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大声呵斥她的时候，她被吓得立即噤声，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还挂着未擦干的泪水，沿着脸颊的轮廓流淌出来。

    半晌，她把手上提着的所有食物全都砸到了他身上。这一举动瞬间激怒了他，他像头狮子似的，也不在乎身边人的注视，直接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起来。

    我不过是去了一趟厕所，前一刻还笑嘻嘻的两人，下一秒就能闹成这样。旁人劝了好半天才把他们给拉开。

    她说：“你说你爱我的！”

    他说：“你也说你爱我的！”

    “对，我就是爱你。所以我才要打你！我对别人不能发泄的火，除了对你，我还能找谁去发？你怎么还能还手呢，你这样做太不对了！”她怒气冲冲，越想越气，说着又朝他打了过去。

    若是不知道他们俩实际关系的人，听着他们的对话肯定要误会是两个小情侣吵架了。

    家人之间的强盗逻辑在外人看来有时很难理解。而作为哥哥的他，或许是在她的呵斥下，意识到了身为哥哥所要为妹妹尽的责任和义务，也不和她斗嘴了，无奈地耸耸肩对她说：“那好吧，你打。别让咱爸妈看到就行。每次谁欺负你了，最遭罪的反正永远都是我，我早就习惯了……”

    他这么一说，她反而不打了，哭哭啼啼地说打他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打欺负了她的人。哥哥于是就把她搂到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叽里呱啦地说着回头他要怎么收拾那个人的话。就连旁边毫不相关的人也被哥哥的话所感动，羡慕着他们这一家人的亲情。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渴望自己能有个像他这样的哥哥，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找他倾诉，幸福的事情可以与他分享，被欺负了可以找他出头，不爽了可以找他发泄……

    这样一个哥哥，替代了我们不能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感情的缺失成分。好比一种精神寄托，暗喻着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其实并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般孤独。

    可惜，这个梦想，始终没能实现。

    蓝姐说：“你都过了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的年纪了，就别没事老想那种不成立的事实。与其羡慕他们两人兄妹情深，还不如自己也生一对儿去，以后没事了就看他们找乐子。把自己所没能拥有的，全都留给下一代。”

    蓝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喝刚买来的牛奶，她一本正经地教导我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我刚喝进去的牛奶全给引了出来，喷了一地。

    我对她简单地说了一下我的婚姻观，她表示不能理解，说她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整天脑子里除了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想点别的事情。

    可是，如果仅是因为羡慕，就去生一个小孩的话，那对于我来说实在难度太大。一个家庭的成立，需要具备太多的东西。我还没有作好迎接和拥有的准备，更不觉得现在的我，有那个毅力能让这个家庭完整下去。

    所以，我不着急，也不能着急。

    蓝姐是我从马德里到萨拉戈萨的车站遇到的，一个来自浙江的中国女人。她已经在西班牙生活了二十多年，几乎全年都在西班牙的各个地方忙碌进货，一年之中也只有现在这时候才能和家人团聚，回到萨拉戈萨。

    她始终觉得我的婚姻观不太正确，所以来的路上，她不停地根据自己的经历来告诉我，女人这一生就是应该找一个男人嫁掉，生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这才叫做完整的人生和家庭。

    她说：“我到西班牙几个月就和现在的老公结婚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不照样过了下去。婚姻哪有你所想象得那般可怕，不过是原本陌生的两个人相识以后生活在一起，组建了属于彼此的一番天地。怎么到了你眼中，这样美好的事情就被妖魔化了呢？”

    或许是她在这里生活了太久的缘故，蓝姐的思想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偏于西班牙人，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而已。

    所以，她的很多观点，我也只能听一听。当做往后写作可用的紊材。基本上不会用到自己身上。

    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难免会沽染上西班牙人热心的脾性。蓝姐到达车站以后，她的老公就和老板一起来车站接她。

    她问我是否知道酒店在哪儿，我摇头说不知道。于是，她很热心地提议让我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她让老板把我送到那儿去。

    本来我不想麻烦别人，打算自己打车过去。但她一再坚持，说我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最后，她直接把我的行李丢到了车上，我只好跟她一块儿上车。待到她的香港老板把他们两口子送到家以后，才又按照我给的地址，带我去找酒店。

