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可可西里吃大餐-去可可西里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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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肖黑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和二宝在歌吧K歌。

    这个歌吧,坐落在桥旗路的中段,距离我家也就两公里的样子吧,我每天上下班,都要从它门前路过,但从没进来消费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应该是上个月的月初刚刚开始营业的。歌吧名叫第八感觉,我估计你也猜不出是哪个没长脑袋的人想出了这个店名,更猜不出是哪个没长手的人题写的牌匾,总之这店名看上去就像一群蟑螂,有些扭捏地在那儿撒欢呢。

    我比谁都清楚,以前二宝是不爱唱歌的。但今天一大早,她就打电话约我来这个歌吧,说是要请我唱歌。在这之前,我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见过二宝了,电话也没有通过。我的第一反应是,二宝这是哪根神经发生短路了?但转念一想,二宝她可能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不好意思跟我直说,这才借口请我唱歌,要我帮助她。

    不瞒你说,这段日子我挺懒得打理自己的,三两天不刮胡子、不换衬衫的时候常有。撂下二宝的电话以后,我想不能让二宝看到我疑似落魄的样子,就比较认真地将自己洗漱装扮了一番,这才开车赶往这个歌吧。

    我一到歌吧门口,二宝已经到了。二宝的长相有一些撩人,要是用个书面词语的话,可能就是妖媚。特别是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地眯着,使得我像一块奶糖一样,至多在半分钟内就会融化开来。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当初我才会死乞白赖地把她娶回家来,当作多半个祖宗供着了。而现在,二宝的精神和气色,看上去都要好于从前起码三成。我心里的懊悔和不甘,也一下子变得更浓了。

    二宝说,哎呀呀,我的杨小白先生啊,你怎么才来?你这磨磨蹭蹭的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啊?

    我说,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直说吧。

    二宝说,你帮我?你可拉倒吧。不对不对,这样吧,你今天一定得听我唱歌,这就是我要你帮我的。

    二宝边说边拉过我的手,进了这个歌吧。

    二宝点的第一首歌,我没有听过,名字似乎是叫《陪我到可可西里去看海》。唱之前,她还说了这么一句:下面,我把这首歌献给杨小白先生。接着,二宝就唱: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太平洋底燃不起篝火

    谁说世界尽头没人听我唱歌

    我是不是刚刚跟你说过,二宝的长相有些妖媚?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仅仅半年,二宝的歌声完全走上了人鬼情未了路线。听她唱歌,我总是感觉有一大蓬锋利的碎玻璃四下飞溅着,劈头盖脸地笼罩着我。紧接着,我心里的悔意就变淡了,我甚至第一次有了庆幸的感觉——多亏已经跟她离婚了。

    二宝接着唱:

    谁说戈壁滩不曾有灯塔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拉姆拉错吻不到沙漠

    谁说我的目光流淌不成河

    我对音乐的了解,一定不会比你见过外星人的次数多。但若干年前,我是写过诗歌的,我觉得这首歌的歌词,有那么几句,月亮上长青草啊,海底点篝火啊,写得还真就挺是那么回事。可再好的歌词,也架不住二宝这样糟蹋。二宝唱到“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我去划船你来发呆”这句时,我隐约听到手包里的手机响了,应该是来了短信,我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拿手机。

    二宝唱完一遍,说,杨小白先生,我再给你唱一遍。

    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去拿手机。刚好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二宝也听到了,她说,呀,来电话了呀。

    我拿过手机,一看,短信有两条,说的是一个内容:11点到可可西里A9间,请你吃大餐。肖黑。

    我说,有个朋友,他说要请我吃饭。

    二宝说,是现在吗?

    我说,嗯。

    二宝说,你快去吧。

    我长吁一口气,说,嗯,那你呢?

    二宝说,我回家啊。

    我把手机放回手包,对二宝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直说,你千万别客气。

    二宝说,没有啊。

    我说,真没有?

    二宝用右手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她的声音像失控的火苗子一样突然蹿高了一大截,没有就是没有!我就烦你这样磨磨叽叽的,难怪我们两个会过不下去!

