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商场正对着的这个街心花园,有个挺浪漫的名字,叫情人岛。最新版的涧河地图上,也是这么标注的。可是,涧河的很多人并不这样称呼它,而是叫它养鸡场。
这可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如果把时间追溯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这个街心花园真的就是一家养鸡场。是百十米那么长的一溜板夹泥房,坐西向东,屋顶苫了土黄的苇草,透风又漏雨,但外人不知道。饲养员是七八个根红苗正的年轻女子,开始时养了不到三百只鸡,后来最多时养了差不多五千只呢。
养鸡场的全称叫涧河市北岸公社北涧头大队第一养鸡场。你要是以为北涧头大队还有第二、第三甚至更多的养鸡场,那你就错了。事实上,直到土地承包到户时,整个北岸公社,也只有这么一家养鸡场。潜台词这东西看来真的是一门艺术,但有的时候,不那么厚道,是吧?
事隔三十几年后的今天,一些人仍把这街心花园叫养鸡场,其中的怀旧意味其实是很淡的,甚至干脆没有。而是另有原因。
你如果就住在这个街心花园附近的话,工作之余,你就难免会来这里走走,遛鸟或者遛狗,散步或者散心。这样一来,经意不经意之间,你就会发现有那么几个女子,也时常光顾这里。她们的眼神总是游移不定的,穿的衣服总要比别人少和薄。她们偶尔结伴而行,更多的时候是单独行动。那些独自一人的男性如果不主动靠近她们,她们就会主动靠近他们。小声的几句交流后,她们就和男人离开了街心花园。而留在街心花园的人,就会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并且嘁嘁喳喳小声骂着什么。
直说的话,这几个形迹可疑的女子,是暗娼。
把妓女称之为鸡,这是没什么理性和逻辑可遵循的。也不知道始于何时始于何人,就都这么说了,也都这么认可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管这个街心花园叫养鸡场的人中,有李龙年一个。
需求马上声明的是,李龙年家住在北涧头村的最南端,距离这个街心花园,差不多有六里地呢。是两间砖瓦结构的房屋,独门独院。你要是站在远处看,就会发现日渐消瘦的涧河水,越来越像一条浊黄的丝巾了,流过李龙年家的门前时,猛地往东南方向拐了个弯。
不过这一个多月,李龙年每天中午都会从这个街心花园当中穿过,但他是不会留意哪个女子形迹是否可疑的。因为每次经过这里,他心里总是很憋屈得慌,总觉得没处讲理。这疙瘩明明是生产队的养鸡场,怎么就成了花园了呢?还什么什么情人岛。真是没处讲理。
说到底,李龙年管这个街心花园叫养鸡场,取的是本义。当年的养鸡场场长,就是李龙年。
2
时令早就进入阳历四月了,但气温一直没升起来。太阳就跟个使小性子的孩子似的,总是懒得露出笑脸。否则,街心花园的草坪,早不该是这种虚弱的嫩黄,两个大花池中的丁香丛,也早该开得热热闹闹的了。
街心花园就少有的冷清。
女人在其中转了有半个小时了,只看到了十几个行人,匆匆地进了花园,又匆匆地出了花园,只是路过而已。主动上前跟她搭话的,只有一个男人。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穿了件看不出本色的棉袄,扣子都没了,就用根麻绳拦腰一系。
男人是推倒了一个熊猫形状的垃圾桶,捡了里面的一个矿泉水瓶子之后,来到女人面前的。
他说,二十块钱一次行啵?
