就连我们这些大人有时候都会听得入神。但是很显然，她很累，每讲完一个故事，额头上都会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来。但每隔一会儿，她还会把女儿叫过去，接着给她讲故事，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让孩子坐到她床边的办法。在讲过第5个故事之后，她咯血了。护士一边批评她一边给她按摩，她憨憨地笑着说：“俺只想跟孩子多说会儿话。”

    医生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现在就是靠药物来维持着。当初是一个好心人救了她，把她送到医院来的，她靠拾荒为生，一个亲人都没有，拿不出钱来治病。医院已经为她垫付了2000多元了，医院召开了紧急会议，就是否继续为老人提供无偿治疗展开讨论，最后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是一个“无底洞”，而医院毕竟不是慈善机构，都同意给老人停药。

    停药就意味着宣判了她的死刑。在拔掉那些针管之前，几个善良的医生凑钱给她买了新衣服。在给她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护士们低声和我们说，或许那是她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她也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和护士说出了她的心愿。

    谁都没有想到，她最后的心愿竟然是想搂搂我的女儿。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是那样“过分”，谁会和一个将死的人躺在一个被窝啊！当医生向我们转达了她的愿望的时候，我们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一口回绝了，女儿不明就里，大声嚷嚷着要去，原因是可以听奶奶讲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我完全可以理解一个没有亲人的老人将死的时候那种孤寂，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可是我不能，也不敢让小小的女儿那么小就那么近距离地懂得死亡的含义。我叫家人把孩子领回家，孩子撅着嘴，很不情愿地跟着家人离开了。忽然，她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又跑了回来。她来到老人床边，在老人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还神秘兮兮地把手伸进老人的被窝里。我们看到，老人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仿佛她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

    小小的太阳走掉了，病房里顿时变成了萧瑟的秋天，处处弥散着衰败和哀伤的味道。

    那个夜里，我很难入睡。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想得到哪怕是片刻的那一份亲情，而我没有给她，我掐灭了她生命里最后一丝火苗。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愧疚起来，朝她那里望过去，借着月光，我看到老人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但是没有一声痛苦的呻吟，我想她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吧，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双手可以帮帮她。那个夜晚很平静，没有因为死亡临近一个生命而感动惊惧，窗外的月光反而有些美丽，我不停地在想一个问题：女儿和老人偷偷地说了什么呢？

    第二天早晨，护士来给老人把脉，发现老人的脉搏跳动正常，老人还活着，而且呼吸还比前些天顺畅了许多。

    第三天，老人说她有饿的感觉了。她喝了我的家人为她熬的鸡汤。

    接下来的几天里，老人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能自己支撑着坐起来了。这在我们这个医学落后的城市，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一周后，女儿来了，她给老人带来了一个毛茸茸的布娃娃，她说那个布娃娃就是她，让奶奶晚上搂着睡觉，就和搂着她一样。老人的眼睛又开始闪着光亮，跟着她的身影不停地转动。

    女儿忽然“严肃”了起来，她握住老人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爸爸，我又有奶奶了，我想让奶奶回家去住。”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决定”弄了个措手不及。女儿说她离开医院的那天，跟老人许下了一个诺言，她让老人等着她再来。她要给她一个大布娃娃，还要认她做奶奶。“说话就要算数，我们还拉钩了呢，”女儿怕我不同意，强调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眼里含满泪水。为老人，也为我的女儿。那一刻，我感到小小的女儿是那样伟大，她让我们这些大人们感到汗颜，无地自容。

    院长听说了女儿和老人拉钩的故事之后，又一次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尽全力医治老人的病。“就算是为了一个孩子纯真的心愿。”那是院长在会议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奇迹发生，但我亲身经历的这个奇迹，更加让我刻骨铭心。它是由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共同创造出来的。

    老人出院，住到我们家来。女儿终于如愿以偿地睡到了老人的身边，她又缠着老人讲故事了，老人有些累，说明天给你讲两个，把今天的补上。“好，拉钩。”我又听到女儿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个五岁的小小的太阳，将她的世界照耀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夜里的时候，我过来给她们盖被子，我看到那双嫩嫩的胖乎乎的小手和那双骨瘦如柴的苍老的手握在了一起，像一幅摄影作品，极尽和谐之美。像这个世界某个地方正在完成的某种仪式，向我暗示着一种生命的真谛：生命需要爱来传递。爱，会让生命生生不息。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相信玫瑰】

    朱成玉

    1998年，我正在俄罗斯留学。那一年的情人节，莫斯科很冷，气温达到了零下38°，而且天空飘满了雪。尽管如此，兜售玫瑰的小贩们依然不停地穿行于大街小巷，让这爱情的信物无止无息地燃烧，温暖着那些置身爱情中的人们。