    说完,二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歌吧,回手将门咣的一声带上,震得我的身体连根带梢地一哆嗦。

    2

    我出了歌吧,二宝已经不知去向。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吃肖黑的大餐,就开车回家了。我刚一到家,肖黑又给我发来了短信:就差你了,可可西里A9间。长叹一口气之后,我给肖黑回了短信:我这就出发。

    我之所以去见肖黑,一是因为他这样再三邀请,我不去又不回短信,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二是因为与二宝的短暂见面,让我的心情糟糕透顶,我需要喝上几杯烈酒,缓解一下。考虑到不能酒后驾车,我把车放在家里,出了小区大门,我叫出租车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不知道肖黑订的可可西里在哪里,以前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酒店。

    出租车司机是个看上去说三十岁可以、说六十岁也行的男子,你要是见到他的话,我想你也一定会相信,獐头鼠目这个词语,最少百分之一百二十来源于他的长相。

    坐上副驾驶座位,我刚要问司机知不知道可可西里在哪,司机却先开口了。他问我,你想去哪疙瘩?是不是去可可西里?

    我不由得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司机说,啊,我是瞎猜的。

    我说,你猜对了。

    司机抬右手一拍方向盘,说,哎呀妈呀,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你知道的,我的心情很低落,没有说话的兴致。但这个司机有些话痨,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你咋不问我,是咋蒙着你要去可可西里?

    出于礼貌,我说,啊,我正要问你呢。

    司机就告诉我,今天早上天刚亮,他就和自己的老婆吵了一架。“俺家那个败家娘们儿就是欠收拾。”司机不想出车,就在家躺着。直到一个小时之前,他才消了气。他出车拉载的第一个乘客,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小伙子。小伙子说要去可可西里,但司机别说没去过了,他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可可西里、可可东里的。好在小伙子知道可可西里在哪,就一路数落着司机,说他起码的敬业精神都没有,说他涉嫌占着茅坑不大便,说他应该马上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我问司机,那个小伙子是不是戴一副眼镜,只有镜架没有镜片?

    司机抬左手挠了挠后脑勺,说,八成是吧,那一道上,他都要把我脑袋骂肿了,我也没敢正眼瞅他。

    我没再说什么,但可以确定司机说的这个小伙子,应该是肖黑。肖黑就蓄着怒气冲天的络腮胡子,不顺心的时候,他说出的话,比他的胡子还要硬和黑。

    司机接下来告诉我,他把肖黑卸在可可西里门口,就开车去往火车站,因为由哈尔滨开往涧河的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出站的旅客多,但出租车有限,这样一来,出租车司机就可以挺着腰板要求三到四个、起码是两个乘客拼车。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开车开到涧河晨报社门前时,一位女士摆手拦车,上车后说是要去可可西里。司机更没想到的是,他的第三个乘客也是去可可西里。而我是他的第四个乘客。

    你说今天这事是不是太巧了?司机说。

    我点了点头,说,嗯。紧接着,我猛然想起,二宝今天唱的那首歌,是不是也叫什么可可西里?我今天难道真的要跟可可西里较劲吗?我是多半个地理盲,只是隐约知道,真正的可可西里应该是在青藏高原,气候啊自然条件啊,都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那里就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哦,对了,陆川导过一个电影就叫这个名字吧,演的是猎杀藏羚羊和阻止猎杀藏羚羊的故事。唉,我的记忆力真的是越来越差劲了。

    车子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司机的嘴巴也一直在不紧不慢地嘟哝。我的心情还是那样低落,就掏出烟来,点上一根。

    车子就要行驶到北岸街和兴汇路的交叉口时,停了下来。前方红绿灯下,一辆卡车和一辆公交车剐在了一起,堵住了道路。我想下车,但又担心自己找不到可可西里。我正犹豫,突然发现,我就是真想下车,也是不可能了。因为我坐的这辆出租车,这会儿正停在机动车道上,右侧已经挤满了车,出租车没法靠边。我自己平时也开车,知道在机动车道上停车下人,那是一定要事先准备好罚款的。