女人咬了咬下嘴唇,没理他。
男人说,那三十块钱吧。
女人说,滚。
男人就用刚捡的矿泉水瓶子挠了挠脑袋,说,我今儿个也豁出去了,五十。
女人刚要说句什么,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李龙年。
李龙年的右手拎着一个保温饭盒。他从女人和肯出五十元钱的男人身边走过,只是随意看了他们一眼。女人却吓得急忙转过身去,双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女人甚至觉得,这一刻,她的呼吸都是静止的了。
但只一瞬间,女人便镇定了下来。
女人知道,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这个头发也是花白的老头,只是跟她爸爸长得很像而已,并非真的是她爸爸。不过女人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女人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她爸爸要是知道了她为什么来到这个街心花园,一定会打死她的。
女人就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眼里有了泪光。
六十块总该行了吧?男人咆哮一般喊了一声,又急忙压低了嗓音,说,要不你就说个价。
女人还是没有理他。
其实,在女人以往做过的这种交易中,五六十元钱并不是最低价钱。但李龙年的出现,让女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厌恶这种交易。
这时候,街心花园的西侧传来当的一声,悠扬里面还掺着些许清脆。是北岸人民医院楼顶的巨型钟在报时,十一点半了。
女人扭过头来,看到李龙年正站在街心花园的南出口。要不是3路和16路公交车正好驶过,李龙年应该是已经出了街心花园,上了红领巾街。
女人突然就做了决定,跟踪李龙年。
谁让这老头长得这么像我爸呢?女人这样想。
3
李龙年拎着的保温饭盒上,印着米老鼠的卡通图案。饭盒里面,盛的是米饭和鸡肉炖蘑菇。出了街心花园,来到红领巾街的道路南侧,李龙年就小跑了起来。他这是在往红领巾街东尽头的涧河第二小学紧赶,去给孙子李小帅送午饭。
鸡肉炖蘑菇,这可是李龙年很拿手的一道菜。至于其原因,显然跟李龙年做过养鸡场场长有关。当年的养鸡场,最红火时养了将近五千只鸡呢,时不常就死掉一两只,谁都不会大惊小怪的。你想想吧,人和人之间还总是明枪暗箭的呢,何况是鸡呢?抢不上食吃的,会被饿死;争不到水喝的,会被渴死;身体瘦弱的,会被其他鸡生生地给鹐死。就更不要说闹鸡瘟了。
不过,养鸡场一旦死了鸡,李龙年就在心里偷着乐。他会安排一个饲养员把鸡收拾出来,午间,他就亲自下厨。往灶坑里再添几根松枝,锅就开了。鸡肉的浓香简直可以说是放肆地扩散开来,被紧吸着鼻子的饲养员吸到了肚里,就变成了她们脸上压抑着的笑。
大伙可以改善下伙食,当然高兴了。可李龙年在心里偷着乐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每次吃鸡时,他就把一个鸡腿悄悄留给那个叫王秀英的饲养员。其他几个饲养员看在眼里,但嘴上却不说什么。她们会在四五天之后,最多也就是十几天之后,找一只更肥大的鸡,把它的腿或者脖子掰断,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到李龙年跟前,说,李场长,李场长,有只芦花鸡不行了。
李龙年炖鸡的手艺就这样渐渐地很说得过去了。
而关于王秀英,没有更多可说的。除了在李龙年做养鸡场场长的第二年,她成了李龙年的妻子,再就是今年年初时,她去世了,是脑出血一类的急病,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王秀英去世后,李龙年就被小儿子李武君接到了城里来住。确切地说,就是世纪小区三号楼四单元308室。当然,用李龙年的话说,是养鸡场北边那十垧稻田地。
李武君在《涧河晨报》做编辑,负责晨报的所有副刊。他的诗歌进了初中语文辅导教材了呢,在涧河当地有些名气。
李武君说,爸,你都六十岁的人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李武君的妻子说,爸,你要是觉得闲着没意思,等小帅开学,中午就不去寄托班了,你给他送饭。
李龙年由此就住在了小儿子家。他只是打算住一阵子,等开春了就再回北涧头村,好打理他承包的那两亩四分田地。可李小帅开学时,李武君说,爸,地我已经租给杨老大了。
李龙年的心里就有点生气。倒不是为儿子事先没跟他打招呼生气,而是觉得不该把地租给杨老大。在北涧头村,谁不知道杨老大骚得很啊?但既然已经租出去了,也不好收回了。
李龙年就这样住在了城里。
李小帅上小学四年级了,中午放学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每天中午十一点二十,李龙年就拎着盛好饭菜的保温饭盒下楼,出小区门,拐过世纪商场,穿过街心花园,沿红领巾街东行,一路上步子不紧不慢,来到涧河第二小学,李小帅刚好放学。
李龙年今天也是十一点二十分下楼的。现在,他一路小跑着,是因为他刚才下楼来到小区门口时,看到很多人围在那里,还高声议论和争辩着什么。李龙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就挤进了人群。
这样一来,几分钟的时间就被耽搁掉了。
4
女人名叫康丽凤。
李龙年开始小跑时,康丽凤也来到了街心花园的南出口。
这老头跑什么啊?康丽凤这样想着,就加快了脚步。可就是这个时候,一辆红色的千里马出租车飞似的由西向东驶来,康丽凤只好退回到街心花园的南出口。千里马出租车后面,又有十几辆汽车一辆追一辆地驶了过来。