    我是个例外。那些玫瑰只会让我更加寒冷，因为我被失恋的漩风刮到了爱情的边缘。我开始怀疑，这漫天飞舞的誓言的雪里到底搀杂着多少谎言的碎屑？

    我从伤心的咖啡馆里走出来，我刚刚在那里跟叶分手。多么讽刺，这分明应该是一个让情人们牵手的节日，而我却选择分道扬镳。我头也不回地走掉，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就像身后的脚印，我走过，然后被厚厚的雪覆盖住，我忘记。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行在玫瑰和谎言的潮水中，无法靠岸。

    “买束花吧，先生。”

    一个穿得很单薄的老妇人用干瘪的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

    “多少钱一束？”我随口问了一句。

    “您看着给吧，感情是没法标价的不是吗？”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让人寻思的话来。我抬头看了看她，冷风将她的脸冻成了酱肉般的颜色，却没有阻止她对我微笑。

    她的小摊上摆满了红红的玫瑰，可是生意并不好。

    我随手拣了枝玫瑰，想到自己失败的爱情，便往她那个装钱的纸箱里扔了1戈比，“我的感情就值这些钱”我耸耸肩，无赖似地说。

    那个数目相当于施舍一个乞丐。

    我把花拿在手里，无人可送。我感觉到玫瑰异常刺眼，似乎在用它的高贵嘲弄我，我将它奋力地向空中抛去，红色的花瓣随着雪花一起飘落在街上。

    这时那个卖花的老妇人从后面追上我，我想大概是我的举动侮辱了她。“我可是在每一片花瓣上都许下了祝愿的”她埋怨道，“你不该这样糟蹋鲜花。”

    “可是”我嗫嚅着，“再没有人要我的玫瑰花了。”我向她诉说了刚刚失败的爱情。

    “去把那个惹你伤心的姑娘带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她略带些命令的口吻说。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拨响了叶的电话。叶披着雪来了。

    “孩子们”，老妇人说，“这是我们这里家喻户晓的故事，可你们中国人未必听过。不嫌烦的话，我就给你们讲讲。”我和叶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卫国战争的时候，”她讲道，“我们这里曾经是战场。有一对刚结婚不久的青年男女，被迫要分离了，男的要去保卫祖国，临走前，他对她说，你就在这座房子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也很残酷。一年后，他们的家乡也成了前线，按照上级的指示，当地群众必须全部撤离，但她没走，她记着他们的约定，她要守在这座房子里，她要等他回来。

    “她成了前线的一名护士，而这座房子就成了战地医院，她和战地上的医护人员们一起冒着枪林弹雨，把受伤的战士一个一个地抬走，把死去的战士一个一个地埋掉。

    “战争结束了，英勇的苏联人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损失是惨重的，全国都沉浸在哀悼亲人的悲痛里。她守在那座房子里，一年，两年，三年，她始终怀揣着那个希望，她说他一定会回来，她在房子里种下很多玫瑰花，她把那座房子装扮得像天堂，她等着他回来，从一个少女一直等到一个老太婆……”

    “最后她等到了吗？”我和叶同时问道。

    “没有，可是那个希望就像是一盏灯，坚强地亮着，照耀着她的每一个夜晚。”老妇人接着说，“这个摊子上的玫瑰花就是从那里摘来的，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祝愿的。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这感情怎么说扔就给扔了呢？就像你刚刚扔掉的玫瑰花，看着让人心疼……”

    我和叶都低下了头，我们彼此看到了对方微红的脸，两双手又叠到了一起。

    我的脸忽然发起烧来，我为自己用1戈比买她的玫瑰花又随手扔掉而局促不安了，我感到自己像个急切地想飞起来的黑色的灰烬，到处是明晃晃的雪，到处是纯净的世界，只有我，这黑色的极不协调的灰烬，我想飞起来，可是没有风，我逃不掉。

    我想到一个弥补过失的办法，我对叶说，“我们来帮她卖花吧。”

    我们找到一块木板，在上面写下很诗意的一句话：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但相信玫瑰。

    善良的人们纷纷前来，买走了一束束玫瑰。

    天色渐暗的时候，我们的小摊上就只剩下两束玫瑰在燃烧了。

    “这是天意，孩子们，”老妇人说，“你们看这最后的两束玫瑰，这是你们的，你们应该始终在一起，不是吗？”

    我和叶捧起了那两束火焰，我们相互凝视的目光融化了很多雪花。我们从爱情的背面一步步地走回来，渐渐走到阳光明媚的早晨，渐渐走到布满草莓的春天。

    老妇人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天堂般美丽的房子，偌大的房子里到处都摆满了盛开着鲜花的花盆。

    “难道那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您？”我和叶像发现了神话一般问道。

    “不，她早已去世了。我已经是第十二个住进这房子的人了。她在临终时说过，不论谁住进这房子，都请替她履行等待的义务，别让那些玫瑰们枯萎。”