    身边有很多朋友都说，我这人运气一向很好。之前我并未觉得，尤其是想到我遇到的那些麻烦事，就总是认为好运离我很远。但坐在车上，听着香港老板为我介绍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忽然才发现，其实我的运气真的很好。

    因为萨拉戈萨市区的很多地方还在修建，车子没法直接通行，只能绕道走。车子里一首叫《曾经心痛》的老歌一遍遍回荡在耳边。香港老板说要带我去吃点什么东西，但被我一口就给回绝了。毕竟也只是路过，大家无须浪费不必要的时间。他说那留个电话，他明天带我到处逛逛，我直接以没有电话为由想都不想地再次拒绝。而原本看上去开始熟络的气氛，也因我的冷漠而变得有些诡异。

    在来到萨拉戈萨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很多帖子说搭车遇害的情况。当时，他带着我在路上绕了好几圈，也没驶向之前蓝姐和他说的那个地方。于是，我心里便不禁着急起来，甚至都已经作好了全副准备，要是香港老板图谋不轨，我就立即跳车逃生。就连逃生后的N种意外和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都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时刻准备着自编自导自演一部动作片……

    虽然事后想起，觉得自己是电影看太多了，胡思乱想得有点厉害。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半路的时候，蓝姐的老公打电话过来，询问香港老板是否把我送到酒店，我才稍微安心。电话里的他们听到还没有，就在电话里说了一些隐晦的话：却只要稍微安心听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这才知道，蓝姐不放心的不是我，而是他们的老板。

    因为老板的手机在车里设置的是外放，所以他们说的一切我都听得非常清楚。蓝姐的声音隐约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老板被他们两口子说得都有点无语了，回头向我解释自己根本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夸张。

    我冲他干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专心地听着话筒里蓝姐的声音。蓝姐和她老公不停地和老板聊着天，一直确定他把我送到了酒店所在的那条街上，才放心地和我说了再见，挂掉了电话。

    而我也在表达了对他的感谢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有人说，我这么做太过冷血，不知好歹，可一个就连他的员工都对他有所不放心的老板，即使他当真热心帮助了我，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很难对他放下戒备。有时候，运气这种东西也讲究一个相对……

    【02】

    我想，若是非要用“壮观”来形容西班牙的某个城市的话，那非萨拉戈萨莫属。

    这座由古罗马人所建造的城市，作为十二世纪至十五世纪阿拉贡王国的首府，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价值成为2008年世界博览会的举办地，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来此旅游。

    可是，世博会结束后，这座曾经辉煌的要塞城市，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飞速发展。即使它是西班牙的第五大城市，夹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中间，很多人也只把它当做一个中转地，鲜有人会在此地过多停留。

    所以，它反而与世博会一同沉寂下来，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这也就使得，如今你在这里，甚至都感受不到作为世博会举办地该有的繁华和喧嚣。

    它的安静，如同它所背负的历史一样，带着岁月厚重的积淀，需要人们将内心的浮躁消除，才能真正感受得到。

    否则，它便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城市，不会让太多的人感觉值得停留……

    到达萨拉戈萨之前，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强烈地向我推荐一定要去皮拉尔圣母大教堂看看。她说，那是她在西班牙见过的最美也最喜欢的一座教堂，也是最能代表萨拉戈萨的教堂。

    在鸽子遍地的皮拉尔广场上，大教堂占据了广场一半以上的面积，仅从外观上就已经能让人感受到它的壮丽。伊斯兰风格与哥特式风格相互融合，并与巴洛克穿插共存的教堂成为市中心最为显眼的标志建筑。

    相传圣母马利亚曾在这里的一根石柱上显灵，后来，人们就以这根显灵的石柱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建造了大教堂和广场，愿马利亚永远守护着这里的人民。据闻，至此，圣母崇拜也在基督教里拉开了帷幕。

    对于宗教，我始终都保有一份敬畏。酒店的前台告诉我，世界大战的时候，纳粹的飞机企图炸毁这座教堂，两枚炸弹都投在了大教堂的屋项上，最后居然一枚都没有爆炸。那是圣母的再一次显灵，保佑了这座城市。

    他说，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始终都能得到神灵的庇佑。

    大教堂开门的时间较早，走过瀑布，从第一道门走进去的时候，几乎是在一瞬间，那种铺天盖地的庄严感和神圣感就直击人心，像是忽然席卷而来的一股暗涌，令人心潮澎湃，那种震撼，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