康丽凤就急得跺了下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龙年小跑着过了浩瀚网吧,又过了与你相约特价书店。
更让康丽凤心口堵得透不过气的是,那个捡矿泉水瓶子的邋遢男人跟了过来。
咋的?还非得一百块钱啊?男人说。
滚你妈个蛋!康丽凤大骂了一声。
男人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矿泉水瓶子掉到了地上。
一百块钱?一百块钱我找十八岁小姑娘。男人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哈腰把矿泉水瓶子捡起。又说,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己,给你二十块钱都亏得慌。之后,男人就转身返回街心花园,向另一个垃圾桶走去。
康丽凤又骂了一句,我肏他妈的。
好在街上行人并不太多,这就使得康丽凤在来到红领巾街的道路南侧时,还可以看得到李龙年的背影,他已来到了第八感觉酒吧的门口。此时的李龙年看来是跑累了,就改成了走。
很快,康丽凤也来到了第八感觉酒吧门口,而李龙年已走到了小读者书屋,两个人之间隔了有差不多三十米的距离。
康丽凤的心里就有些急了,
她倒不是害怕追赶不上李龙年,她是不知道追赶上这个老头之后,她该怎么办。装作崴了脚,身体站不住,就倒在他身上?故意踩他脚一下,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道歉?这些伎俩在康丽凤以往招徕生意时,是屡试不爽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想用在李龙年身上。
这老头,长得怎么这么像我爸啊?想到这里,康丽凤就叹了口气。
康丽凤走神儿的这一刻,李龙年已经走过了红领巾街和光明路的交汇处。康丽凤就在心里做了决定,还是别绕圈子了,追上这个老头,我就直接告诉他,你长得像我爸爸。再告诉他,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这时候,李龙年把一直用右手拿着的饭盒换到了左手,又小跑了起来。康丽凤就也加快了步子。
李龙年刚刚跑出十几步远,一辆逆向驶来的黑色帕萨特车,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开了过去。李龙年手中的饭盒就飞到了天上,落到地上,发出很闷的一声噗,而帕萨特已经右拐,向光明路的北段疾驰而去。一些行人就围住了李龙年,挡住了康丽凤的视线。
康丽凤就不由得惨叫了一声,疯了一般往前跑。她身前身后不多的几个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她。
这几个行人不知道,此刻的康丽凤想起了她的丈夫和女儿。
是去年比现在稍晚一些的五月,康丽凤的丈夫骑着自行车送女儿去幼儿园。在桥旗路的西段,被一辆卡车连人带车碾了过去。父女二人当场死于非命,肇事司机驾车逃逸了。倒是有几个路人记下了肇事车的车牌号码,但交警一调查,是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假牌照。
5
围观的行人见只是饭盒碎在了地上,菜饭都洒了出来,李龙年并没有受伤,就陆续散开了。
一个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说,真扫兴,人没撞着。话音刚落,他的屁股就被他身后的一个女子踢了一脚。男子一回头,就笑了,说,哎呀老婆,你怎么也在这?女子使劲咬了咬牙,说,我他妈的找你三天了。离婚!我他妈的说啥也得跟你离婚!男子拔腿就跑,女子叫骂着紧追而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个手里拿了一把韭菜的老太太。她问李龙年,大兄弟,你跑啥呀?慢慢走就不行?有啥火上房的事把你急成这样?咱都这岁数了,腿脚哪还能比得上小年轻的?
李龙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稳了稳呼吸,说,送饭去,给孙子,送晌午饭。
老太太接着数落李龙年时,李龙年就把自己身上的衣兜和裤兜摸了个遍。饭盒碎了、饭菜都洒了,他是想拿钱给孙子买点吃的。可是,他身上竟然一分钱也没有。慌乱之间,他也想不起是出门没带钱,还是带了钱又丢在了路上。
李龙年就将右手攥成了拳头,使劲砸自己的前额,一连砸了四五下,吓得老太太急忙走开了。
李龙年真的生气了,生自己的气。怎么就没靠道边走,跑到路中央了呢?你以为这城里的马路是你乡下的承包地,你想咋走就咋走啊?
随即李龙年就抱怨自己不该看热闹。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好奇,在小区门口耽搁了几分钟,就不会有现在自己差点被车剐倒这件事。
刚才李龙年来到小区门口时,一群人围在那里,是在看一张通知:凡在本社区居住的企业离退休人员,务必在4月20日到5月15日,持户口和工资证到社区认证。
李龙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问身边一个牵了只京巴狗的老头。老头告诉他,如今一些工厂的个别劳保,人都死五六年了,儿女还是每个月都去代领退休金。有关部门就把工作下放到了各个社区,让劳保去认证,听说要摁指纹呢。
摁指纹是不是就是摁手押?摁手押干啥?李龙年问。
老头白了李龙年一眼,又轻轻抖了下牵着京巴狗的绳子,说,儿子,走,跟爸回家。
老头走出没几步,就小声对一个老太太说,哪来的土包子?