    司机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焦急,他对我说,哎,真是对不住啊,耽误你时间了。要不我给你讲个真事吧,老吓人老招笑了。

    我没说什么,摇下车窗,把烟蒂扔了出去。

    司机说,我大舅哥是开公交车的。大上个月,有一天晚上,他开末班车。开到半道,路上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汽车也不咋多,稀稀落落的,老半天才能开过来一辆。我大舅哥一回头,看到车里只剩一个人了,是个女的,三十岁出头那样吧,坐在最后那排座位上,穿了一件大衣,刷白刷白的。我大舅哥接着开车,冷不丁抬眼一看后视镜,那个女的不见了。开车把乘客开丢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我大舅哥紧忙咔一脚踩了刹车,回头一看,那个女的正坐在那里。我大舅哥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刚才是看花眼了,他就接着开车。开着开着,我大舅哥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女的又不见了!我大舅哥的冷汗哗一下就出来了,紧忙咔一脚踩刹车,回头一看,那女的正坐在那儿呢。我大舅哥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站起来了,但还得硬挺着继续开车。开了多说也就一分钟吧,我大舅哥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眼后视镜。他是真不敢看,但他板不住自己。

    司机讲到这里,用右手拍了下我的左腿,问我,你猜我大舅哥看着啥了?

    我如实回答,说,不知道。接着又说,不会是这个女人又不见了吧?

    司机说,嗯哪,那个女的又不见了!

    我说,见鬼。

    司机说,可不咋的!我大舅哥当时就觉得自己这是遇到鬼了,吓得他当场就尿了裤兜子,恶臊恶臊的。我大舅哥就又踩了刹车,接着就吓得趴在方向盘上了。我大舅哥刚要哭,还没哭出声呢,头发被人一把揪起来了。我大舅哥扭头一看,是那个女的,穿着白大衣,披头散发,满脸是血。

    司机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用右手拍了下我的左腿,这才接着说,我大舅哥大喊救命,救命啊!喊得都不是人的动静。那个女的嗓门更高,她骂我大舅哥,我肏你妈的,我一蹲下系鞋带你就踩刹车,我一蹲下系鞋带你就踩刹车,我一蹲下系鞋带你他妈的又踩刹车,我肏你个八辈血祖宗!

    我和司机同时大笑起来。

    3

    我不知道是那两辆车剐蹭得不严重,还是交警处理得当,反正堵塞的交通很快就理顺了。司机把我拉到了可可西里门口,我付了二十元车费。

    目送出租车驶远,我回过身来一看,火气腾一下就蹿上来了。说来真是有些悲催,司机拉着我故意绕了弯路。从我家小区门口到这里,最多也就两公里,起步价。我这么说你要是还不太明白的话,我就直说好了,肖黑订的这个该死的可可西里,原来就紧挨着二宝唱歌的那个第八感觉歌吧。这个该死的司机,把我卖了个残次品的价,我还欢天喜地地帮他数钱。而可可西里的门脸也实在是太抠搜了,牌匾小得简直需要借助放大镜才能看得到,这也就难怪我每天经过它的门前,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我就进了可可西里,边走边打定主意,见到肖黑,先骂他一顿,发哪门子短信给我,直接打电话,说清酒店位置不就得了,害得我差点绕赤道转了一圈。

    我认识肖黑,是因为阿朵。阿朵是二宝的大学同学,当初我几乎是在认识二宝的同时,就认识了阿朵,但一直没有什么往来。上个月的月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第八感觉歌吧开业前后,阿朵来我们《涧河晨报》工作了,是做记者。阿朵采写的消息和通讯,一篇比一篇更像二三年级小学生写的抒情散文,仅仅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报纸新闻版的全体编辑,就集体性偏头疼发作。