    圣母马利亚圣像的壁龛和福门特的圣坛位于教堂最显眼的地方。穹顶上巨大的圆弧里，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上面每一个圈里的细小纹路。戈雅的壁画随处可见，不知其名的雕塑伴柱悬挂，每一个细节的处理，都昭示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这里让人惊艳和沉迷。

    喜爱得无以复加。

    【03】

    从大教堂的另外一道门走出，隔壁就是市政厅。右边的广场上坐满了人的餐厅和纷纷开始营业的商店，与左边的冷清对比强烈。

    鸽子零星地分布在广场的四周。市政厅前的台阶上，拿着单反相机的年轻人蹲在铜像前拍照。我看准了他拍摄所选取的位置，等他走后打开相机在同样的地方拍照。

    广场前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因为并不打算在一天之内就把萨拉戈萨的全部景点走完，所以，闲极无聊，我索性坐在铜像后面的长椅上，看着街对面的拉赛欧发呆。

    我遇到Juan（胡安）的时候，他是哭着坐到我旁边的。

    从坐下来起，他就一直在哭泣。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衣着整洁，面容干净，却不知为何会这样不顾形象地在人群里哭泣。

    我侧头看了他半天，见他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开口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可不问还好，一问，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小声啜泣居然就变成了号啕大哭。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我们身边路过，都会停下来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尤其是我们对面还有那么一大排坐在外面椅子上的路人，听到哭声纷纷转过头看向我和他，一脸好奇和不解。

    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我顿时头都大了，起身就走。谁知，才刚走下楼梯就听到有人说：“你看，这女的太冷血了，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男朋友呢……”

    没办法，若是我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就算了，偏偏我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又做不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过。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走回去，和他商量道：

    “我说，好歹你是个男人，还是一个我压根儿不认识的男人，你这样莫名其妙地哭，我怎么办？你能不能稍微为我考虑一下啊？！”

    无奈他哭得太自我陶醉了，我说什么他压根儿没听到。弄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好的心情被他破坏了。一直等到他哭够了，他才擦擦眼泪问我：“你刚才和我说什么了，”

    见他终于不哭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问他哭什么，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引得这么多人围观吗，想出名也不带他这样拿人垫背的。

    “没什么，就是想要发泄一下嘛。”他对于我的不满毫不介意，站起来一脸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唉，舒服多了。医生果然说的是对的，这样的减压方法是最有效的。”

    若不是顾及我的形象，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当时真恨不得一脚踩死他了。

    看着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的样子，我这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早知道我就远远地躲开了他，何必非等他哭完才走，真不知道我是不是缺心眼儿。

    我怒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他却忽然叫住我，问我：“是一个人来这里吗？”

    我点点头，停下来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在包里翻了半天，把一包卫生纸递给我，“来，我这里还有些纸，要不，你也哭一场怎么样？很爽的。”

    “我好端端的，干吗要哭？”

    “不正好打发一下时间嘛。我刚才看你也挺无聊的啊。”

    我深深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专门给人添堵的。我自觉和他没有什么可以沟通的，不想和他啰唆，说了一句“adios”（再见）就往回走，谁知，他却冲过来一把拉住我，“喂，来聊会儿天嘛。”

    有些时候，职业病这东西，还真的是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发作。长期的

    写作习惯导致我但凡是看到谁有一脸“我有倾诉欲”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听听他“背后的故事”。我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对自己说就当是积攒写作的紊材了，慢慢地才压下火气，听他讲他真正会哭的缘由。

    他说：“我本来和女朋友约好了，今年一起环球旅行。可是，还没能等到我们的旅途开始，我们就分开了。她远远地离开我，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讲述，我忽然想到了一本书：《我们始终没有牵手旅行》。

    通常越是觉得彼此深爱，越能天长地久的两个人，往往最经不起旅途的考验。临走前总能有着那么多空洞美好的幻想，真正要上路，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分道扬镳。