老太太扯了下他的衣角,说,你小点声,他是李编辑的爹。
李龙年没听清老头和老太太说的话,他觉得这老头肯定是个疯子,要不怎么会管狗叫儿子呢?
李龙年就出了小区。走到街心花园南出口,听到北岸人民医院楼顶的巨型钟报时,李龙年就有些后悔不该看那热闹,否则他就不会开始小跑。而现在,饭盒碎了,身上又没带钱,怎么办?和孙子一起回家吃?可家里只有一点剩饭了。再说孙子午间只休息一个小时,回家吃饭,下午上学就得迟到。
李龙年就在心里骂自己,你说你看什么热闹吧?这下让人家看你热闹了不是?你管人家劳保到哪领工资干啥?你也有退休金咋的?
李龙年正又后悔又生气又不知所措,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没,没事吧?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饭,唉,孙子晌午饭,让我给整没了。李龙年这样回答时,就认出了这个女人,刚才他在街心花园见过她。
6
涧河第二小学的门口,有一家快餐店,名叫小太阳。
小太阳的服务员,是三个刚刚中学毕业的女孩子,都染了金黄的头发。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她们总是阴着脸,为顾客服务时,总是摔摔打打的。跟肯德基差不多,小太阳出售的主要也是薯条、汉堡包和炸鸡翅什么的,但味道却要比前者差着不止一两个档次。不过,小太阳的生意很火爆,因为价格便宜。
李小帅的午饭,就是康丽凤在小太阳给买的。两个汉堡包,一只炸鸡腿,还有一瓶非常苹果。康丽凤还要给李小帅买一袋薯条,李龙年不让。
李龙年说,丫头,我这就感激不尽你了。再说这粗土豆丝,孩子也不爱吃。
康丽凤就笑了笑,抚摸着李小帅的头,说,小帅,你吃薯条不?想吃阿姨就给你买。
李小帅说,谢谢阿姨,我不吃,这些我都吃不了。
康丽凤就闭着眼睛,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
李小帅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秀气的小女孩。康丽凤就想起自己的女儿了。她女儿要是还在的话,也该上小学了。
康丽凤就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时候,康丽凤的手机来了电话。她接了电话,说,我等一会回去行不?又说,我这边真的有事。她接着揉了揉前额,说,好吧。
挂断了电话,康丽凤说,你们爷俩慢慢吃吧,我有事,得走了。
李龙年急忙跟着康丽凤往快餐店外走,边走边说,丫头,我在我老儿子家住,是世纪小区三号楼。你进小区往左拐,第二个楼,四单元308就是。对了,我叫李龙年。
康丽凤说,好的,李叔。
李龙年说,丫头,你今儿个可帮了我大忙了。你得告诉我你叫啥名,家在哪疙瘩住,回头我把钱给你送去。我今年六十整了,一辈子说话没扒过瞎。
康丽凤说,李叔,我叫康丽凤。就这么几块钱的东西,你就别记在心上了。
李龙年说,那可不行。丫头,丽凤丫头,你不知道啊,刚才那工夫,我急得都想扇自己嘴巴子。要不这样吧丽凤,你现在就跟我去我家,也就十五六分钟吧,我把钱还给你。
李龙年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跟着康丽凤来到公交车站点。正好一辆28路公交车停了下来,康丽凤想上车,但又停了下来。
等车的人都上车了,康丽凤又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行人。她说,李叔,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今天帮了你这个忙,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我爸。
接着,康丽凤就拿出了手机,按了几下键子,递到李龙年面前。她说,你看,这就是我爸。
李龙年就惊呆了。
康丽凤的手机屏幕上,是个老头的上半身照片。老头花白的头发,刀条脸,一对招风耳朵,怎么看就怎么像李龙年。要不是这老头的脖子上扎了条领带,而李龙年从来就没扎过这劳什子,李龙年还以为这老头就是他自己呢!
7
李龙年返回到世纪小区门口时,先前围着的那群人早已散去,而那个管狗叫儿子的老头正在等他。
老头牵着狗迎了上来,说,老李大哥,我等你可有一会儿了。
李龙年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他说,啊,找我有啥事?
老头说,老李大哥,中午那会儿你问我摁指纹是不是就是摁手押,对,就是摁手押。劳保到社区摁了手押,别人就不能再冒充他领工资了。
李龙年说,哦,我还寻思是要打官司呢。
老头笑了,又往前来了一步,说,老李大哥,我姓孙,在七号楼住。说到这里,他就指着东边的一幢楼,就那个楼,二单元,五楼,对,左边开窗户那个就是我们家。要不现在就到我那里去,咱老哥俩喝两盅?