    据小道消息,阿朵是我们社长的一个直近亲戚。看着属下病倒一大片,社长也觉得脸面过不去,就安排阿朵去采访一个老板,还告诉阿朵,这次要是再不能把稿子写明白,就卷铺盖走人。阿朵就去采访了那个老板,之后没敢把稿子给新闻编辑,而是给了我,让我帮着提提意见。我是副刊编辑,对新闻也不在行,可阿朵既然求到了我,还一口一个姐夫叫着,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帮她了。

    阿朵采写的老板是做山珍生意的,我真的是咬着牙很认真地把这个稿子看完的,别说老板的创业经过和回报社会的举动了,连老板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这些最最基本的要素,阿朵都没有写到。难怪这段日子,新闻版的编辑一见阿朵的影,就像老鼠见猫似的开溜。

    我就跟阿朵说,我觉得你这稿子里面缺一些东西。

    阿朵眼泪汪汪地说,姐夫,你就帮我改改吧,我求你了。

    我说,我不是不想帮你改,问题是很多东西,你采访时遗漏了。

    阿朵说,姐夫,要不这样吧,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你和我一起去,重新采访他。

    我说,那,那个,好吧。

    我和阿朵就去采访了这个老板。之后,我写了份稿子大纲,由阿朵写了初稿,我又修改了一遍,把错别字改过来,删掉了抒情、描写和议论,稿子就见报了,只署阿朵的名字,阿朵也就由此成了一个大概齐的记者。

    我和阿朵采访的这个老板,就是肖黑。

    我应该是没记错吧,在前面,我已经告诉过你肖黑的长相了,标志性特征就是蓄着络腮胡子,戴着没有镜片的眼镜。但我应该是没有跟你说,肖黑其实并不是他的原名。他的原名好像是叫肖元敏或者是肖敏元吧,肖黑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而他的乳名是叫小黑。

    我还记得呢,我和阿朵去采访他时,他正在看中央电视台重播的《星光大道》节目。听说我叫杨小白,肖黑拉着我的手说,赶明个咱哥俩也去《星光大道》唱他一家伙,咱哥俩就叫“黑白两道”组合。

    采写肖黑的稿子见报以后,也就是上周日的晚上,肖黑又约我和他见过一次面,是在一家咖啡屋。他告诉我他失恋了,女朋友劈腿,他很难过。他说他接触的人基本都是做生意的,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他觉得我做新闻工作,接触面广,要我留意,帮他介绍一个女朋友。我就忍不住笑了。我告诉他,我平时就在编辑部坐班,认识的人,扳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我也没有跟肖黑隐瞒我离婚已经快要半年了这件事,我说,我自己现在也是老哥一个耍单帮呢。

    肖黑说,咋的?嫂子也给你戴绿帽子了?

    我说,这倒不是。唉,一言难尽,我们今天不说这个。

    4

    酒桌上一共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看得出来饭局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对着门口坐着的这个男人,蓄着茂盛的络腮胡子,戴着没有镜片的眼镜。但他却不是肖黑。他起码要比肖黑年长五岁,体重至少要比肖黑多出五十斤,总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肉球一样。我不认识他。另外那两个男人,一个有些拔顶,一个左边的脸颊上有一道伤疤,这二人,我也都不认识。还好,剩下的这位女士我认识。我估计你可能也猜到了,这个女士正是阿朵。随即我就想,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今天拉载的头两个乘客,应该就是肉球男人和阿朵吧。

    我对这三个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我坐在阿朵旁边的椅子上,问她,肖黑呢?

    阿朵的神情明显一愣,说,我不知道啊。

    拔顶男人拿过酒瓶子,站起身来,一边给我倒酒一边说,哎哎哎,别一见面就说悄悄话。喝酒,喝酒喝酒。谁让你来晚了,先罚你一杯。

    我说,不好意思,来时路上堵车。我酒量实在有限,这杯酒少说也得有三两吧?我要是一下子喝下去,我马上就得躺桌子底下,我先喝一大口吧。

    肉球男人说,行,喝一口,意思一下就行了,咱们谁都别拼谁,有酒慢慢喝,有话慢慢聊。

    我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小声问阿朵,你以前认识他们几个不?给我介绍一下吧。

    阿朵说,我也不认识。

    我说,肖黑怎么还不来?