    老妇人接着说：“每年的情人节，我都会拿一些玫瑰花去卖，我想攒些钱把房子好好修葺一下，我呆不了太久，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和叶几乎同时想到了要住进这房子中来，这里生长着永不泯灭的生生不息的爱。它让我们一颗颗冰冷的心慢慢解冻，让所有的明天都温暖如春，在它的火焰里，我相信自己最终也会挺立成一株顽强的玫瑰，用誓言去击败谎言，用真爱去唤回真爱。

    【永远的花季】

    钟灵

    想到欣儿圆而光滑的脸庞，难怪尽说些稚气的话。她说她十六岁，妈妈三十六岁，——正和我一个年龄！三十六岁和十六岁，二十岁的差距，竟都可以当她的妈妈了。她却常常跟我聊天。真有些感概，——时光是慢呢还是快呢？心还能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光景吗？十六岁的花季会常开不败吗？眼神日渐凌利，内心却一直柔软。——软泥上的青荇，在水底油油地招摇。

    她乖巧可爱地拥住我，也许正是认同了我和她妈妈同龄的感觉。爱幼小、爱纯真，是“人之初”的本善。面对她花朵一般鲜嫩的面庞，真有些爱怜。我十六岁时正在校园里当小老夫子呢！眼神懵懂，对于“社会”“人生”压根儿没有概念。甚至是哭哭笑笑，很容易掉眼泪的年龄。

    我十二岁的时候，晨练时掉了钢笔，向老师报告。朦胧的灯光下，他关心地问我：好好想想，掉在操场上哪里了？仔细找找口袋？顺手摸了摸我的胸前。——他是穿着中山装。女孩子哪里会有口袋把钢笔插在胸前呢？在黑暗中，他手指所触及的地方，这里正是一片萌动着的土地。虽然自己发育晚，但是看见了“早熟”一点的同学身上起的变化，多少也有些朦胧的感觉吧。操场上有更多的无知的人在奔跑，大喇叭里音乐正浓。老师的关爱忽然变成了清晨另一股寒流。还好，罪恶没有继续。那只我心爱的钢笔因为我在校门口自己贴出的一张寻物启事而被热心的学兄送了回来。从此后，内心深处多了一道墙，它让我在面对异性时常常情不自禁产生畏惧，如面异兽。

    成长中“性”这个词就是黎明前的那一片混乱，奥特曼的怪影，张牙舞爪，肮脏，却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魔力。20世纪80年代末正是中国敞开国门改革开放的试航阶段，市场上流传着一些低俗的读物，坐长途车碰到电视里播放一些低俗的画面，录像厅门口常常人影攒动，像是有只大章鱼舞动神秘而邪恶的吸盘。在上学路上的必经之处，常会遇见一个捡煤球的丑陋的小矮人，站在路当口，傻乎乎地笑着，吓得女孩子们尖叫着逃跑。对于一个努力向上的乖小孩，好孩子，这些丑恶是多么大的障碍！恶魔不能跨越，就得逃避，留下心灵深处影影憧憧的梦靥。

    邻家的妹妹写诗了。“你知道我想你吗？你知道我真的很想你吗……等到我们相见，关系已经说不清。”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不像是写给她母亲的，是她母亲拿给我看的，也是她拿给她母亲看的。因为一个好母亲，妹妹得到了令人害羞却温柔可人的漂亮内衣和精美的同学留言册。母亲告诉她：让同学们给你写些什么吧，小学毕业了也该留下些纪念。妹妹自己买了什么书呢？《最爱你的温柔》，看到这些来自遥远海王星的文字，我问：“为什么买这些书啊？”“这比武侠书好看！”妹妹自信满满地说。是呵，她已经长高了，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21世纪的年代，社会给90后、00后的孩子们怎样的精神食粮？星座、血型、塔洛骨牌、玄幻小说、独门绝技武林高手……赤裸裸的肉体隐藏了，梦幻灵异的穿越出现了，穿越，我穿越古代的你，你穿越现代的我进入超时代；卡通动漫的男女主人公都拥有超能力而又那么富于风情，温柔罗曼司布尔乔亚波西米亚“小资”正孕育着大批“宅男宅女”……美丽的泡沫飘呀飘。青春期提前，情商提高，技能超速，想象力激发，——或许比我十三岁时直面的那些肮脏丑恶低俗的东西稍微好些吧。“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愿普天下有更多的好母亲，有更多双温柔的手，呵护那些“无遮拦天空下”的花季！

    而由此岸通向彼岸的，依然是“纯真”。三十六岁，梦露的三十六岁灿烂如花，性感中的天真，千娇百媚下的真我，比那些原始的冲动更具魅力。时代的风缕缕吹动她的裙裾，似要不断掀起时光的秘密。已被融解了的十六岁。熠熠闪光的三十六岁。当街头又飘荡起那些老歌，发现十六岁去得并不遥远，三十六岁并不恐怖。如果有风吹来，你下意识含着羞涩忙伸手盖住飞扬的裙角，那三十六岁和十六岁就没有距离。