李龙年说,改天吧,今儿个不行。
老孙头说,别呀,就今天吧,把你儿子李编辑也请过来。你儿子可真有出息啊!大编辑,著名诗人。嗯,那个那个,我退休以后吧,也写了点散文随笔,我想请你儿子给看看,给指点指点。我……
李龙年打断了他的话,说,闹了半天你是请我儿子,不是请我啊?
老孙头的脸红了,抖了下牵狗的绳子,说,是请你,老李大哥,是请你。
李龙年笑了,说,老孙,今儿个真不行。我得赶紧回去给我孙子炖鸡肉,晚了就不赶趟了。改天吧,改天我请你,我儿子那还有瓶北大荒,六十度的。
老孙头就从兜里拿出一叠纸,递给李龙年,说,老李大哥,你有事,那咱就改天,不过咱可事先说好了,是我请你。这是我写的两篇散文,那个那个,有劳老李大哥带给李编辑,我先谢谢你了。
李龙年接过老孙头的稿子,就回家了。
给李小帅重新做鸡肉炖蘑菇时,李龙年就不由得哼起了二人转。李龙年是真的高兴啊,因为他今天捡了个女儿。
就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前,李龙年被康丽凤父亲的照片惊呆了。
康丽凤说,叔,你和我爸长得是不是特别像?
李龙年就哈哈大笑,说,可不咋的?跟一对双胞胎似的。
康丽凤吸了下鼻子,说,李叔,我爸已经去世了。
李龙年说,啊?
康丽凤说,我爸这辈子,可以说是一天福也没享着。
李龙年就长叹了一声,唉。
康丽凤说,李叔,我有个想法,挺过分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李龙年说,啥该不该的,你说。
康丽凤说,我想认你做我爸爸,我一定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来孝敬你。康丽凤说到这里,她的眼里就满是泪水了。
李龙年就愣住了。
这时候,康丽凤的手机又来电话了。
康丽凤很不情愿地一接,李龙年就听到一个女人在大声叫喊,你快点回来!快点!
康丽凤说,马上,马上,车刚开。
挂了电话,康丽凤对李龙年说,李叔,我今天实在是有急事。我刚才说要认你做我爸,你回去也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十一点半吧,我还在这儿等你。
又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康丽凤就上了车。
目送公交车拐上了光明路,李龙年突然哈哈大笑。
李龙年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老了老了,儿女双全了,换了你,你不高兴吗?
8
给康丽凤打电话的人,是她的妈妈。
电话中,康丽凤的妈妈一个劲地催她快点回家,说,你别问有啥事,让你回来,你就麻溜回来。康丽凤知道妈妈是个急性子人,脾气火暴。但妈妈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想惹妈妈生气,就急忙往妈妈家赶。
康丽凤并没有欺骗李龙年,她的爸爸的确去世了,是在她的丈夫和女儿出车祸不久后去世的。多年以来,康丽凤的父亲身体就一直不好,又是高血脂又是高血压的,又是风湿又是糖尿病,否则他也不会不满五十岁时就办了提前退休。而女儿一家的不幸遭遇,更是给了他致命的打击。
有的时候,厄运真的就像多米诺骨牌啊。碰倒了一张,接下来所有的骨牌也就都倒了。就在康丽凤丧夫丧女又丧父的这个节骨眼上,康丽凤所在的工厂又解体了。万般无奈,康丽凤才走上了卖淫这条道路。
康丽凤的父亲是死在医院的。康丽凤告诉妈妈,说,妈,我爸去世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有人问的话,你就说我爸回老家了。你千万别跟别人说,要不我爸的退休金,你就领不出来了。
康丽凤的妈妈一辈子就在家做家务,没有工作。听了女儿的话,老太太没说什么,抽泣着点了点头。
偷偷把爸爸火化后,康丽凤并没有到公安部门去办理户口注销。她原本是要让妈妈把房子买了,搬到家来住。可妈妈不同意,说,凤啊,将来你还要嫁人的。你带着个老婆子嫁人,哪能行啊?而等到康丽凤走上卖淫这条路时,她有时是要把男人带到家里的,就更不能接妈妈过来住了。
李龙年午间在世纪小区门口看到的那个通知,两天以前,康丽凤在她家小区门口也看到了。她也听说退休的劳保都要到社区去摁指纹,两天来,她愁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谁能想到今天就这样机缘巧合地碰上了李龙年呢!康丽凤就觉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要不是妈妈又一次打电话给她,康丽凤一定会把李龙年带回家的,认他做父亲,再想办法领他去社区摁指纹。反正他跟她爸长得特别像,而她爸爸的指纹什么样,社区的人也不知道。
康丽凤甚至已经想好了,李龙年要是不想认她这个女儿,她就想办法跟他上床,再以此来要挟他。乱伦就乱伦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往妈妈家赶的路上,康丽凤一刻没停地在想,李龙年这老头真的会认她这个女儿吗?就算暂时不认也没什么,反正她已博得了他的感激,还知道了他家的住址和他孙子的学校。劳保到社区去认证,下个月中旬才结束,时间充裕着呢,慢慢跟这老头打太极吧。
来到妈妈家,康丽凤就问,妈,什么事这么急?