    这仿佛都成了一种瘟疫般的全球通病，对于大多数的情侣来说，牵手旅行，也不过是空悬的一个目标而已。

    他说，这是他与她自从开始在一起就约定好的一段旅程，哪怕她不在了，他也会独自走完这一段路，就算只是左手牵右手。他不想因此而停滞不前。

    因为，他相信，他会在旅途中遇到新的朋友，得到新的感情，他会过上她所想不到的生活，赚到她想不到的财富。他要让她嫉妒！让她后悔！

    虽然他的这个目的听上去像是在报复，却是缓解痛苦最好的方式。

    我告诉他前段时间，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人生：好一场洗洗睡。斩钉截铁地把人切成碎片。衣食父母，酒肉朋友，红颜知己，够了。不经历挫折，怎么见存折？”

    他听完以后哈哈大笑，庆祝着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他说我们去喝一杯吧，我一沾酒就过敏或者难受，正打算回绝了他，一个带着耳钉有文身的少年已经遛着狗走到了我们的面前。对我笑笑之后让Juan跟他回家。

    从Juan的表情里看得出，两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而他许是还在担心着刚失恋的Juan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Juan对于遛狗少年的呵责不太介意，向他介绍完我，有些遗憾地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以后，Juan转身朝我挥手。大喊着：“以后你一定要多来这里溜达，我有机会了，就还找你哭啊！”

    我用中文骂了他一句：“去你的。”而他居然以为这是我用中文答应了他，回了我一句同样的话，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回荡在整个皮拉尔广场，引来全场路人注目，顿时就把我弄到无语。所谓作茧自缚，说的也正是如此而已。

    【04】

    如果我们能在一个城市的不同地方，每一次都遇到一个相同的人，那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缘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汽车站。

    我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皮拉尔大教堂。

    第三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拉赛欧。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约定，却总是会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相遇。

    就连他第三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表示了惊讶，说我们又见面了。

    可是，一句话之后，我们两人依然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拍摄着属于彼此的照片，再无任何多余的交集。

    在后来，所有听到我讲述这次相遇的人都习惯性地把这当做一场艳遇。

    可是，这场艳遇，却始终没有开始。

    两个人能够相识并且走近，真的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么轻而易举。

    在萨拉戈萨，除了大教堂，拉赛欧亦是被人推崇的景点。

    在这座教堂的左侧，保留了阿拉贡的穆德哈尔式和哥特式风格的半堵墙面。若非因为地域的限制，看到这面墙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回到了格拉纳达，重新看到了那些残留下来的清真寺瓷砖和简单却华美的花纹。

    作为罗马时期城市广场的标志，拉赛欧几经翻修重建，巴洛克风格的塔楼下，罗马式的教堂与之相融，赋有新古典主义的白色正门使得它更具时尚的味道，门口挂着城市景点的联票价，乍一看，我还以为要14欧元，吓得都没敢进去。次日一来，问过工作人员之后，才知道其实并非那么多。

    【05】

    萨拉戈萨是沉郁的，所以，就连在这里生活的居民也都有了城市的习性。任何事情，都习惯以静默的方式来承受和处理。

    可是，我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城市遇到那么多哭泣的人。且不说之前认识的Juan，当我看到他在椅子上哭了很久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到了一个泪城。

    这里的人们习惯用眼泪来宣泄情感。

    然而，她并没有像Juan那样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哭，都知道她的发泄。

    她只是坐在拉赛欧教堂后的椅子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脸上的表情痛苦至极。像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让她感觉天崩地裂的事情。然而，哭泣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她赫然停止，亲吻胸前的十字架，念叨了几句话，擦干眼泪，开始化妆。

    随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提着自己的包包去工作。

    我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

    她对每一个路过自己的人保持着甜美的笑脸，任何一个从她身边路过的人，都不会想到，就在半个小时以前，她有过的一场自省和哭泣。精致的妆容替她隐藏了一切。

    我跟到半路没有再跟下去，西班牙的女子对化妆品有一种特殊的偏爱。此时我总算明白这种偏爱，不过是因为它们始终是最好的伪装工具，无法被人轻易窥测和探知到自己的内心……

    因为跟着她，导致我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路，所以，待到我不跟了，才意识到我很成功地再一次迷路了。

    狭长的街道边，各式各样的小店琳琅满目，反正应该也是属于老城区：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自顾地逛了起来。