    【苏醒的黑客】

    赵经纬

    李林从小就对电脑着迷，他梦想自己能够成为电脑高手，最好是能做个黑客。他极度崇拜比尔盖茨，总想着辍学。父母想尽办法开导他，他都当作耳旁风。

    李林上了中学，起初寄宿在学校。过了一段时间，李林向父母提出要在校外和同学合租一间房屋。李林的理由是自己以前的底子差，需要开开夜车补补功课。李林的父母欣然同意了。

    李林的父母到李林出租的房屋来过两次，李林都是学习“进行时”，他们就放心地走了。

    过了几天，李林料到父母不会再来了，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溜进了网吧。为了避免被老师查到，李林来到了城郊的一家叫“夜的眼”的网吧。

    李林上了机，很快被一款新的大型游戏所吸引。这个游戏很血腥，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但游戏的设计也很人性化，新来的菜鸟可以傍上高手。只要高手同意，就可以跟高手一起行走江湖，纵横四海。

    李林很快搭上了一个叫萧风的大哥。这个大哥的在线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是级别已经达到顶级。这个萧风也的确有大哥风范，专门扶植新人，提携新手。李林和萧风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慢慢地李林发现一个怪事，两人打拼来的好装备萧风一点不要全都配给李林，可是萧风却总能变换武器，变换装备，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李林诧异，发言问萧风有什么秘诀。萧风回复，这还不简单，咱是黑客嘛！

    李林一听，顿时羡慕不已，忙问端由。萧风告诉李林，自己可以任意出入任何人的仓库，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李林听了，赶忙请萧风教给他秘诀。萧风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答应教给李林一个破解密码。李林听了萧风的密码，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就打开内存修改器，输入了破解码。

    输完后，电脑屏幕出现了一个盛大的青苹果。

    李林盯了几秒钟，突然发现电脑的屏幕正在迅速地放大，周围的人和东西也都在迅速地放大，李林更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小，并迅速地飞向了电脑里面。

    李林在四通八达的管道中穿行，等他明白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那个网络游戏中了！李林赶忙应付身边的敌人，很快便出了一身冷汗。顷刻，李林笑了，自己在这里，是可以像萧风那样的。李林试着进入高手们的仓库，果然成功。李林把高手们的宝贝洗劫一空。

    李林很快在这个世界呼风唤雨，很快便成了二当家。李林身份显赫后，邂逅了一个叫“巧月”的女子，并一见钟情。

    李林在游戏中自豪不己，但很快他就觉得，除了“巧月”，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因为在这里，除了萧风，就是自己，没有什么人能够为难自己。李林用就和巧月聊天，约她见面。但巧月却说这不过是游戏，自己并不相信虚幻的爱情，没有面包的爱情是靠不住的。

    李林知道自己没钱，就灰头土脸地打了退堂鼓，又回到了游戏中。李林疯狂地屠杀，发泄，不管敌我，乱杀一气。冷不丁地，一个霹雳乾坤掌就劈在了带头大哥萧风的身上！

    萧风问李林怎么这么火大，李林说，这个游戏没什么意思了。我们武功盖世，腰缠万贯都是假的，根本就一钱不值！

    萧风哈哈一笑，说，想要真钱，很好办啊。咱是黑客嘛！你可以潜入银行系统去获取卡号和密码！

    李林听了萧风的话激动不已。李林点开银行网站，输入了萧风告诉他的破解码，又将自己化身成无形的电脑程序，很轻松地获取了一个银行卡号和密码。随后，李林迫不及待地来到一家自动取款机前，不废吹灰之力就取出了几千元！

    李林很快就发达了，他手里有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了。李林就又联系巧月，告诉巧月自己有钱了。巧月没有说什么，只是传给了他一则新闻：最近，黑客疯狂盗窃银行卡号，涉案金额巨大，情节恶劣。警方正全力侦破中。被盗号的客户悲痛不已，有的甚至急出重病，有的卧床不起，有的自杀身亡！

    李林惊呆了。他又惊又怕，后悔不已。他躲着出租屋内，整天蜷缩着。但是，他还是没能躲过警察的火眼金睛。李林在迷迷糊糊中被带进了一座高墙。

    到了审讯室，李林发现坐在审判席的竟然是带头大哥萧风！

    李林抱住头大声叫喊：“你为什么害我？！”萧风面色凝重地说：“我没有害你，我是在渡你。你在骗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料到自己被骗。”

    李林痛哭流涕，嘴里直叫着“后悔”。萧风微微一笑：“知道后悔就好。现实世界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好在这是虚拟世界。你良心的忏悔会换给你一次重生！”