康丽凤的妈妈说,对门你王婶,要给你介绍个对象。
康丽凤叹了口气,说,妈呀!我还以为火上房了呢。这事有什么可急的,我下了班再过来不就行了?
妈妈说,嗯,也是。我觉得你王婶给介绍的这人条件不错。你王婶说这人在北涧头村住,可能干了,把挺老多人家的地都租过来种。你王婶也不知道他叫啥名,人们都管他叫杨老大。杨老大没结过婚,爹妈都没了,轻手利脚的,挺有钱。
康丽凤就又叹了口气,说,妈……
妈妈说,凤啊,你可别瞧不起农民。不是头些年了,现在的农民,种地不用交税,国家还给补助。
康丽凤说,妈,我先告诉你另一件事。
9
李龙年看了下表,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儿子儿媳是五点下班,每天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早就回到家了,可今天一个也没回来。
李龙年的心情就有点火烧火燎的。他是急着马上就把午间遇到康丽凤这件事,告诉给儿子和儿媳,好让他们也分享一下他心中的喜悦,那种一壶开水一样咕嘟嘟地翻滚着的喜悦。
李小帅说,爷爷,我饿了。
李龙年就把米饭和鸡肉炖蘑菇,还有一盘土豆丝端了上来。他说,你先吃,我等你爸你妈回来一块堆儿吃。
李小帅吃了口鸡肉,说,爷爷,你做的比中午阿姨买的好吃。
李龙年就笑了,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又说,小帅,中午你那个阿姨,她叫康丽凤,你觉得她咋样?
李小帅说,还行吧,给我买吃的了。说到这里,李小帅突然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客厅跑。哎呀,动画片都演啦!他边跑边说。
李龙年跟到客厅,说,康丽凤今天跟我说了,她要给我当闺女。
李小帅啪的一声打开了电视机。
李龙年说,她要认我给她当爸,她亲爸跟我长得可像可像了,小帅你说……
李小帅就不耐烦了,大声喊,我才不管你们大人的事呢!随即他就向李龙年吐了下舌头,笑着说,爷爷,你等我看完动画片,咱们再商量。说到商量二字时,李小帅的眼睛又紧盯着电视了。
李龙年就抬手挠了挠鬓角,心想,这人啊,有了愁事不高兴,有了喜事呢,没地方抖搂抖搂、显摆显摆,也很憋屈得慌啊!
李龙年就坐到了沙发上,也看动画片。儿媳跟他说过,老年人多看少儿节目,对健康很有好处,还说医学家已经证明了,常看动画片的老人,不得老年痴呆症。可是,除了天气预报之外,别的节目,李龙年很少看。你就说孙子李小帅正在看的动画片吧,天天就是一只傻猫追一个小耗子,总也追不上不说,耗子还总把猫揍得鼻青脸肿、爹一声妈一声地惨叫。这不是明摆着扯淡吗?至于儿媳天天看的韩国剧,李龙年更是一眼都不瞅。什么大长今二长今的,什么金顺加油银顺加水的,磨蹭死个人。
李龙年就想起身到窗口,看看儿子儿媳回没回来。刚要起身,他的左手碰到了扶手上的几张纸。
是老孙头托他转给李武君的那两篇散文。
李龙年当年是高小毕业,眼巴前的字大多认识,否则中午的时候,他也不会去看小区门口的通知。李龙年就把老孙头的散文拿了过来,他知道自己读不懂的,但闲着也是闲着。
文章的前面是老孙头的个人简介:蝉冰,原名孙铁锁,别号闹市隐者。曾于物资局工作,副科级。现为世界中文著名老作家协会会员,大中华突出成就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无县文艺》和《三江宾馆报》。著有散文集《大隐》,即将出版。
李龙年就没敢再往下看。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老孙头的稿子放在了抽屉里。他要等儿子李武君回来以后,让李武君好好跟老孙头学习。李龙年听说李武君是省作家协会会员,可你这省一级的,怎么能跟人家大中华级的、世界级的比啊!