    萨拉戈萨的景点有很多。可是，大多都是一些并不出名，或者不太容易被找到的地方。沿着街边的人行道走，一对拿着地图的外国夫妇一边问路，一边寻找着他们最想要去的地方。这里的年轻人总是有很多。无论走到街道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谈情说爱的情侣，或者聊天打闹的朋友。

    谁说喧嚣才是城市富有朝气的代表？

    在这个安静的城市里，它的静默依然包含了城市里所有会出现的可能。

    包括热闹，以及所谓的朝气蓬勃和难料的惊喜。

    老城区的一家商店，是我见过的最有个性的店铺。

    橱窗里摆放着的，全都是男模特配上女士的裙子和衣物。

    最初看到的时候，我都怀疑它是不是一间人妖店，可进去看以后才发现，似乎不是。

    老板加洛看到我出现在他的店里，有些惊讶地询问我来自哪里。

    听到是中国后，他忽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从柜台后跳出来，让我说说对他身上穿着的那套所谓中国风的服饰装扮有什么看法。

    可能是我对于穿着类的东西，一直属于保守派的缘故，我看着他那件不伦不类的半裙，词穷得厉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这身装扮，只能说他穿得很有艺术感。其余的，不敢多说。

    我问他这里的衣服怎么都是男模特在穿。他告诉我这些衣服大多是一些演出服，除了必要的舞台服装以外，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为想要把自己装扮成女生的男生所提供的。

    我看着他给我介绍的那些衣服，赞叹他的店铺开得实在太独特，太“非主流”。逛了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的商铺，唯有他的这个店让我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他一脸得意地晃着腿说：“你不知道，这是我们男人的兴趣。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

    随后，他从柜台后面拿了一些照片给我看，看着照片上的一个个不同服饰的模特，若非他亲口告诉我上面的人是他自己，从照片上看，我几乎一点儿都看不出来那是个男人！

    他说，这就是他的艺术：我们不会懂得的艺术，很高端的艺术。

    加洛似乎对中国文化很有兴趣，一直在询问我关于中国的事情。他说他打算过段时间就来中国生活，他本来想从我这里了解更多关于中国的情况，可是，每聊几分钟就总有人打电话给他，最后，他不得不对电话的另外一边放话，马上就到。

    他说，他还有一个活动，必须要走了。于是，匆匆和我聊了几句就收拾店铺要出门。似乎对于他来说，开店不过是一种兴趣，别的很多事情都比这个要重要很多。

    在门口，他把模特身上的一条丝巾扯了给我，说是算做礼物，让我以后有机会多帮他宣传他的店铺，让更多的中国人来看看不一样的“小众艺术”。

    我答应了他。只是，不知道，等到真有人为他的店铺专程从中国去往萨拉戈萨的时候，他是否还会继续经营着这家店铺……

    离开加洛的小店，在路边饮水处的开关前，我第一次看到了西班牙的新娘子。

    这里的婚礼举办得很简单，新婚夫妻的父母和朋友们聚集到一起，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我见到这对新婚夫妻的时候，他们的身边也不过只有几个朋友在。

    空阔的街道边，回荡着他们响亮清脆的笑声。我站在原地看了看漂亮的新娘子，决定重新找条小巷，不从他们那里经过，免得打扰了他们。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句“Mira！ Cina！（看，中国人！）在街道的尽头响起。原本面对面站着的新婚夫妻，忽然把目光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然后，新娘子和一群人一窝蜂似的朝我狂奔过来。

    我当时直接被这阵势给吓傻了。完全没有想到，我一瞬间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双腿像是被定住，惊讶得抬都抬不起来：直到新娘子拽住我的手，开心地说道：“你来见证我们的爱情！快来快来！”对于这种事情，我完全不明所以，好端端的，他们结婚关我什么事？

    其中一个来自英国的男子，看到我一脸茫然，便笑嘻嘻地凑到我的耳边解释说，他们想要把这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国际友人凑到一起来见证他们的爱情。现在世界上好多国家的人都有了，但还没有中国人呢！所以，我出现得正是时候！

    美好的爱情总是能牵动人心。即使在场有人要赶着去坐车，也依然没有谁率先离开，一直等到新婚夫妻在牧师面前深情相拥。大家轮番送上了自己的祝福，才算完成了这一次爱情的见证。在这对新人的挚友们的簇拥下，我默默地替他们祈祷着会永远幸福，目送他们走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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