    萧风说完，李林的身体便轻盈起来，他飞出了围墙，踏实地落在地上。

    ……

    李林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网吧的桌面上，身边站着父母和一个陌生人。李林赶忙站起身来，向父母认错。并向父母保证自己再也不迷恋网络了。李林的父母点了点头，送李林回了学校的宿舍楼。

    回去后，李林问父母他们为什么会在网吧出现，这个陌生人又是谁？父亲面色凝重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其实，李林背着父母去上网，很快就被父母发现了。但从小到大，李林的父母都无法说服李林，让他先以完成学业为重。李林的父母正在想对策时，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这个陌生人，就是萧风。萧风是刚刚毕业的计算机研究生。毕业后，他主动回到小城来支教，就在李林的学校，过几天就正式上班。他回来除了为家乡的教育做贡献外，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哥哥，萧风的哥哥就是城郊那家网吧的法人。不幸的是，他的银行卡不久前真的被人窃取了，一急之下，竟颅内出血瘫于病榻。

    萧风回家看哥哥，并暂时帮他打理网吧。很快，他发现李林是个学生，不仅痴迷网游，而且思想里面有着极大的误区，便想拯救他。萧风便在游戏中带李林一步步走向错误，然后让李林在错误中顿悟。

    关于李林在电脑中穿梭，那都是李林的幻觉。当李林输入那个破解密码时，电脑上出现的那个青苹果的图像，具有催眠的效果。而在睡梦中出现的内容，都是萧风事先输入催眠程序的。萧风在李林睡眠的时候，从他的手机里翻出了李林家里的号码，然后通知李林的父母赶来……

    李林的父亲讲完事情的源由，萧风老师意味深长地告诉李林：“所谓的电脑高手，真正的黑客是应该造福于人，而不是谋私利和害人的！”

    李林百感交集。他庆幸自己遇到了萧风这样的好人，这样的好老师。李林流着泪向老师和父母保证：自己从今以后一定踏踏实实地学好功课。李林的父母和老师萧风都笑了，他们共同祝愿李林，一定会将自己理想的青苹果孕育成熟！

    【历山的花事】

    张峪铭

    如魔术师扯掉了道具幕布，呈现到眼前的春光，来得突然，来得恣意，来得热烈。

    今年的春被绵绵不休的雨扯住了衣襟。我撑着伞到陌上寻找，也只看见柳梢枝头冒出的一点绿色，隐隐约约的，如谁家的小孩初弹的乐曲。可太阳一露头，春就奔涌而出，将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全部占领。顿时山河沦陷春中，天地演绎花事。

    这样的春光，少了人的参与就不尽完美。恰好贵池的朋友要到东至踏春，我们自然相伴而行了。

    春日花事最多的要数历山了。

    历山是舜耕作渔猎处。有一段神奇的传说，必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樱桃园就辟在历山桥边，大约有十多亩。这是1990年代中日友好团体栽种的象征和平友谊之树。车刚停稳，朋友们像樊笼之鸟，一下子就溜进了园中。

    我是第一次看到樱花，但被樱花撩拨的时间可追溯到很远，先是鲁迅先生笔下富士山的樱花，到一百年前日本赠给纽约市的樱花，再到武汉大学校园里的樱花，每年这一波又一波的“花讯”，搅得人心驰神往。

    说实话，历山的樱花不是开得热烈的那种，但只要是开着的一株，都有夺人眼球的魅力。那鲜红含苞的，如铃铛围成一串；那粉红盛开的，如笑脸缀满枝头。樱花萼小茎长，只见朵朵花附着在整个枝身上，一串一串的，像谗嘴小孩的糖葫芦，又像汉使者手持的旌节，可它比旌节丰满，比糖葫芦妖娆。

    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历山的樱花开得羞羞答答的，像一位娴静的小媳妇手持牧鞭，轻轻挥赶着春，闲散而行。

    这样的生活平和安静，已远离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历山头上，那撕裂山河的肆虐炮声。此时的樱花树扎在历史的土壤中，见证的是现实的和平。

    朋友们意犹未尽地从樱花园出来，说要将历山花事进行到底。

    我知道他们还要看油菜花的。于是我让朋友们到历山之巅看花景。

    历山不高，但山形奇特，山中套山，深邃幽远。其腰土地平旷，杂树丛生，竹木参天，是士人最佳归隐之所。我们一路踏着石阶，似乎忽略了途中风光，直奔山顶。登高望远，真是景色无边。只见远处烟波浩渺，白鹤翻飞；近处色彩斑斓，公路如带。山脚四周的黄色被切成块块金泊，这金泊连成一体成了色彩的主体，桃红柳绿全都成了配角。此时的历山就像套上了一根亮闪闪的项链，这项链镶有无数颗红绿宝石。