动画片演完的时候,李武君夫妻二人一起进了家门。而与此同时,李小帅用遥控器把电视调到了涧河电视台的新闻综合频道。因为再过几分钟,涧河新闻联播结束后,就是天气预报了。
李龙年就站起身,想问下儿子儿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突然,李小帅指着电视大喊,爷爷你快看!中午的阿姨!
李龙年和儿子儿媳就都看到了电视上的这个女子,微低着头。镜头在慢慢下移,移到女子戴着手铐的双手,定格了。
这个女子正是康丽凤。
李龙年的心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
10
康丽凤并没有告诉妈妈她是在街心花园遇到的李龙年,而是说李龙年去饭店吃包子,吃完发现没带钱,她就替他付了账。
康丽凤的妈妈就问她,凤啊,你啥时候去饭店做面案了?以前给人家卖衣服不比这个活儿强百套?
康丽凤就低下了头,说,在哪儿干还不都一样?紧接着她就告诉妈妈,李龙年跟她爸爸长得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她打算认他做爸爸,这样,她爸爸的退休金就总能领出来了。
妈妈皱起了眉头,又叹了口气,说,凤啊,这事能行吗?咱这么做,是不是在坑那个老头?我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托底?
康丽凤说,没事。妈,这事准能行。大不了咱们每个月给他百八十元钱,他还不乐不得的?
妈妈说,我老觉得不把握。
康丽凤说,你就放心吧妈。快到一点了,我得回饭店了。
妈妈说,不行不行,一点,你王婶就把杨老大领来。你王婶说他在市里有楼,唉,就是年纪大了点。
康丽凤的妈妈话音刚落,王婶和杨老大来了。
天啊!这个杨老大,原来就是上周五康丽凤遇到的那个驼背男人!
康丽凤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嘴巴都合不上了。紧接着,她的脸就着了火一般热了起来。
杨老大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就镇静了下来。他哈哈大笑,说,昨个王婶跟我一说你名,我就寻思会不会是你,闹了半天还真是。
康丽凤就机械地点了下头,心想,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倒霉?
王婶也笑了,说,你们认识啊?
杨老大说,嗯,这得有三四年了,丽凤总买俺家种的菜。
王婶说,这下好了,不用我费口舌。我这是第一回给人保媒,我拙嘴笨腮也不会说个啥。好了,你们认识那你们先唠着,我回去了。
康丽凤的妈妈说,你急什么啊她王婶?快坐下歇歇脚。
王婶说,不了,我炉子上烧着水呢。
送走了王婶,康丽凤对杨老大说,走吧,咱俩出去走走。
杨老大说,嗯。又对康丽凤的妈妈说,婶,我和丽凤出去一趟。
康丽凤的妈妈说,嗯,嗯。
杨老大出了门,康丽凤的妈妈紧忙附在康丽凤耳边小声说,凤啊,你要觉得不行就趁早推了,这个杨老大长得怎么这么恶心人?
康丽凤使劲点了点头。
走出妈妈家所在的小区,康丽凤才想起忘了去王婶家先打个招呼,而杨老大也没提,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康丽凤说,是不是得谢谢你,给我留了面子?
杨老大嘿嘿一笑,说,不用了。给你留面子,就等于给我自己留面子。
康丽凤说,那好吧,再见。
杨老大说,那可不行。
康丽凤就停下脚步,说,怎么不行。
杨老大说,我太亏得慌。
康丽凤本来就为再次遇到杨老大而生气,一听杨老大又这么说,她的火就更盛了。她说,你亏什么呀你亏?亏你也忍着得了。康丽凤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杨老大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说,我也不难为你,你陪我睡一觉,咱们就两清。去你家还是去我那楼,你说了算。上次给你钱你没要,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人讲究。你讲究,咱也不能不讲究,这回就不给你钱了。
使劲挣了好几下,但没把胳膊挣出来。她就骂了一句,放开我,你个老流氓!之后又一挣,挣出了胳膊,手就扫了杨老大的脸,指甲在杨老大脸颊上划出了一道白印。
杨老大也生气了,也骂了句,你个臭婊子跟我装个鸡巴毛啊?