    阿朵说,你总说他干什么?

    我被阿朵的话给噎住了。我说肖黑干什么?他请大家吃饭,他本人却不到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就拿过手机,给肖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赶到。我得到的是这样一句答复: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停机。我靠!你肖黑大小也是个老板啊,手机欠费停机,太不靠谱了吧?

    你知道的,我来这里之前,心情就不怎么舒展,现在呢,心情就更加窝火和抽巴。我想马上离开,回编辑部上网,或者回家睡觉,怎么都比跟陌生人在一起喝酒要好。但我又觉得这样匆忙离开,也不是个好法子。怎么办呢?我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吧,肖黑这个王八蛋很快就会来,他这会儿很有可能是刚刚交完话费,正往这里紧赶呢。

    我就不再说话,很快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拔顶男人又给我倒满,还小声叮嘱我,兄弟,你慢点喝。

    我说,谢谢。

    在我看来,跟陌生人一起喝酒,实在是人生大不幸之一,最起码时不时出现的冷场,就足够让人尴尬的。这个左侧脸颊上有道刀疤的男人,从我到来,我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是有一点腼腆,我每次看他时,他总是轻轻一笑,紧忙将目光移到酒杯里,接着就端起酒杯,抿一小口。还好,肉球男人和拔顶男人比较活跃,每当冷场试试探探地一露苗头,他俩就争着制造话题:今天天气不错,是啊,今天天气是不错,今天天气确实不错。总之就是这类废话吧。而且,我发现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兄弟来兄弟去地称呼对方,开始我还以为他俩是朋友,后来就看出来了,他俩之前也是不认识,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肖黑这个王八蛋,准是脑袋被驴踢了,要不他怎么会把这些事先都不认识的人叫到一起呢?

    我将第二杯酒喝尽时,阿朵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我,她说,哎,我问你个事。

    我说,你说吧。我边说边自己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这就足以说明,我已经有一点醉了。酒桌上,先给别人倒酒,再给自己倒,这是起码的礼节,我却没有顾及到。

    阿朵扭过头来,小声说,我昨天才听说,你和二宝已经离,啊,已经分开了,因为什么呀?我给二宝打过电话,问她,她不告诉我。

    我紧紧捏着酒杯,抑制住心里想要把酒泼在阿朵脸上的冲动。他妈的,阿朵这是拿我不识数啊。我分明记得,她第一天来报社上班时,就问过我为什么和二宝离婚。我当时跟她说,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这么说,真的不是敷衍阿朵,我是真的不知道原因。本来我和二宝过得好好的,二宝突然就提出了离婚,我不答应,她就要跳楼。二宝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从七楼跳下,就答应了她。离婚后,我打电话给二宝,想问问离婚的原因,但二宝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二宝不肯原谅我,想来想去,应该是没有。你就说吧,我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在家做饭洗衣擦地板,外加工资全部上交,在外不吃喝嫖赌、不坑蒙拐骗,我这样的男人,基本也能划到好男人行列里吧?就算我不是好男人,可我历来就是这个样子啊,二宝以往一直很喜欢我,怎么说不要我就咔嚓一下不要了呢?我也想过,二宝跟我离婚,她会不会是在外有人了?但经过调查,我没有发现。

    见我一直不说话,阿朵很不耐烦,就提高了声音说,你快说呀。

    我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说,不知道!

    阿朵白了我一眼,独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原本一直不说话的刀疤男人,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对我举了举酒杯,说,我,那个,大家听我说一句,我那个,提一杯酒,敬肖黑兄弟一杯,感谢肖黑兄弟把我们大伙,那个,把我们聚到一起。