    万色丛中一片黄。这样的高贵色，冲击着我们的视觉，也冲击着我们的心。

    油菜花有些特别，单株不成景。它只能是大兵团出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其气势美，同时也有了食用价值。不像一棵李，一棵桃什么的，独自开花，独自结果，都能自成一色。

    穿过历山大雄宝殿的香雾，人心向佛，人面若花。

    到了佛桃园，才真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佛桃园在历山脚下的南面，站在历山的殿前可俯瞰佛桃园，站在佛桃园里可仰望到大殿的飞檐。天际相连，地脉相通。佛有凡间味，桃沾仙界气。

    桃树是古老而有神性的。几千年前的《诗经》中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佳句。它美在外表，不猩红，不淡色，恰到好处的红中有白，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它美在内心，贤淑雅致，“宜室宜家”。它花开得烂漫，实结得甜美，叶长得葱茏。

    这样的好去处，女文友们很快陶醉其中。诗人山民却皱起了眉头。客问其故。他说道，桃花开得如此娇美，可躯干皱皱巴巴、老气横秋的。追问其故。他勘破其妙：躯体挤干了汁，只为花儿绽放枝头。是啊，桃夭李秾，总有默默付出者。

    桃李杏春风一家。可只有仙桃之说。《淮南子·诠言》说：“羿死于桃口”。东汉许慎注：“口，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至今若谁家遭了厄运，方术之士将桃木做的剑，插在屋内，可起到避邪化灾之功用。这样看来“总把新桃换旧符”，也只不过是人们对平安的祈祷。

    历山的佛桃园有近百亩，中间杂植李树，桃瓣大而红，李花碎而白，相生相宜。立于桃李之间，嗅着空气中的缕缕香甜，或浓或淡，或有或无。竟不知香来自何处？是桃，是李？是人赏的花，还是花照的人？

    是啊，花开满枝头，人在花海游。人惜花，花怜人。我们求的就是热烈下的这份静，灿烂中的那份雅。

    【他，特立而不独行】

    张锁军

    一个健康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这不足为奇。而一个曾患过骨癌、只剩下一条好腿且曾有过自闭症，有过自杀倾向的孩子，考上了山东某大学，你就觉得匪夷所思，想问个究竟了。

    小奇，是一个爱读书的孩子，童年给他铺展开人生最为美丽的画卷。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母亲去当地的职业学校任教师，父亲是自由职业者，一家其乐融融，妈妈常带他去图书馆，他一看书就是大半天儿，小奇感到生活充满了阳光。10岁那年，他获得了省级作文大赛一等奖，11岁上四年级，他写的文章已有十篇见诸报端，人们经常喊他“小作家”。他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见到小区的人就能按照年龄分别叫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小区的人们都很喜欢他，说，这孩子是一个好苗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还有两个月就六年级毕业考试了，有一天，小奇突然腿疼请假回家，母亲急忙把他带到了一家医院，医生初诊为风寒，吃了一个月的中药是越吃越不见好，小奇常疼得抱着腿叫喊。然而好一点了，小奇就坚持去上课，说怕别人拉下自己，有一天，上着课，腿疼了，他咬牙坚持着，老师看他满头大汗，于是走过来说：“小奇，又开始疼了吧？走，老师送你去医院。”

    来到医院正好碰上院长在，一问情况，马上让他拍片子做各项检查。第二天，结果出来了，院长就表情严肃的对小奇妈妈说：“不太好，估计是骨癌，需要上大医院确诊。”

    小奇的妈妈一听惊呆了，稍后她约来小奇的爸爸，当天就去了北京，一路上，小奇的爸爸也不说话，小奇还对爸爸说：“没事爸爸，我不会有事的。”在北京的大医院里，小奇确诊为骨癌，医生告诉小奇的父母，必须截肢，手术费至少10万。

    小奇的爸爸一听吓傻了，“去哪里弄这些钱！”，他反复的重复这些话。

    “咱不能不要孩子啊，他爸啊，借去吧！”

    小奇的爸爸表情沮丧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去打工了，有人说去了国外，总之是再也没有了消息。

    小奇妈哭了一场，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救孩子，他爸不敢要了，我要。老师们来了，送来了全校老师的集资款，小区的人们来了，送来了没有来得及数的一大包钱，然而这些钱还没有手术就用完了。

    人们也不富裕啊，小奇妈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决定，她要卖掉唯一的一套房产，为小奇治病。

    买家找着了，他们家是工薪阶层，也不富裕，但听中介说明了情况，还多给了500元。

    拿着这一辈子才攒下的房产钱，小奇妈为孩子交了手术费，她颤抖着双手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同意立刻截肢。

    从昏迷中醒来的小奇，看到自己一条腿空了，他哭了。他从此一句话也不说了。住院一个多月，爸爸一次也没有出现，小奇问，妈妈也不说，只是哭。聪明的小奇知道，爸爸一定看到自己的腿没了，不要自己了。