康丽凤扬手就扇了杨老大一个大耳光,后者还了一拳,砸在康丽凤的胸口。
两个人就大骂着厮打了起来。
围观看热闹的人,老实说并不很多,但其中偏巧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涧河电视台的新闻记者。
康丽凤和杨老大发觉应该住手时,两个民警已经赶过来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康丽凤又先打了杨老大一拳,还是杨老大先踢了康丽凤一脚,反正两个人就又打到了一起。民警就给他们两个戴上了手铐。
11
康丽凤竟然是暗娼,这让李龙年的心情郁闷透顶。他也着实有一些后怕。多悬啊!她差一丁点就成了我闺女。
其实,涧河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并没明确指出康丽凤是暗娼,也没有暴露康丽凤的姓名。而是说,今天下午,在我市南岸区河滨路发生一起男女打架事件。据警方介绍,这对男女打架的起因,跟性交易有关。口播到这里,画面上就出现了杨老大的图像。李龙年就基本相信了康丽凤是暗娼。这个杨老大,就是租了李龙年承包地的那个人,北涧头村的人没谁对他有好印象。
康丽凤的暗娼身份,是李武君向李龙年进一步证实的。
李武君说他们《涧河晨报》的记者小张,刚刚完成了对街心花园的暗访,偷拍下了很多张暗娼和嫖客接头交易的照片,其中就有康丽凤的。要不是因为临时来了整版广告,记者小张的这篇暗访文章明天就要见报了呢。
李武君说到这里,就拿出了一张已签了改后付印字样的晨报大样。他说,小张这稿子,我们新闻编辑让我再帮他把把文字关。爸你看,李武君边说边指了指压题照片,这女的不就是刚才电视上那女的?
李龙年一看,果然是。
李武君接下来就批评电视台和他们报社的新闻编辑。他说电视台应该用马赛克挡住康丽凤的脸,但没挡;他让他们报社新闻编辑也挡住康丽凤的脸,起码虚化处理一下,但新闻编辑说不用。
叹了口气,李武君接着说,新的治安管理条例公布以后,警察就不怎么抓卖淫嫖娼了。不是抓不着,是不好认定。一对男女睡一起了,明明就是嫖娼卖淫的,可抓住分开一审,只要男的能说出女的叫什么名,女的也能说出男的名,再能说出对方多大岁数、家住哪,警察立马就得放人,要不人家就跳脚告你侵犯人家隐私权了。唉,这些干新闻的,早晚得惹大麻烦。
这时候,李武君的妻子已换完了衣服,从卧室出来。她说,好了好了,快吃饭吧。她的脸色和语气都很冰冷。看来,李小帅已经把康丽凤给他买午饭的事,告诉了妈妈。
李龙年早已没心思去问儿子儿媳为什么晚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做早饭,李武君的妻子就领着李小帅一起出门了。出门时,很重地随手将门一带,咣的一声。一夜也没怎么睡的李龙年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腾一下红了。
李武君搓着双手说,爸,那个,小帅他妈这是去给小帅办转学,以后小帅中午还是去寄托班。那个,那个,唉,爸,我就跟你直说吧。那个康什么凤,我们得躲着她点。她知道咱家在这住,从今天开始,我和小帅、小帅他妈先去小帅他姥家住一个月。爸,我真没埋怨你什么,我……
李龙年打断了李武君的话。他说,你不用说了,我回北涧头。
李武君说,爸,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撵你,过段日子,我再把你接来。
李龙年沉默了一会,长吁了口气,说,那个丫头昨个给小帅买吃的,花了十一块六,你得还给人家。
李武君说,那是那是,今天中午,小帅他妈就去站点等她。
李龙年突然想起了老孙头的稿子。他就打开抽屉,拿来递给了李武君。他说,老孙头在七号楼住,二单元五楼。他让我把它给你,你得跟他好好学学,人家可是世界那啥作家。
李武君说,行,爸,行。
李龙年说,武君,爸还想求你件事。
李武君说,爸,看你说的,求什么啊?你说就是了。
李龙年说,武君,你到报社跟领导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不报康丽凤啊?丫头以后还咋做人啊?
李武君挠了挠头,说,爸,我一定跟总编说,起码我让总编把康丽凤的脸挡上,让人看不出是她。
李龙年就叹了口气,说,你跟领导好好说说。
父子二人就下了楼,向着开往北涧头村的中巴车站点走。来到小区门口时,有几个人还围在那张通知前,讨论和争辩着什么。李武君要和李龙年去小吃部吃饭,李龙年说,不用了,不饿。
父子二人很快就来到叫情人岛的街心花园,那儿的草坪还是嫩黄的,并且似乎更加虚弱了,而丁香丛丝毫没有绽开的迹象。有几个老太太在打太极拳,一招一式都中规中矩的,就是慢得让人受不了。还有几个老头在遛鸟,一个小伙子对提着鹦鹉的胖老头说,老爷子你可别糊弄我了,两千块?你这鹦鹉哪有那么贵?然后,李龙年就看到了一个邋遢男人,得有五十多岁了。男人一把推倒了一个垃圾桶,捡起了里面的两个矿泉水瓶子,很认真地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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