    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肖黑,我是杨小白。

    我指了指身旁的阿朵,接着说,你们可以问她,她知道我是杨小白,我不是肖黑。

    这三个男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到了阿朵的脸上。

    阿朵翻了个白眼,说,你们都别看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5

    按说酒喝到这步田地,早就该散局了,但却偏偏没散。

    肉球男人把谁是肖黑这个要命的问题岔开了。他说,这位兄弟既然提议了,我们大家就都喝一口吧。不管怎么样,我们几个今天能坐到一个酒桌上,这就是缘分。

    刀疤男人说,是啊是啊。

    我们五个人,就都把杯子里的酒干了。拔顶男人又将每个人的杯子倒满了酒。

    我在前面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喝酒的杯子,是那种容量大约三两的高脚杯。我已经喝了三杯共计八两左右酒了,而我平时的酒量最多是半斤。现在是第四杯,第四杯就第四杯吧。而他们四个呢,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喝上了,他们喝下去的酒,一定不会比我少。

    拔顶男人放下酒瓶子,说,在座的哥几个,还有这个小妹妹,我不怕你们笑话,我说说我的婚姻。

    刀疤男人说,笑话啥?那个,过日子,各家有各家那个难唱曲。

    拔顶男人说,我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儿,老大今年五岁、老二四岁、老三是两岁半多一点。老大老二长得都可漂亮了,谁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老三就不行了,小眼睛、大嘴、趴鼻子,还总拖着两筒黄鼻涕。说实话,我更喜欢这两个大的。今年年初,我老婆在家跟一个男人鬼混,被我堵在床上了。当时的场景我就不说了。事后,我就怀疑老三不是我亲生的。我就偷着给三个孩子都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只有老三是我亲生的,两个大的都不是。没办法,只能是离婚,我现在就跟老三一起过呢,我是说什么也不想再婚了,伤不起。

    肉球男人说,兄弟,唉,兄弟,不瞒大伙,我也是刚离婚。怨我,我在外面找了个小的。老婆本来也不想跟我离婚,但她一看见我就恶心,哇哇吐。离了,怨我。

    刀疤男人说,那个,怎么就这么巧?我,那个,我也是离婚的。

    你因为什么?肉球男人问。

    刀疤男人说,第一次是因为我没钱,养不起人家。第二次,那个,是因为我有钱。第三次,那个,我那个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反正就是那个离了。第四次,哦,那个,就三次,没有那个第四次。

    我说,来,为我们四个男人都离婚,我们喝一口吧。

    这三个男人一起说,好。

    阿朵站起身来,说,你们几个可真没劲!

    说完这句话,阿朵就走了。我们四个男人谁都没去理她,四个酒杯当一声撞在了一起。

    酒喝到这步田地,就完全属于胡闹了,每个人都超量了,但又全都抢着喝酒。

    后来,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刀疤男人像个孩子那样大哭起来,肉球男人就劝他,可劝着劝着,肉球男人也哭了,哭得比前者还要撕心裂肺。

    拔顶男人则唱起了歌。因为他的歌声和刀疤男人、肉球男人的哭声搅拌、纠缠在一起,他开始的那几段唱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后来,刀疤男人和肉球男人的哭号转为抽泣,我听清拔顶男人唱的是:

    谁说做个男人注定要蹉跎

    谁说你的心里荒凉而曲折

    谁说流浪歌手找不到真爱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不要未来只要你来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我一直都在你在不在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我去划船你来发呆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亲爱的我等你来

    我对拔顶男人说,我老婆今天给我唱过这首歌。

    拔顶男人说,我老婆唱歌,没有一句在调上。

    我说,声音像玻璃碴子四下乱飞。

    拔顶男人对我举杯,说,兄弟,来,酒逢知己千杯少。

    拔顶男人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二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出租车司机。

    肉球男人和刀疤男人的哭声停顿了一下,但瞬间之后就接续上了。二宝没理他俩,她对我说,小白,快,给我十元钱,我打车来这里,忘带钱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指着司机说,你他妈的给我滚!滚!马上在我眼前消失!

    司机吓得转身就跑。

    二宝跟我说,小白,你怎么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急促地喘息,说不出话来。

    二宝扶我坐下,她说,杨小白先生,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们复婚吧。

    我趴在了酒桌上。鼾声拔地而起之前,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是杨小白,我是肖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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