    他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当妈妈把日记本交给他时，他写下了失去一条腿后的第一篇日记，在日记的开头，他这样写到：“地球不是我的了，因为我不可能在地上站了！天空不是我的了，因为我没有翅膀了！”

    做教师的妈妈，看到了儿子的日记，哭的更伤心了，这孩子说的话，多么像一个作家说的啊！她思忖良久，在儿子的日记上作了批语：如果能变的话，妈妈愿意把自己变成你的腿，让你站立起来，妈妈愿意做你的翅膀，助你飞翔，孩子，今后的路，我和你同飞！

    在医院里度过了一个月的化疗，他又在姥姥家躺了三个月，三月里，他就说过四句话。其中一句是：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吗？但，他没有听到妈妈的回答，只看到妈妈的眼泪。他知道，妈妈为了他太辛苦了！他常常为妈妈擦睡梦中流出的眼泪。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提起爸爸。

    同学们来了，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然而，有一个同学忘记了他的腿说：“小奇，等你病好了，我们还去踢足球。”

    他点点头，等同学走后，他很很地打了自己的半截腿，打的血呼呼的。妈妈回来抱着孩子痛哭。

    这次后，妈妈决定去卖血，攒钱为儿子安假肢，让儿子站起来。

    一年过去了，妈妈托人找关系卖了20次血，又去同事们那里借了一些钱，毅然带着奇奇去了北京。

    假肢装上了，但是小奇还是站不起来。医生告诉了他的训练方案，他反复试验了，还是站不稳，断肢处钻心地疼，面对一次次摔倒，弄坏了假肢，他丧失了信心，他心想，这样，还怎么去踢足球啊！妈妈也批评他没有毅力，他再一次崩溃了，有一天，他爬到厨房，用菜刀割开了自己的腕动脉，他看着血流出的样子，大哭起来，他想起了为他而受苦的妈妈，他想到自己死后妈妈一个人在自己坟头哭的凄惨景象，他马上按住了流血的胳膊，大喊救命。

    邻居把他送到了医院。

    从此，他更不说话了。医生说，他得了自闭症（孤独症）、以后也许无法自律自己的部分行为了，妈妈知道，每个学校都不愿意接受有自闭症的孩子，他只好在家。

    他原来的同学们都上初中了，同学们买初中生课外读物的时候也给他集资买了一套。他开始看这些书，他先看了《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看的很入迷。妈妈还给他读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一文。从此，他脸上有笑容了，自己也知道主动安上假肢锻炼了。妈妈看着慢慢学走路的孩子，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心里很是高兴。

    半年后，他第一次提出想上学。妈妈找到了教育局长，局长听说小奇的情况后，当时就给一个重点初中打了电话，校长接受了他，安排他到初一6班学习。

    去学校后，他看到蹦蹦跳跳的同学们，他又自卑起来。他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他是残疾人。课间，等别人都从厕所出来了，他才一个人去厕所，走得很慢很慢，他努力使自己走的与他人没有异样。

    上课铃响了，他本想快一点儿进教室，却突然栽倒了，当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五分钟了，他喊报告，老师正讲的起劲儿，没有听见，他以为老师答应让他进了呢，于是推门而进，不小心假肢的关节碰的门子“砰”的一声。老师怪罪他：“为什么不喊报告就进”。他说：“喊了！”“为什么弄的门子那么响，影响同学听课？”他没有话了，他不想让同学知道是假肢弄响了门。

    按照班规，他慢慢地走到了教室后面，开始站着听课，累了，他就靠着墙壁，他告诉自己，以后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了，以后要少喝水，争取课间不去厕所。他努力让自己站得很直，累了他就让好腿站着，假肢抬起那么一点点。

    在日记里他描写了自己当时的心理：用一条腿儿站在同学们的背后，我觉得自己像田野里一朵孤独的蘑菇，一个鸡腿儿菇，我找不到和我一样的一颗禾苗，我简直就是特立独行。

    以后的日子里，他练成了不喝水从而一上午可以不上厕所的功夫。他在日记里再次写到：外面的世界再大，再阳光，也不属于我，我的世界却无比微小，我走向世界的窗口，从此也许就被关上了。

    妈妈把他的日记偷偷交给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是语文教师，看了小奇写的这些诗歌一样的文字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内心苦痛着的孩子，他更是一个有写作才能和哲学思想的孩子。他决定，一定要拯救这个孩子的心灵，让他变成一个阳光男孩儿！

    要融化一块坚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投进火炉，使一个孩子坚强地面对现实。要解除他的自闭，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置入开放而温情的空间，用教师的温柔让他安静，用教师的爱让他阳光起来。

    老师于是开了“坚强起来，孩子，像保尔一样”的主题班会。会上老师征得小奇的同意，公布了小奇的病情，并向同学们介绍了他坚强地面对疾病的事迹。要大家向他学习，大家为他鼓掌。

    课间，他要想去厕所，同桌就用自行车推着他去。后来，他自己学会了骑自行车，学校特许他可以在校内骑车。他家庭困难学校为他申请了困难学生补助金，学校的食堂还为他提供了免费的午餐。

    这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帮助，一直延续到了高中。高考了，他以激动的心情，优美的文笔，写了一篇题目为“特立而不独行”的作文。真实的故事，感人的话语打动了阅卷教师，他得了高考作文成绩的满分，以优异的成绩被山东某大学录取。从此，人生又给这个不幸的孩子铺展出美丽的画卷。

    【只要站直，就能撑起一片天】

    张君燕

    从小，我就是个顽劣的孩子。“兵荒马乱”充斥了我的整个童年，爬树上墙，掏鸟窝捅马蜂，虽然常常被弄得狼狈不堪，但我却乐此不疲。在学校里，我更是极尽所能地发挥自己的“天性”。上课捣乱、下课打架，仗着自己的一身蛮力，“征战”全校园。很多同学见了我都厌恶地绕道走，仿佛我身上有什么肮脏的东西，可我看到他们的眼神里，除了不屑更多的是恐惧。就是那些恐惧，让我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鼓励，甚至还为此而沾沾自喜。

    我的种种劣迹让老师们都摇头叹气、头疼不已。批评、责罚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满不在乎是我一贯的态度。有位老师气急，嘴唇哆嗦着说我“厚颜无耻”，我摇头晃脑地嬉笑着，一如他头上随风飘摆的头发。是的，对于已经“修炼成精”的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大不了老师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叫家长。叫家长我也不怕，老实巴交的父亲在老师面前只会唯唯诺诺地点头，然后转身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我看来，那巴掌只是为我之前闯下的祸来个完美的收官。因为这之后，父亲便会带着我一家家地去道歉，忙不迭地赔医疗费，修补损坏的东西。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在父亲的责令下一次次的鞠躬或者下跪。然后，开始我新一轮的“南征北战”。

    我的无法无天开始变本加厉，直到闯下了那个大祸。那天，同学们在悄悄议论新来的校长，言语之中尽是尊敬和崇拜，还说估计全学校的同学们都怕他。最后的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怕过谁呀？我还偏就要治治这个校长，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同学们都吃惊地望着我，仿佛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只有几个平时在一起玩的“小兄弟”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支持并怂恿我去完成自己的“壮举”。

    那天放学，我守在校长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上。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土路，道路两旁长满了野草。我把一条细钢丝栓在路旁的一颗树上，然后攥着绳子的另一头藏到了树对面的草丛中，钢丝绳静静地躺在杂草丛生的小土路上，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看到校长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驶了过来。当自行车驶到我面前时，我猛地一下拽起了钢丝绳，毫不提防的校长“啊”地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看着地上淌着的鲜血，听着校长痛苦地呻吟，我一下子慌了。惯于闯祸的我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犯了个大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呆立了片刻之后，我便落荒而逃。

    第二天，便传来校长住院的消息。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我身上，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和不安，因为有消息传来，校长要因此开除我。很快父亲便急冲冲地赶到了学校，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医院走去。父亲气得发紫的脸色倒让我一下子安定下来，大不了跟校长跪下认个错，反正父亲在，一切都会摆平的。

    校长安静地躺在床上，头上、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一进门，父亲急忙跟校长道歉，不善言辞的父亲说了几句便一把扯过藏在他身后的我，喝到：“还不跪下！”我一惊，膝盖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不等我跪下，校长却挣扎着坐起来扶住了我。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要跪下。”老实的父亲见此慌了起来，校长不让我下跪显然是不肯接受我的道歉，不肯原谅我。于是，父亲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更加严厉地说道：“跪下！”校长仍坚持扶着我，说：“如果认错，请站着认错。”他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鼓励和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苛责。经历了那么多认错道歉的场面，每次都不乏抱怨甚至责骂。但这次温和的场面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去伤害这么一个善良的老人呢！

    听完我的道歉，校长微笑着说：“人要学会承担，学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道歉的时候也要站直，只要站直，就能撑起一片天。”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医院走出来的，但回到家时，我却做了一个决定：我要用一个暑假的努力，用自己的劳动去补偿校长的医药费。

    整整一个暑假，我奔波在建筑工地上。顶着烈日，搬砖、活灰、送料，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地艰难，但我强迫自己咬牙挺下去，我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给父亲带来了多少苦累和心痛。当我把一个月的辛劳所得给校长送去时，我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直。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这才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感觉。

    此后，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牢牢记着校长的话。是的，后来我所经历的事实也印证了这样一个道理：只要站直，就能撑起一片天。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